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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进德 胡艳平:《金瓶梅词话》的回目设置与事件叙写

张进德 胡艳平 金学界 2022-11-26






回目是中国古代章回小说的标志性特征。
它诞生于叙事文学内部,既是章回小说外在的艺术表现形式,又作为章回小说的内容而存在,在小说叙事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小说中描写的事件繁多,而究竟哪些能够受到作者的青睐进入回目,它们进入回目后又发挥着怎样的作用,这都体现了作者对于整部作品的艺术构思。
本文从回目这种具有中国特色的小说体制出发,考察《金瓶梅词话》中回目设置与事件叙写之间的复杂关系,从而更深入地了解作者的叙事技巧及创作意图,也为中国古代章回小说的研究提供一种新的视角。











一、回目溯源与相关研究




回目是中国古代章回小说的标志性特征。
“回”:“转也。口中象回转之形。”[1]
隐含着完结之意。在章回小说中,“回”作为量词,所指为一个相对完整的情节单元。
“目”:“人眼也。引申为目条目之目。”[2]
从现存史料来看,“回目”一词用来指称章回小说每回的标题是在近代才出现的。
最初的长篇小说分“则”或“节”,虽然也有“回”出现,但并不普遍,以至于有些学者在论述时不称“回目”而称“节目”或“则目”。
20世纪初,随着“章回体”作为一种文体类型为人们所接受,回目作为章回小说最为标志性的文体特征之一也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不少学者提出回目体制的形成与佛经有着较早的渊源。实际上,这源于章回小说的成长环境。

“自佛教流传中土后,印度神话故事亦随之输入。观近年发现之敦煌卷子中,如维摩诘经文殊问疾品演义诸书,益知宋代说经,与近世弹词章回体小说等,多出于一源,而佛教经典之体裁与后来小说文学,盖有直接关系。”[3]

佛经对章回小说的形成有着积极影响,而回目作为章回小说最为显著的体制特征,也必然能在佛经中找到更早的源头。
首先,在所译的佛经中我们可以看到章回小说分段分节的滥觞,如:三藏法师鸠摩罗什译本的《妙法莲华经》共分为7卷28品,卷一有“序品第一”、“方便品第二”,卷二有“譬喻品第三”、“信解品第四”等,
虽然各品之间为并列关系,内容独立,顺序可以颠倒,但这种采用“品”对篇章进行段落划分的形式与后来章回小说的分“回”已有某些相似性。
其次,我们也可以在变文中找到回目的原始形态,如《双恩记》虽然部分已佚,但依然可以从中看到“双恩记弟三”、“佛报恩经弟七”、“报恩经弟十一”等带有序数的标题。









当然,这些类似回目的标题与章回小说的回目还有很大的不同,但它们的分节作用无疑为章回小说回目的分章分回开创了先例。
而与回目的形成有着更为直接关系的要数宋元话本,尤其是篇幅曼长的讲史话本。

“讲史不能把一段历史有头有尾地在一两次说完,必须连续讲若干次,每讲一次,就等于后来的一回。在每次讲说以前,要用题目向听众揭示主要内容,这就是章回小说的回目的起源。”[4]

此时讲史话本分回立目的形式虽然没有成为通例,但痕迹较为明显,主要通过阴文、图题及目录三种方式表现出来。
阴文黑底白字,部分有提示下文故事情节的作用,“这类阴文实际上就是小节标题”[5],像《三国志平话》中就有“关公千里独行”等多条阴文标目。图题,顾名思义就是图画的标题。
讲史话本中有很多插图,图画旁边有标题,每页的标题与该页的主要内容基本相符,被认为具有分节和概括内容的功能。
当然,也有部分讲史话本正文中并没有阴文或图题,但我们从卷首刊刻的目录中可以看到很多精彩的概括情节的小标题,如《宣和遗事》目录中有标题293条,《唐史平话》目录中有标题107条。









从功能上来看,它们大都具有情节概括的作用,与后来章回小说回目的功能类似,只不过缺少章回小说中普遍存在的“第X回(节、段、卷)”这类表示回目序数的文字。
其实,就目前所见,与回目体制最为接近的要数说经话本《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取经诗话》卷首有目录,分为上中下三卷,共十七节,不但每节都有概括情节的标题,而且每个标题都标出了序数,如:“行程遇猴行者处第二”、“入大梵天王宫第三”、“入香山寺第四”等。
虽然序号标于标题之后,而且非常简拙,但大致已具备回目的基本要素,开启了回目体制的原初模式,鲁迅认为“今所见小说之分章回者始此”[6]。
总的来说,宋元话本中这些类似回目的标题位置比较随意,字数差别很大,形式还不够工整,与成熟的章回小说回目的位置基本置于每回之前,形式相对整饬统一相比有不小差异,但其对章回小说回目的潜在影响是不言而喻的。
除此之外,章回小说回目的形成与元杂剧题目正名的影响也密不可分。
题目正名作为元杂剧剧本的外在表现形态之一,虽然刊刻位置剧末剧首不一,但其承担着“标明剧情提要,确定剧本名称”[7]的文学功能是毋庸置疑的。









