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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现俊 李皎月:被侮辱者成为被谴责者——论《金瓶梅词话》中的秋菊形象

金学界 金学界 2022-11-26


 


一、问题的提出

 

 

《金瓶梅词话》(以下简称《词话》)是以西门庆家庭为描写的中心,所涉及到的人物,据朱一玄先生《金瓶梅词话人物表》的统计[1],共有800个,实际数目可能还要多些。其中男性人物约553人,女性人物约247人。

而在女性人物中,除了宅邸的女主人如吴月娘、潘金莲、李瓶儿、孟玉楼等外,亦有大量笔墨描写了那些下层的女奴、女仆如宋惠莲、秋菊、如意儿等。不管是上层还是下层女性,《词话》的作者似乎对她们都不够尊重,

尤其是那些处于女奴、女仆的下层女性,她们本身的命运就已经很悲惨,处于被侮辱被凌辱的地位,本是值得我们同情的对象,但不可理解的是,《词话》的作者非但不同情她们,反而站在道德的高度对她们进行种种的谴责,被侮辱者成为被谴责者,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我们深思的一个问题。



婢女秋菊的遭遇最为典型,其所受侮辱在众多婢女中最为严酷,而对其谴责又最为严厉,我们以之为探讨对象,看看《词话》作者在深层意识中是如何维护封建等级制度的复杂心态。



二、秋菊被侮辱的悲惨经历 



婢女秋菊可谓是《词话》中最为悲惨最值得同情的女性。作品对她的着墨也比较多,从第9回出场,到第87回被卖,共有23个回目写到了她。
《词话》第9回《西门庆计娶潘金莲武都头误打李外传》叙述西门庆与潘金莲把武大尸骨烧化后把潘金莲娶到家,收拾花园内楼下三间房与她居住:
 
大娘子吴月娘房里使着两个丫头,一名春梅,一名玉箫。西门庆把春梅叫到金莲房内,令他服侍金莲,赶着叫娘。却用五两银子另买一个小丫头,名唤小玉,服侍月娘。又替金莲六两银子买了一个上灶丫头,名唤秋菊。[2]
 

这里对秋菊的身世没有做过多的交代,从其身价看,要高于小玉。但从其在西门府邸要从事的上灶职业来看,其地位又明显低于其他丫头。

而这里涉及到的几位女性——春梅、玉箫、小玉、吴月娘、潘金莲,是以后秋菊生活圈中的主要见证者和造成其悲惨命运的主要施暴者。


《金瓶梅》插图·秋菊挨打


同样是丫头婢女,秋菊与春梅的命运可谓天壤之别。
“原来春梅比秋菊不同,性聪慧,喜谑浪,善应对,生的有几分颜色。西门庆甚是宠他。秋菊为人浊蠢,不任事体,妇人打的是他。”[3]作者由此发出感叹:
 
燕雀池塘语话喧,皆因仁义说愚贤。虽然异数同飞鸟,贵贱高低不一般。[4]
 

很显然,秋菊和春梅是两个不同的类型:秋菊丑陋,春梅美丽;秋菊天生浊蠢,春梅天性聪慧;秋菊事事招人厌恶,春梅处处讨人喜欢。

与此相应,她们日后的地位也就天差地远,迥然不同。“这首诗以飞鸟作比,说明人生贵贱何等悬殊。看似浅显,其中实有深刻的人生哲理和作者的深沉感叹。”[5]

那么,《词话》的文本究竟赋有什么“深刻的人生哲理”?作者“深沉感叹什么”?我们结合秋菊的遭遇加以详细的分析。
秋菊处于社会的最底层,既无“天生丽质”,也非“生性聪慧”,天生愚拙,没有应对生活的任何专长,用我们现在的话说属于典型的“弱势群体”,从最基本的人道角度讲,她本应得到同情怜悯,实际上她没有。
恰恰相反,她似乎没有做错什么事情,但却遭遇到非人的折磨,非打即骂,成为她人的出气筒。


绘画本《金瓶梅》


     她第一次被打是在第11回。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某天,西门庆急着吃了饭要去办事,便叫春梅到厨房告知孙雪娥操办,而潘金莲借故不让春梅去,说:“你休使他,有人说我纵容他,教你收了,俏成一帮儿哄汉子,百般指猪骂狗,欺负俺娘儿们。”

此话暗指孙雪娥,想借此挑起西门庆对孙雪娥的不满。西门庆不得已,只好又派秋菊去催。孙雪娥本来就对春梅和潘金莲不满,以为西门庆不吃早已准备好的粥,突然要“烙饼做汤”,是潘金莲和春梅故意出的道道儿,有意拖延不办,急的西门庆暴跳如雷,再使春梅去催,基于旧怨新恨,孙雪娥和春梅大吵了一通。

