《金瓶梅》这部奇书,在16世纪中国传统文化背景下,横空出世,震撼了晚明文坛。在上层文人与高官中争相传抄。藏有《金瓶梅》抄本或参与传抄者有王世贞、董其昌、刘承禧、王稚登、徐阶、谢肇淛、袁宏道、袁小修、丘云嵻、屠本畯、李日华、沈伯远、文在兹、王宇泰、沈德符、冯梦龙等,但至今未发现《金瓶梅》抄本存世。传抄二十年后,才有刊本问世。刊本《金瓶梅词话》存世三部半。直到1931年,在山西介休县发现《金瓶梅词话》,为琉璃厂书肆购买并为北平图书馆购藏(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图书文献馆)。
到崇祯初年,刊印《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这种版本是据词话本改写加评语而成,并有200幅精美木刻插图。流传至清康熙乾隆年间,这种版本也极为罕见,出现了抄本。清康熙三十四(1695),张竹坡评批的《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问世,开创了《金瓶梅》传播评点新阶段。到康熙四十五年(1708)翻书房总裁和素主持翻译刊印满文译本《金瓶梅》,满文本《金瓶梅》以崇祯本为底本,亦参考了张竹坡评本。满文译本刊印,是满汉文化交融的一大壮举。
在《金瓶梅》传播史上,张评本是传播最广影响更大的一类版本。张竹坡(1670——1698),名道深,字自得。号竹坡。他在康熙三十四年(1695)评点刊刻《金瓶梅》。竹坡把《金瓶梅》称为《第一奇书》,继承了冯梦龙等的小说史观与四大奇书之说,肯定《金瓶梅》的历史地位。竹坡评语包括总评《竹坡闲话》《寓意说》《苦孝说》《第一奇书非淫书论》《读法》《冷热金针》《趣谈》等、回前评、眉批夹批。他以自己创作一部世情小说的严肃认真态度来评点,肯定《金瓶梅》是一部泄愤的世情书,是一部太史公文字,而不是淫书。他总结了《金瓶梅》写实成就、刻画人物性格的艺术特点,形成自成体系的《金瓶梅》艺术论,把古代“金学”推上一个新阶段。
一、扉页牌记“本衙藏版翻刻必究”,卷首谢颐序署“康熙岁次乙亥清明中浣秦中觉天者谢颐题于皋鹤堂”。扉页上端无题。框内右上方:“彭城张竹坡批评金瓶梅”,中间:“第一奇书”,左下方:“本衙藏版翻刻必究”。有摹刻崇祯本图二百幅,另装二册。书口为“第一奇书”,无魚尾。正文半叶十行,行二十二字。正文内有眉批、旁批、行内夹批。正文第一回前有《竹坡闲话》等总评文字(缺《第一奇书非淫书论》《凡例》)。每回前有回评,回评刊回目前另排叶码。正文回目另叶刻印(不与回评接排),回前评与正文不相连接,有的回评末有“终”字或“尾”字,表明回评完。这样刻印易装订不带回评的本子。六函共三十六册。刻印精良。日本鸟居久靖氏谓“此书居于第一奇中的善本”(《金瓶梅版本考》)。吉林大学图书馆藏有此种版本。
二、“本衙藏版翻刻必究”本,与上书同版,不带回前评语。首都图书馆藏有此种版本。三、“本衙藏版翻刻必究”本,大连图书馆藏,行款、版式、扉页、牌记与吉林大学图书馆藏本大致相同。此版本为皇族世家藏书,卷首盖有恭亲王藏书章。在总评《寓意说》“千秋万岁,此恨绵绵,悠悠苍天,曷其有極,悲哉悲哉!”之后多出二百二十七字:作者之意,曲如文螺,细如头发,不谓后古有一竹坡为之细细点出,作者于九原下当滴泪以谢竹坡。竹坡又当酹酒以白天下锦绣才子,如我所说,岂非使作者之意,彰明较著也乎。竹坡彭城人,十五而孤,于今十载,流离风尘,诸苦备历,游倦归来。向日所为密迩知交,今日皆成陌路。细思床头金尽之语,忽忽不乐。偶睹金并(瓶)起手云,亲朋白眼,面目含酸,便是凌云志气,分外消磨,不禁为之泪落如豆。乃拍案曰:有是哉,冷热真假,不我欺也。乃发心于乙亥正月人日批起,至本月二十七日告成。其中颇多草草。然予亦信其眼照古人用意处,为传其金针大意云尔。缘作寓意说,以弁于前。至今所见张评本早期刻本、翻刻本均无此段文字。
此段文字曾排印于《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校注本(吉林大学出版社1994年10月版),公诸当世读者。
据此段文字,可以确定张竹坡评点《金瓶梅》的具体时间:康熙三十四年(1695)正月初七(乙亥正月人日)批起,至三月廿七日告成,约经三个月时间。
此段文字中言“十五而孤”,指康熙二十三年甲子(1684)十一月十一日,其父张志羽卒,竹坡年十五岁。
此有《张氏族谱·张志羽小传》《仲兄竹坡传》(“十五赴棘围,点额而回,旋丁父艰,哀毁致病”)与之相印证。