早期的章回小说在从元杂剧中撷取故事题材的同时,也直接沿用元杂剧的题目正名作为回目。
浦安迪就认为,我国第一部较为成熟的章回小说《三国志通俗演义》的回目“所用的七言句似乎是模仿元杂剧采用结尾对句中的一个七言句来作为剧目做法”[8]。
同时,从现存的元杂剧剧本来看,虽然有的只有“题目”,有的只有“正名”,有的兼而有之,但基本都是以两句或四句的偶句形式呈现,不得不说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为章回小说回目由单句到偶句的过渡提供了借鉴。
当然,诗歌、骈体文、对联等都对回目形式的发展也有或多或少的影响,也有部分学者认为回目的七言标题形式与《青琐高议》《绿窗新话》《资治通鉴纲目》等有很大的关系,如蒋瑞藻在《小说考证》中认为章回体小说的回目形式是仿效《青琐高议》《宣和遗事》等书“七字标目”的特点[9];
周楞伽在《绿窗新话》校注本的前言中指出《绿窗新话》一书最早使用“七字回目和两回成一对偶的形式”[10],这成为后来古典小说回目对偶形式的先例;
胡海义在《明代早期历史演义小说回目考论》[11]中提出《资治通鉴纲目》对《三国志通俗演义》等三部早期历史演义小说的回目有直接影响等等。
可见,回目的形成有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仅仅从某种文体或某部作品出发来解释都是牵强而片面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不管是从佛经、诗歌来阐释还是从宋元话本、元杂剧题目正名来考察,回目的诞生与传统叙事文学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它本身具有叙事性,分节分段是其设置的最初原因,概括情节是其最原始的叙事功能。









明清时期,随着章回小说的发展成熟,回目也越来受到作者的重视。以我国第一部较为成熟的长篇章回体小说《三国志通俗演义》为例,
嘉靖本回目形式整齐,不仅准确地概括章回故事情节,而且措辞也颇为讲究;李卓吾的评本则把两节合并为一回,回目句式由单句变为双句,内容从一个事件变为两个事件,叙事功能大为增强;
之后,毛宗岗为了追求“务取精工,以快悦(阅)者之目”的表达效果[12],又以“联贯”“对偶”为标准对回目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动,把原来不对仗的回目改为对仗。
可以看出,在章回小说回目的设置中人们已经开始刻意追求形式的美感,使其超越单纯地概括故事情节的功能,对回目所对应事件的考量也更加精细。但需要说明的是,从现存的章回小说文本来看,回目并不是严格地按照由单句到偶句,由不对称到对称,由粗糙到精致的逻辑发展。
就拿《金瓶梅词话》来说,它产生于《水浒传》之后,本是借树生花,但相比《水浒传》回目的平仄和谐、对仗工整,《金瓶梅词话》100回回目中竟有11回两句字数参差不齐。
这是不同小说文本回目文字优劣的差异,而于回目的叙事性效果则没有大的影响。
正如俞平伯所说:“即以回目言之,笔墨寥寥每含深意,其暗示读者正如画龙点睛破壁飞去也,岂仅综括事实已耶!”[13]









随着章回小说创作的成熟与定型,作者在叙事中逐渐隐藏身份,不再充当全知的叙事角色直接出现在作品的叙事世界里,回目也开始内化为小说叙事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
作者在设置回目时,除了注意到它最原始的分回分段和概括情节的作用外,还利用回目进行抒情、讽刺、状景、塑造人物、传达理念等。当然,在文学作品的创作中,先文后目还是先目后文,至今也没有一个固定的模式,但不管回目与正文孰先孰后,并不影响我们对回目叙事性的探讨。
回目中包含的事件不仅是作者整体艺术构思的体现,更是作者情感、意旨的体现,于是回目也就参与到小说的叙事世界中,负载着小说其他要素无法替代的功能。
它是但又不仅仅是章回小说外在的艺术表现形式,它诞生于并成长于叙事文学内部,承担着一定的叙事功能,并与正文的叙事世界有着或隐或显的联系。

“凡著小说者,于作回目时不宜草率。回目之工拙,于全书之价值与读者之感情最有关系。”[14]

章回小说中每回都描写了纷繁复杂的事件,而具体要选取哪些事件入目,都在小说艺术构思的范畴之内,需要作者精心设计,是作者叙事技巧和创作意图的体现。






民国章回小说书影



但是,爬梳检索研究文献,中国古代章回小说中的回目问题还没有引起学界的广泛关注,从叙事学角度对回目进行研究的文章也多集中在《红楼梦》,尽管也给学界以及本文的写作以有益的启示,但由此可见这一学术问题探讨的贫乏与亟待加强。
《金瓶梅》是我国文学史上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长篇章回小说,出现了词话本和绣像本两个重要的版本系统,二者的回目和内容也存在差异。
针对两个版本的先后及其关系问题,学界存在异说。通过阅读相关资料,对两个版本的回目和情节进行对比,我们倾向于词话本在前绣像本在后,且两者是“父子关系”这一观点。
绣像本在词话本基础上修订而成,在修订的过程中,对回目、回前诗以及部分章回内容等都作了改动,有的章回甚至是大幅度删改,这些都使得小说的叙事内容和思想倾向发生了相应的变化。
因此,本文选取更贴近作品原貌的词话本的回目作为研究对象,当然,有时为了论证的需要,也不可避免地关涉到绣像本。