春梅回来,加油添醋地有意把事态扩大并从中挑唆,导致西门庆大怒,“走到后边厨房里,向雪娥踢了几脚”,“复回来,又打了几拳”,孙雪娥“两泪悲啼,放声大哭。”


《金瓶梅》绘画·孙雪娥


在这场争斗中,秋菊并没有什么错。对她而言,潘金莲是她的直接主子,孙雪娥虽然在诸妾中最没有地位,但在名义上也算是秋菊的主子,两头都得罪不起。
所以使她去催饭,她也只能“在那里等着”,不能说什么,更没有资格说让孙雪娥如何做。
而春梅则不同,虽然名义上她们都是丫头婢女,是同等的,但春梅已被西门庆“收用”,实际上已是没有名分的妾,更何况有潘金莲撑腰,竟然威风起来,对秋菊非骂即打:
 
春梅有几分不顺,使性子走到厨下,只见秋菊正在那里等着哩,便骂道:“贼饧奴!娘要卸你那腿哩!说你怎的就不去了哩。……叫我采了你去哩!”……一只手拧着秋菊的耳朵,一直往前边来。[6]
 

同类相残,令人发指。秋菊被骂被打的悲惨命运只是刚刚开了个头。


戴敦邦绘《金瓶梅人物》·庞春梅


秋菊虽然为人愚拙,但无端被骂被打,自然心中不忿。她终于抓住了潘金莲的把柄,发现了潘金莲与小厮琴童偷情:
 
落后,妇人夜间和小厮在房中行事,忘记关厨房门,不想被丫头秋菊出来净手看见了。次日传与后边小玉。小玉对雪娥说,雪娥同李娇儿又来告诉月娘。[7]
 

对秋菊来说,告密或保密的确是两难选择:若告密,等于是葬送了她的直接主子;若保密,对大主子来说,同样是“不忠”。

潘金莲、春梅对秋菊的惩罚似乎不用找出任何理由,而惩罚的手段也是多种多样,最常用的就是打耳刮子、跪顶石头、打板子,用鞭子抽、用指甲掐脸等,这几乎成为家常便饭。
只要她们不高兴,就拿秋菊出气。据笔者统计,《词话》第28、29、30、41、58、73等回目,都写到了秋菊被惩罚的场面。
如第28回《陈经济因鞋戏金莲西门庆怒打铁棍儿》,叙述潘金莲丢了一只红绣鞋,让秋菊去找,若找不见,就让她在院子里顶着石头跪着。

果然秋菊没有找见,被春梅一口稠唾沫吐到脸上,“被春梅两个耳刮子,就拉回来见妇人。”
后让秋菊再去找,结果在藏春坞暖房书箧内找见一只,秋菊满以为没事了,可谁知潘金莲“登在脚上试了试,寻出来这一只比旧鞋略紧些,方知是来旺儿媳妇子的鞋。”便吩咐春梅“拿块石头与他顶着”,秋菊哭着反驳了几句,又被潘金莲唾骂,并让春梅“掇了块大石头,顶在他头上”。



其实潘金莲的鞋是在她与西门庆大闹葡萄架时丢下的,后被其男仆来昭之子小铁棍儿捡得,又被陈经济诱骗了去,成为他调戏潘金莲的重要筹码。
而倒霉的只是秋菊,待陈经济走后,潘金莲又借故滋事,把刚才陈经济拿的鞋递与秋菊看,骂道:
 
贼奴才,你把那个当我的鞋,将这个放在那里?秋菊看见,把眼瞪了半日不敢认,说道:“可是怪的勾当,怎生跑出娘的三只鞋来了?”妇人道:“好大胆奴才!你敢是拿谁的鞋来搪塞我,倒如何说我是三只脚的蟾!这个鞋从那里出来了?”
不由分说,教春梅拉倒,打了十下。打的秋菊抱股而哭,望着春梅道:“都是你开门,教人进来收了娘的鞋,这回教娘打我。”
春梅骂道:“你倒收拾娘铺盖,不见了娘的鞋,娘打了你这几下儿,还敢抱怨人!早是这只旧鞋,若是娘头上的簪环不见了,你也推赖个人儿就是了?娘惜情儿,还打的你少。若是我,外边叫个小厮,辣辣的打上他二三十板,看这奴才怎么样的!”几句骂得秋菊忍气吞声,不言语了。[8]
 

事情至此还没有完,落后又被潘金莲打了几下。并让春梅把鞋扔掉。春梅又戏耍秋菊,说道:“赏与你穿了罢。”可怜的秋菊不识事体,拾在手里说:“娘这个鞋,只好盛我一个脚指头儿罢了。”结果被潘金莲千奴才、万奴才地又骂了一通。