此段文字涉及竹坡行事皆为实录。张青松藏此种版本。
大连图书馆藏本、张青松藏本与吉林大学图书馆藏本相比勘,有多出的夹批、眉批。总评不缺《第一奇书非淫书论》《凡例》两篇,正文文字相异处大连图藏本张青松藏本同崇祯本,而吉大图藏本则与崇祯本相异。
吉大图藏本是据大连图藏本加工修饰而成。大连图藏本正文多用俗别字,异体字。吉大图藏本与之相比,俗别字、异体字少。刻印更为精良。大连图藏本张青松藏本为张竹坡于1695年评点刊刻的初印本。当时生活贫困,处境艰难,于三个月评点完稿,在金陵刊印发售。张竹坡评点时,对小说正文,改“胡僧”为“梵僧”,改“虏患”为“边患”,改“匈奴”为“阴山”,改“犭严 狁”为“太原”,改“夷狄”为“蛀虫”,改“伐辽”为“伐东”等为避清讳,一般对正文文字未作改动。吉大图藏本据张评初刊本复刻,行款、版式、扉页、序与初刊本相同。但对评语有加工删减,对小说正文文字有改动。此复刻本的加工与刊刻者,初步判定为张竹坡的弟弟张道渊。张道渊是张竹坡评点刊刻《金瓶梅》的知情者、支持者,在竹坡逝世后,又是张评本的修订复刻者,也应是竹坡手稿的存藏者。
四、近年在韩国梨花女子大学图书馆发现张评本初印本的翻刻本或同版后印本,此版本省略了回评,装订为12册。总评《寓意说》不缺二百二十七字。行款、版式同大连馆图藏本。以张评本有回前评语本与无回前评语本翻刻,产生出两种系列的翻刻本:有回前评语的影松轩本、四大奇书第四种本、本衙藏版本、玩花书屋藏版本、崇经堂本等。无回前评语的苹华堂藏版本、在兹堂本、无牌记本(扉页框内左下无“在兹堂”三字,有漶漫痕迹,其余各款同在兹堂本)、皋鹤草堂梓行本等。张评本虽有较多版本存世,但苹华堂本未见著录,是近年新发现,为张青松先生购藏,已由台湾学生书局2014年12月影印出版。扉页右上:彭城张竹坡批评,中题:第一奇书、左下:苹华堂藏板。上眉:金瓶梅。谢颐序手写体。总评部分《第一奇书非淫书论》《凡例》两篇不缺、《寓意说》结尾处缺227字。(同吉大图藏本,与大连馆藏本不同)。
正文半叶十一行,行二十二字。书口上刊第一奇书,中为回次、下为本回叶次,无鱼尾。版面字体清晰。此种版本,有如下特点值得关注。一、无回前评语,眉评、行间夹批、行内双行批,未加删减。眉批二字一行同大连馆藏本、吉大图藏本。眉批二字一行,为了更清晰,有五回十二条眉批上加刻一框线(第五十八回两条、第七十一回两条、第七十八回五条、第七十九回两条、九十三回有一条),在张评本的其他刊本中未见。如:第九十八回四叶A面:“缉捕番捉”“提刑缉捕观察番提”,未改“提”为“捉”。(崇祯本、大连馆藏本吉大馆藏本均前一句为“捉”,后一句中为“提”)第十二回第一叶B面“单枕孤帏”同吉大图藏本,与大连馆藏本作“粲枕孤帏”不同。第七十一回第十一叶B面“激切屏营之至”同吉大图藏本。大连图藏本“营”作“蒙”同崇祯本。三、从结尾诗看,第七十六回四句:“靡不有初鲜克终,交情似水淡长浓。自古人无千日好,果然花无摘下红。”吉大图藏本无此四句。词话本、崇祯本、大连图藏张评本均有此四句。
第十五回结尾二句:“笑骂由他笑骂,欢娱我且欢娱”,大连图藏本、吉大图藏本均缺此二句。苹华堂本不缺。应是据崇祯本补入。第七十九回结尾缺四句诗:“造物于人莫强求,劝君凡事把心收。你今贪得收人业,还有收人在后头。”应是刻工疏忽造成的。第五十回末二句结尾诗“若教此晕(辈)成佛道,天下僧尼似水流”刻在“正是”下成为行内批,未另起行刻。四、有缺字、错字。第十四回次缺“第”字。“义士”刻成“义十”。第二十回“傻帮閒趋奉闹萃(华)筵”。第五十四回“戏雕栏一笑回真(嗔)”。大连图藏本作“真”。第八十二回回目“潘金莲热心冷而(面)”。第八十六回第八叶有一墨丁。
在兹堂本、苹华堂本都有断板,不是初印本。还有一种题李笠翁先生著《第一奇书》,挖去在兹堂,手写“壬子暮春鼓门钝叟订补”的本子与在兹堂本同版或后印。皋鹤草堂梓行本也是无回前评语的张评本,以上三种为张评本的无回前评本系列。李金泉先生考察认为苹华堂本为这一系列的底本,可以成立。苹华堂本在张评本中占有一席重要地位,在《金瓶梅》传播史起了重要作用。张青松先生藏张评本初刻本影印出版是《金瓶梅》传播史上的一件盛事,将促进《金瓶梅》研究,使《金瓶梅》进一步走向世界。《金瓶梅》是中华民族的骄傲,它不但属于中华民族,也是属于全人类的艺术瑰宝。为张评初刻本的影印出版点赞祝贺。
本文由作者授权刊发,原文为第十三届(大理)《金瓶梅》国际学术会议论文。转发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