有关《金瓶梅》回目研究的成果寥寥[15],且主要集中在不同版本间回目的对比,尤其是就其回目与叙事内容、回目设置所体现出的作者的叙事策略、创作意图这一关键问题所进行的论述还是空白。
因此,本文以《金瓶梅词话》的回目为考察对象,从回目与事件的关系入手,对回目中蕴含的叙事策略及叙事功能进行深入论析,寻绎回目与作品叙事技巧之间的联系,体察作者的创作意图,进一步领略中国古典小说独特的艺术魅力。




二、回目事件与正文事件之关系




就小说作品而言,情节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而事件是构成情节的基础。一个事件就是一个叙述单位,它往往由“所叙述的人物行为及其后果构成”[16]。

在《金瓶梅词话》中,像“潘金莲嫌夫卖风月”“王婆子贪贿说风情”等,一句回目表述的就是一个事件。






新刻绣像本书影


这些事件也往往由若干层次构成,如“薛嫂儿说娶孟玉楼”,还可以再细分为薛嫂儿找西门庆说亲,西门庆置办礼物同薛嫂儿到杨姑娘家,西门庆、孟玉楼相见并订下行礼与嫁娶日期等几个小事件。

章回小说篇幅曼长、情节繁富,每一回都由若干个事件构成,甚至事件套事件,令人眼花缭乱。但一般情况下,只有两个事件才能镶嵌在对句形式的回目中,如此一来,回目事件与该回正文事件的关系便会因作者的不同选择而千差万别,绚丽多姿。

张竹坡在《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中谈及回目事件与正文的关系时说:

“《金瓶》一百回,到底俱是两对章法,合其目为二百件事。然有一回前后两事,中用一语过节;又有前后两事,暗中一笋过下。如第一回,用玄坛的虎是也。又有两事两段写者,写了前一事半段,即写后一事半段,再完前半段,再完后半段者。有二事而参伍错综写者,有夹入他事写者。总之,以目中二事为条干,逐回细玩即知。”[17]

当然,张竹坡这里所指为绣像本,事实上,在词话本中,回目也并非只是传统章回体制的“一回两事”,回目事件也并非全为该回情节的主干。





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竹坡闲话》



探讨《金瓶梅词话》回目与事件的关系,主要可以从显性与隐性两个层面入手。
显性层面,是指回目事件与正文事件在字面及文本中呈现出的关系,如回目事件是否为正文中详细描写的事件,回目上下句在正文中是否指同一事件,回目事件与正文描述的事件是否一致等等;
隐性层面,指的是回目事件所隐含的深层意蕴,作者如何对正文的诸多事件进行抽丝剥茧,从中选取两个事件嵌入该回回目,这关系到作品的创作意图与叙事效果。
自章回小说诞生以来,回目便置于正文之前,承担着提示或概括该回主要故事内容的重要作用。
从回目的原初功能而言,回目事件应是该回的重点事件,但实际上,随着章回小说创作技巧的日臻成熟,回目事件并不囿于该回的重点事件,这样一来,回目事件与正文事件就呈现出多种关系。
1、目嵌文叙  彼此照应
回目在逐渐走向成熟与定型的过程中,最明显的就是“每回必以二语对偶为题”[18],使用两两相对的偶句。
虽然《金瓶梅词话》回目的形式相对粗糙,每回回目的字数有“六言”、“七言”、“八言”甚至“九言”不等,但也都采用两两相对的句式,即用偶句的形式对该回正文作提纲挈领的概括。
相应地,回目事件大都是正文中着墨较多的事件,理应占有大量的篇幅。据粗略统计,在《金瓶梅词话》一百回中,有近八十回的回目事件在正文中是被反复铺陈详细描写的。
但是小说正文中事件繁多,每一回都有若干个被详细描写的事件,回目事件也因此与正文中的诸多事件呈现出不同的关系。








有的章回在内容上较为紧凑,可以被切分为前后两部分,切分后的两部分各包含一个中心事件,其他次要事件只是作为这两个中心事件的插曲或辅助而存在。
而作者在设置回目时就选取这两个中心事件作为该回回目的上下句,此时回目事件与正文的中心事件就呈现出完全照应的关系。
如第一回“景阳冈武松打虎,潘金莲嫌夫卖风月”[19],
第十五回“佳人笑赏玩灯楼,狎客帮嫖丽春院”,
第二十二回“西门庆私淫来旺妇,春梅正色骂李铭”,
第三十回“来保押送生辰担,西门庆生子喜加官”,
第八十九回“清明节寡妇上新坟,吴月娘误入永福寺”等。
这些回目上下句所涉两个事件分别占据该回近一半的篇幅,回目中的两个事件合起来就是该回完整的故事内容。








而有的章回内容驳杂,一回中描写了多个事件,并且这些事件的描写篇幅相对均衡,没有太大差别,但为回目偶句形式所决定,只能从中选取两个事件入目,此时回目事件与正文的诸多事件就呈现为部分照应的关系。
如第二十五回“雪娥透露蝶蜂情,来旺醉谤西门庆”,该回中除回目事件外还描写了月娘等人在花园中打秋千等事件;
第三十一回“琴童藏壶觑玉箫,西门庆开宴吃喜酒”,该回正文在回目事件前也详细描写了吴典恩借钱一事;
第三十五回“西门庆挟恨责平安,书童儿妆旦劝狎客”,该回正文在回目事件前对白来抢拜访西门庆一事也有详细的描述。
再如第四十四回“吴月娘留宿李桂姐,西门庆醉拶夏花儿”,该回中除回目事件外还包括了李桂姐教唆夏花儿,李瓶儿与吴银儿灯下下棋等事件。
在这类章回中,除回目事件外,小说正文中还包含了若干个与回目事件描写篇幅相当的事件,而对于在同一回中出现的这几个事件,究竟哪两个事件能受到作者的青睐进入回目,是需要作者反复斟酌的,同时选取什么样的事件入目也凝结着作者的艺术构思,这也是绣像本在改订过程中对词话本的部分回目进行修改的原因。具体将在后文论述,此处不再详细展开。








2、回目强调  正文轻描
一般来说,章回小说中每一回回目显示的事件应该是该回的重要事件或精彩事件,应该在正文中详细叙述,
但在《金瓶梅词话》中,有些章回的回目事件在正文中所占篇幅极少,仅仅用一二百个甚至二十几个字一笔带过,这种在回目中刻意强调,但正文中却轻描淡写的情况在《金瓶梅词话》一百回中竟有十一回之多。
如第三十八回“西门庆夹打二捣鬼”,从篇幅长短来看,它并不是该回正文中重点描写的事件,小说仅用71个字概括了西门庆在提刑院夹打韩二的过程和结果;
从事件内容来看,它也算不上该回的精彩事件。但纵观小说的整体布局,它发挥着重要的作用。韩二自此再没有出现在西门庆与王六儿淫乐的过程中,为二人日后的肆意纵欲清除了障碍,也为西门庆贪欲身亡埋下了伏笔。
同时也引发读者思考,韩二挨打后与王六儿的私情会就此画上句号吗?这又为小说留下悬念,推动情节的进一步发展。在小说结尾处韩二出现,他路遇韩爱姐遂同行去湖州,后与王六儿成为夫妇,二人的私情有了结局。
诚如张竹坡在该回回前所评:
 
棒打捣鬼者,盖欲撇开捣鬼,以便与西门往来也。然必写捣鬼有奸在先者,一画道国,一画六儿,一伏一百回路遇之笋。湖州养六儿,以成爱姐之志也。然此时不一撇去,岂韩二竟忽然抛去旧情,不一旁视乎?故用王六儿以棒槌一闹,西门庆一打,庶可且收起捣鬼。至拐财远遁,用他着时,再令其来可也。[20]
 

此外,像第六回“西门庆买嘱何九,王婆打酒遇大雨”,回目下句选取的是王婆为西门庆和潘金莲打酒买菜途中遇雨、躲雨以及衣服被淋湿的事件,

但细看该回后半部分,王婆遇雨只是用了二百多个字简单带过,实际上占据大量篇幅的是潘金莲唱曲以及与西门庆云雨之事。






《金瓶梅》连环画



然而,王婆遇雨在此回并非闲来之笔,实为下文武松因雨水连绵延误归期伏脉,而武松归迟又为西门庆娶玉楼和金莲留下了充足的时间,正如张竹坡所言:“武二哥来迟而金莲嫁,亦惟武二哥来迟,而未娶金莲先娶玉楼之时日,亦宽绰有余。不然娶金莲且不暇,况玉楼哉!”[21]

再者如第二十八回“西门庆怒打铁棍儿”,小说中对此事也只是用了56个字概括,却在回目中加以强调,是因为“写打铁棍,见西门为色所迷,而金莲已盘曲恶根,不可动摇,由此放胆行事,以致有经济之事”[22]。

与此类似的还有第九回“武都头误打李外传”,

第十八回“陈经济花园管工”,

第二十回“孟玉楼义劝吴月娘”,

第二十一回“吴月娘扫雪烹茶”,

第二十三回“玉箫观风赛月房”,

第四十五回“桂姐央留夏花,月娘含怒骂玳安”,

第五十二回“潘金莲花园看蘑菇”等。






《金瓶梅》连环画



以上列举回目,每一回回目的两个事件至少有一个在正文中是被作者轻描淡写的,这是作者有意为之。因为这些在正文中被略写的回目事件并不是该回的主要事件,或者事件的主体并非是小说的主要人物,所以在小说中没有必要详写事件的整个过程。
但同时,它们又都是决定主要人物命运或整个叙事进程的关键性事件,攸关小说的整体情节设计与人物刻画。
为了避免读者在阅读小说文本时忽略这些没有被着重描写的事件,作者就在回目中将其刻意凸显,以强调其重要性。
这固然造成了回目凸显与正文轻描的扞格,但从艺术构思与艺术效果的角度来讲,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兰陵笑笑生对传统回目体制的突破。
3、目拆二句  文合一事
在《金瓶梅词话》第六十二回,李瓶儿病重后总是梦见花子虚前来索命,西门庆请来潘道士解禳,但依旧没能救得瓶儿性命,李瓶儿断气身亡,西门庆大哭不止。





《金瓶梅》连环画



该回情节非常集中,紧紧围绕李瓶儿之死进行铺排,虽然其回目为“潘道士解禳祭灯壇,西门庆大哭李瓶儿”,看似描述两个事件,事实上上下句所包含事件是一个密切的整体,即为同一事件。
张竹坡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他在此回回前评道:“此回文字,最是难写。题虽两句,却是一串的事。”[23]
而类似的情况在《金瓶梅词话》中还有许多,列表如下:
 
次序
回次
回目标题
正文事件
所涉人物线索
1
第十三回
李瓶儿隔墙密约
迎春女窥隙偷光
西门庆与李瓶儿幽会
一组、一条
2
第二十八回
陈经济因鞋戏金莲
西门庆怒打铁棍儿
潘金莲葡萄架下丢鞋
一组、一条
3
第四十二回
豪家拦门玩烟火
贵客高楼醉赏灯
正月十四晚放烟火赏灯
一组、一条
4
第四十七回
王六儿说事图财
西门庆受赃枉法
苗青杀主案
一组、一条
5
第五十九回
西门庆摔死雪狮子
李瓶儿痛哭官哥儿
官哥儿之死
一组、一条
6
第六十二回
潘道士解禳祭灯坛
西门庆大哭李瓶儿
李瓶儿之死
一组、一条
7
第六十三回
亲朋祭奠开筵宴
西门庆观戏感李瓶
李瓶儿首七
一组、一条
8
第七十三回
潘金莲不愤憶吹箫
郁大姐夜唱闹五更
孟玉楼生日宴
一组、一条
9
第九十五回
平安偷盗假当物
薛嫂乔计说人情
平安偷盗案
一组、一条
 
以上表格中所列回目的上下句所涉及的人物基本为同一组,所叙事件基本沿着一条线索绵延而下,从回目看上下句似乎描述两个事件,实际上它们在正文中是密不可分的,即回目虚分二句、内容实合一事。





日本藏《金瓶梅》插图本



究其原因,是作者在设置回目时,既要考虑正文情节内容的紧凑又要兼顾回目偶句的形式所致。
明代中后期,章回小说的创作发展到了成熟阶段,作者对小说回目的设置也更讲究,既要准确精练地涵盖章回内容,又要采用对句形式,甚至要求上、下两句属对工稳,还要顾及到章回之间篇幅的均衡等等。
对于《金瓶梅词话》而言,有些章回的情节内容十分集中,一回中大量的篇幅都在表现同一个中心事件,而作者在设置回目时为了追求对句形式的美感,就不得不对这一中心事件进行拆分,从中抽取两个小事件作为该回的回目,这就出现了部分章回回目所示两个事件为同一线索、表现同一内容的情况。
当然,也有一些回目的上下句是基于叙事目的的考虑而对该回的某个重点事件进行拆分。
不管怎样,这些被拆分开来的回目事件,看似各自为体,实则指向同一中心,对章回的主要内容起着强化作用。
如第六十三回“亲朋祭奠开筵宴,西门庆观戏感李瓶”,该回描写西门庆为李瓶儿做首七,晚夕,诸位亲朋伙计前来伴宿,西门庆叫了一拨海盐子弟搬演戏文,在听戏过程中不觉心中感触,落泪不止。





《金瓶梅》插图·妻妾玩灯



“开筵宴”与“观戏”都是为瓶儿做首七时的活动,把这两个小事件拆分开来分别入目,更能凸显瓶儿首七的隆重热闹。
这种类型的回目在《红楼梦》中也在在有之,如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郞,葫芦僧乱判葫芦案”,该回从贾雨村断的葫芦案中拆分出两个事件成为回目上下句,更能突出甄英莲身世的可怜。
4、其他
相对来说,《金瓶梅词话》的回目粗糙有余而精致不足。除上述三种情况外,小说中回目与情节的关系还有以下两种表现。
其一,回目上下句的先后顺序与情节发展的顺序颠倒,如第五十一回“月娘听演金刚科,桂姐躲在西门宅”,该回情节先是李桂姐央及西门庆说事并躲在西门宅,第二天吴月娘才同众人听讲佛法。这种情况仅此一例,很明显是作者在设置回目时的考虑不周。
其二,回目对情节概述不准确,如第十六回“西门庆谋财娶妇”,该回只是订下婚期还未娶瓶儿;
第五十五回“苗员外扬州送歌童”,苗员外是扬州人,但送歌童是在东京;
第八十五回“薛嫂月夜卖春梅”,薛嫂只是晚上把春梅领走,几天后的早上才把春梅收拾打扮卖到守备府。
类似的还有第三十三回“韩道国纵妇争锋”,第九十三回“任道士因财惹祸”等。





《金瓶梅》插图·西门庆做寿宴



然而,以上这些看似概述不太准确的回目有的却对正文情节具有重要的补充作用,透露出作者的言外之意。
如第十六回“西门庆谋财娶妇”,从回目中就能明显看出西门庆最初娶李瓶儿,更大程度上是贪图她“带了一分好钱来”;
第九十三回“任道士因财惹祸”也可以见出任道士收经济为徒是为贪图王杏庵送的礼物,而造成他“着了口重气”而死的更为直接的原因是看到囊箧内细软被偷。
所以仅从这点来说,我们就不能因回目的粗糙而否认它的价值。




三、回目事件的功能




在《金瓶梅》词话本和绣像本两大版本系统中,回目完全相同者只有10回,绣像本在修订过程中除了对词话本情节概述不太准确、形式不够工整的回目进行改动外,对部分回目事件也进行了修正。
当然,这些回目的改动有的是基于小说内容的考量,但更多的改动则归因于二者思想倾向的差异。
如第十八回,词话本为“来保上东京干事,陈经济花园管工”,绣像本改为“赂相府西门脱祸,见娇娘敬济销魂”;
第六十五回,词话本为“吴道官迎殡颁真容,宋御史结豪请六黄”,绣像本为“愿同穴一时丧礼盛,守孤灵半夜口脂香”,等等。






《金瓶梅》插图·李瓶儿偷情




可以看出,绣像本在修订回目时更多侧重于对纵欲淫乐之类事件的关注。一如田晓菲在《秋水堂论<金瓶梅>》中所说:“绣像本的回目虽然往往比词话本工整,但是也往往更色情。”[24]“任何事件在作品中都承担着一定的作用。但每个事件在故事中的关系和作用是不完全相同的”[25],
所谓事件的功能就是指这个事件在整部小说叙事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而列入回目的事件往往更能凸显小说的叙事内容,深化作品的创作主旨,强化作品的叙事效果。
1、深化劝诫主旨
清代梁章钜在《酒色财》中说:

“今人率以酒色财气为四戒,莫知其始。按《后汉书》,杨秉尝从容言曰:‘我有三不惑,酒、财、色也。’王祎《华川卮辞》云:‘财者,陷身之井;色者,戕身之斧;酒者,毒肠之药。人能于斯三者致戒焉,灾祸其或寡矣。’是古原止有三戒,不知何时添一气字,殆始于明人。”[26]

财色酒气作为贾祸丧身之源,明代通俗文学中对其吟咏不乏其例。





《金瓶梅》连环画



《金瓶梅词话》“寄意于时俗”,全书也几乎通篇都在围绕着“财色酒气”进行铺排,向我们描绘沉湎于其中的芸芸众生,并以其中几个主要人物的悲剧结局来劝诫世人要远离财色酒气。
回目是章回小说的眼睛,回目事件一般是小说中的重要事件,作者也总是有意选取大量有关财色酒气的事件入目,来凸显小说的叙事内容,传达财色酒气招致祸患的创作主旨,劝诫世人莫要贪恋财色酒气。
明清以来,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人们对物欲的追求、对金钱的崇拜达到了狂热的程度,在这一时期的文学作品中也有着相应的表现。
《金瓶梅词话》中几乎所有的故事都与钱财相关,小说中很多人物的行为甚至命运也与钱财紧紧相连。
王婆被武松割头丧命就是因财惹祸的典型例子,作者也屡次通过回目事件刻意将这点凸显出来,如第二回“王婆子贪贿说风情”,她因贪财向西门庆献计勾搭潘金莲;
第八十六回“王婆售利嫁金莲”,月娘让王婆把金莲领出去嫁人,王婆抬高价钱把潘金莲攥在手中迟迟不嫁;
第八十七回“王婆子贪财受报”,她最终因贪图武松的一百两银子并五两谢银,同意把金莲嫁与武松,不曾想竟也搭上自己性命,得到报应。





《金瓶梅》连环画



再者如李娇儿,第八十回“李娇儿盗财归院”,西门庆尸骨未寒,棺材还未预备,李娇儿作为西门庆第二房妾就开始趁乱盗财,并通过李铭偷转东西,一切准备妥当后寻个由头大闹,最终如愿以偿被月娘打发回妓院,为财而来又盗财而去,夫妻之间的情意在金钱面前是如此淡薄。
除此之外,还有第六回“西门庆买嘱何九”,第四十七回“王六儿说事图财”,第九十三回“任道士因财惹祸”等。
“亲朋道义因财失,父子怀情为利休”,兰陵笑笑生认识到金钱的罪恶,将这些事件列入回目突出出来以达到警示世人的目的。
情色描写是《金瓶梅词话》的一大特点,回目事件中自然也包含了很多情色事件。
如第二十七回“李瓶儿私语翡翠轩,潘金莲醉闹葡萄架”,第二十九回“潘金莲兰汤午战”,
第五十回“琴童潜听燕莺欢,玳安嬉游蝴蝶巷”,
第五十二回“应伯爵山洞戏春娇,潘金莲花园看蘑菇”,
第七十七回“西门庆踏雪访爱月,贲四嫂倚牖盼佳期”,
第七十八回“西门庆两战林太太”,
第八十二回“潘金莲月夜偷期,陈经济画楼双美”等。






《金瓶梅》插图·西门庆之死



尤其是第七十九回“西门庆贪欲得病”,通过回目直接点明西门庆的根本死因在于贪“色”。而纵观小说中的贪欲者,他们基本上都是死于非命,且多为壮年,所谓“犯着奸情家易散,染成色病药难医”,作者在小说中正是把贪色与败家、丧命等联系起来,警戒世人看清“色”之厉害。
“酒”在《金瓶梅词话》中几乎回回都有。
据统计,小说中出现的酒有31种之多,“酒”字出现约2100余次,小说中关于吃酒或者因醉酒惹祸的事件繁多,仅在回目中就有七处,分别为
第六回“王婆打酒遇大雨”,
第二十五回“来旺醉谤西门庆”,
第二十七回“潘金莲醉闹葡萄架”,
第三十一回“西门庆开宴吃喜酒”,
第四十二回“贵客高楼醉赏灯”,
第九十四回“刘二醉殴陈经济”,
第九十九回“刘二醉骂王六儿”等。“酒损精神破丧家”,这些与酒相关的回目事件要么和情色场面相连,要么与斗殴死亡对接,弥漫着罪恶与恐怖,以此来劝诫世人莫要贪酒。






《金瓶梅》瓷板画




“莫使强梁逞技能,揎拳捋袖弄精神。一时怒发无明火,到后忧煎祸及身”,这是《金瓶梅词话》卷首所刊《四贪词》中对“气”的咏叹,可以见得作者所指的“气”为心中的怒气与争强好胜之气。
细读文本会发现,小说中的“气”几乎都与财、色、酒密切相关,作者在选取事件入目时对此也颇为关注,
如第七回“杨姑娘气骂张四舅”是为财,
第五十八回“怀妒忌金莲打秋菊”是为色,
第三十四回“平安含恨戳舌”是为酒等。
有人因发泄自己心中的怒气而害死他人性命,如第四回“郓哥不愤闹茶肆”,郓哥得了一篮子雪梨,去茶房寻西门庆买,王婆怕他搅了西门庆与潘金莲的勾当加以阻拦,二人越骂越怒互相厮打起来,挨打后的郓哥无处出气,便去寻武大透露金莲与西门庆偷情一事,武大捉奸,金莲与西门私情败露,遂一不做二不休结果了武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郓哥泄愤与武大的死亡也有很大关系。





《金瓶梅》连环画



也有人因故而惹气在身,丧掉自家性命,如第十四回“花子虚因气丧身”,第六十回“李瓶儿因暗气惹病”等。
也有人因发泄自己心中怒气而自食恶果,如第九十九回“张胜忿杀陈经济”,张胜因听到经济戳舌,心中发怒而杀掉陈经济,但终又被李安所杀。
总之,《金瓶梅词话》中因气厮打、惹祸甚至丧命者比比皆是,通过回目呈现出来的竟有15处之多。
作者在回目事件的选择上对此加以凸显,意在强化逞强使气、争强好胜不但祸及他人也终会自食恶果的意旨。
2、强化叙事效果
叙事效果,顾名思义就是通过语言、视角、时空的转换等叙事策略达到某种叙事目的或者对小说叙事产生某种作用。
对仗作为一种修辞手法,在《金瓶梅词话》中也成为作者追求作品叙事效果所常用的重要叙事策略。
阅读《金瓶梅词话》的回目,会发现兰陵笑笑生在回目事件的选择上十分讲究对仗,从正文诸多事件中选择具有正对、反对、流水对等关系的事件入目,以强化作品的叙事效果。
(1)增强叙事的讽刺性
正对事件是指回目上下句选取的事件在内容上是相互照应、相辅相成的,在意义上是相近的。
如第三十二回“李桂姐拜娘认女,应伯爵打诨趋时”,桂姐认娘、伯爵打趣分别展现了妓女与帮闲的趋炎附势,两个事件在同一回目中相互映衬,讽刺效果大大增强。
第五十回“琴童潜听燕莺欢,玳安嬉游蝴蝶巷”,琴童、玳安是西门庆的贴身小厮,回目上句选取琴童在窗下偷听西门庆与王六儿试药这一事件,下句选取玳安与琴童去蝴蝶巷同妓女厮混这一事件,上下句都选取情色事件入目,从偷听到效仿,凸显了西门家家风不正导致上行下效。
再如第三十九回“西门庆玉皇庙打醮,吴月娘听尼僧说经”与第五十七回“道长老募修永福寺,薛姑子劝舍陀罗经”,这两回都是上半段写道家,下半段写佛家,前者是上句取道家法事,下句取佛家讲经;后者是上句取道家修寺,下句取佛家舍经,二者在回目中相映成趣。





戴敦邦绘《金瓶梅人物·李桂姐》



还有像第八十一回“韩道国拐财倚势,汤来保欺主背恩”,韩道国、汤来保是西门庆最倚重的伙计,二人从扬州买货回来途中听到西门庆已死,于是韩道国拐卖货物逃去东京,汤来保也欺骗月娘私吞货物钱财,该回选这两个事件入目,在前后对映中揭露西门庆平日信任的伙计的真实嘴脸。
总之,这些入目事件表面上看各自独立,并无内在的勾连,但从章回内容的整体性来看,它们在叙事上是互为补充的,增强了作品的讽刺效果。
反对事件是指回目上下句选取的事件在内容上是相反相成、对立统一的关系。
如第九回“西门庆计娶潘金莲,武都头误打李外传”,回目上句取西门庆娶潘金莲到家一事,下句取武松打死李外传一事;
第十回“武二充配孟州道,妻妾宴赏芙蓉亭”,回目上句取武松因打死李外传被流放充军一事,下句取西门庆除去武松后心中大快,一家人在后花园芙蓉亭笙歌宴饮一事;
第十四回“花子虚因气丧身,李瓶儿送奸赴会”,回目上句取花子虚吃了官司受到惊吓又挨瓶儿责骂断气身亡一事,下句取李瓶儿去西门家为潘金莲祝寿一事;
第六十五回“吴道观迎殡颁真容,宋御史结豪请六黄”,回目上句取吴道官为李瓶儿做七一事,下句取宋御史在西门家置办酒席一事。
类似的还有第七十九回“西门庆贪欲得病,吴月娘墓生产子”,第四十一回“西门庆与乔大户结亲,潘金莲共李瓶儿斗气”等。





《金瓶梅》连环画



这类入目事件在内容上表现为婚礼与死亡、葬礼与酒宴、死与生、结亲与斗气等相互对立的关系,用对比来强化讽刺效果,构成由悲入喜、由喜转悲,悲喜交织的美学风格,传递出悲喜无常、福祸难测的人生哲理。
当然还有部分回目的入目事件呈现出一雅一俗的对立,以俗比雅,以雅讽俗,更具讽刺性。
如“李瓶儿私语翡翠轩,潘金莲醉闹葡萄架”,把情与欲同时入目;“佳人笑赏玩灯楼,狎客帮嫖丽春院”,把元宵节中赏灯与嫖妓同时入目等。
(2)体现叙事的紧凑性
流水对事件指的是回目上下句选取的事件具有因果、假设、条件、顺承等方面的关系。
如第二十六回“来旺儿递解徐州,宋惠莲含羞自缢”,来旺儿被西门庆设计,打得稀烂递解徐州,惠莲为夫求情无果,后得知西门庆是真正的刽子手,又经潘金莲挑唆而上吊自缢;
第四十四回“吴月娘留宿李桂姐,西门庆醉拶夏花儿”,西门家宴会散后李桂姐等人要回院中,被吴月娘留住,紧接着就出现西门庆拶夏花儿,李桂姐教唆夏花儿并向西门庆央留夏花儿;
第六十八回“郑月儿卖俏透密意,玳安殷勤寻文嫂”,郑爱月把李桂姐与王三官交往之事告诉西门庆,并透露林太太好风月,说得西门庆心邪意乱,回到家就派玳安去寻文嫂为他牵线。
在回目事件的选择中,流水对事件作为回目上下句所占的比例较大,像第三回“王婆定十件挨光计,西门庆茶房戏金莲”,第十七回“宇给事劾倒杨提督,李瓶儿招赘蒋竹山”等都属于这一类型。





《金瓶梅》连环画



而选择这种具有因果、假设、条件、顺承等关系的事件作为回目的上下句,使读者单从回目就能看出故事情节的前因后果以及发展过程,不但突出了事件的重要性,而且可以使小说叙事显得更加紧凑。
总之,《金瓶梅词话》的作者在设置回目时,对回目事件的选择多出自叙事目的的考量。
大量选取与财色酒气相关的事件入目,极大地深化了作品的劝诫主旨;而对仗性事件的双双入目,则又使其叙事效果得以彰显。










[1]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277页。

[2]同上,第129页。

[3]陈寅恪:《西游记玄奘弟子故事之演变》,《陈寅恪史学论文选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31页。

[4]游国恩等:《中国文学史》(四),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第13页。

[5]卢世华:《元代平话研究:原生态的通俗小说》,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139页。

[6]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71页。

[7]徐扶明:《元代杂剧艺术》,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年,第307页。

[8]浦安迪著,沈亨寿译:《明代小说四大奇书》,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第377页。

[9]蒋瑞藻:《小说考证》,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年,第1页。

[10]皇都风月主人编,周楞伽注:《绿窗新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3页。

[11]胡海义:《明代早期历史演义小说回目考论》,《文史哲》2014年第3期。

[12]朱一玄、刘毓忱编:《三国演义资料汇编》,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15页。

[13]俞平伯:《俞平伯论红楼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727页。

[14]曼殊:《小说丛话》,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304页。

[15]目前所见相关文章如:寺村政男《<金瓶梅>从词话本到改订本的转变》(《日本研究<金瓶梅>论文集》,齐鲁书社,1989年)、菅永梅《<金瓶梅>词话本和绣像本的比较研究》(山东师范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硕士论文,2006年)、熊岩《<金瓶梅>词话本与崇祯本比较研究》(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硕士论文,2007年)等文章在对《金瓶梅》的不同版本进行对比时都涉及到回目,并就回目本身的形式或所涉情节等进行版本间的对比与分析;王永莉《<金瓶梅>对偶美学研究》(河南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硕士论文,2015年)也通过一个章节论述回目的形式及情节的对偶问题。以上论著虽都涉及到《金瓶梅词话》的回目,但并未将其作为主要的研究对象,论述自然难以深入。除此之外,董定一《绣像本与词话本<金瓶梅>回目名称比较谈》(《太原师范学院学报》,2012年第4期)对绣像本与词话本的回目本身、回目选取的叙事人物、叙事角度进行分析,认为绣像本优于词话本,并对两个版本回目的差异度进行了数理分析;王森《绣像本<金瓶梅>回目字词特点浅析》(《语文学刊》,2014年第25期)则是从语言学角度分析绣像本《金瓶梅》回目中词类的用法。

[16]童庆炳主编:《文学理论教程》,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2年,第211页。

[17]兰陵笑笑生著,张竹坡评,王汝梅等校点:《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济南:齐鲁书社,1987年,第26页。

[18]朱一玄、刘毓忱编:《三国演义资料汇编》,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15页。

[19]兰陵笑笑生著,梅节校订,陈昭、黄霖注释:《金瓶梅词话》,台北:里仁书局,2007年,第1页。除非特别标注,以下所引原文皆出自此版本。

[20]兰陵笑笑生著,张竹坡评,王汝梅等校点:《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济南:齐鲁书社,1987年,第569页。

[21]同上,第99页。

[22]同上,第420页。

[23]同上,第921页。

[24]田晓菲:《秋水堂论金瓶梅》,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82页。

[25]童庆炳主编:《文学理论教程》,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2年,第244页。

[26]梁章钜撰,吴蒙校点:《浪迹丛谈续谈 三谈》,《历代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74页。







作者单位:河南大学


本文由作者授权刊发,原文为第十三届(大理)国际金瓶梅研讨会论文,刊于《明清小说研究》,2020,第1期。转发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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