崇祯本《金瓶梅》插图


李瓶儿生下儿子官哥后,地位骤变,由卑而尊,被摆在一妻之下,诸妾之上的特殊位置,西门庆更加宠爱,潘金莲自是忿忿不平,与其矛盾日渐尖锐。
她要摧垮对她威胁最大的情敌,把专宠夺回来,也并非易事。她从暗算官哥入手,一步步向李瓶儿进逼。
因官哥生性胆小,潘金莲就采用种种手段,使孩子受到惊吓,发寒发热。《词话》第58回《怀妒忌金莲打秋菊乞腊肉磨镜叟诉冤》即是故意打骂秋菊,大吵大闹以惊吓孩子不能入睡,以此泄愤,达到消除情敌、夺回专宠的目的。而该回也是秋菊被侮辱最严重的一次。
这是西门庆生辰的第二日,吴月娘与孟玉楼、潘金莲以及妓女李桂姐、吴银儿等赌酒抹牌,潘金莲吃得大醉,又见西门庆在李瓶儿房中歇了一夜,任医官又来看孩子,都恼在心里。进门踩了一脚狗屎,把新鞋帮子都弄脏了。
真是“天假其便”,吩咐春梅把角门关了,拿大棍子狠命打狗,打的那狗怪叫起来:
 
李瓶儿那边使过迎春来说:“俺娘说:哥儿才吃了老刘的药,睡着了,教五娘这边休打狗罢。”[9]
 

这潘金莲不仅不听,而且还继续打狗。“又寻起秋菊的不是来,看着那鞋,左也恼,右也恼。”因把秋菊叫到跟前,尽力数落,春梅也在旁边煽风点火,“我头里又对他说:你趁娘不来,早喂他些饭,关到后边院子里去罢。他佯打耳睁的不理我,还拿眼儿瞟着我。”


《金瓶梅》插图·瓶儿之死


从春梅的话来看,虽有故意夸大、有意挑唆潘金莲打秋菊的成分,但从中也可看出,秋菊内心充满了愤怒、她只能无声的抗议和反抗。

潘金莲故意又把秋菊叫到跟前,哄着她低头瞧:
 
提着鞋拽巴兜脸就是几鞋底子,打的秋菊嘴唇都破了,只顾揾着搽血。那秋菊走开一边,妇人骂道:“好贼奴才,你走了!”教春梅:“与我采过跪着。取马鞭子来,把他身上衣服与我扯了,好好教我打三十马鞭子便罢。但扭一扭儿,我乱打了不算。”春梅于是扯了他衣裳,妇人教春梅把他手拴住,雨点般鞭子轮起来,打的这丫头杀猪也似叫。[10]
 

李瓶儿又使绣春来说,让饶了秋菊,别再打她,怕惊醒了官哥。潘姥姥也从旁劝解,并试图夺走鞭子,不想更激怒了潘金莲,差点把潘姥姥推了一跤,姥姥无奈,走到里屋哭去了。“由着妇人打秋菊,打勾约二三十马鞭子,然后又盖了十阑杆,打得皮开肉绽,才放起来。又把他脸和腮颊,都用尖指甲掐的稀烂。李瓶儿在那边,只是双手握着孩子耳朵,腮颊痛泪,敢怒而不敢言。”


崇祯本《金瓶梅》插图


    潘金莲与李瓶儿斗气,却拿丫环出气,倒霉的往往就是这些婢女。这几次挨打,可以说,秋菊本身并没有过错,只是他人借故拿她泄愤而已。
但秋菊的挨打也有其自身的原因。作为奴仆,她有时并未能严格恪守其身份,做了一些与自己身份不相符合的事情。
如《词话》第73回潘金莲对春梅说,玉箫给了她几个果子和蜜钱,是送潘姥姥的,问春梅是否收起来?春梅说她不知道。又问秋菊,水果放在哪里?秋菊说放在拣妆盒内。
潘金莲取来,数了几遍,却少了一个柑子,问秋菊,却抵死不承认她自己偷吃了,“娘递与拿进来,就放在拣妆内,那个害馋痨,烂了口,吃他不成!”
秋菊试图百般的抵赖,只是她做事不密,被潘金莲在袖子里掏出柑子皮来,真脏俱获,“被妇人尽力脸上拧了两把,打了两个手八。”又骂道:“贼奴才痞,不长俊奴才!你诸般儿不一,相这说舌偷嘴吃偏会。刚才掏出皮来,吃了,真脏实犯拿住,你还赖那个?……到明日清净白省,和你算帐。”
作为主子的潘金莲对待奴仆如此之苛刻、残忍,亦不符合封建时代对待奴仆应宽恕厚待之传统。袁采《袁氏世范》下卷“待奴仆当宽恕”条云:
 
奴仆小人,就役于人者,天资多愚,作事乖舛背违,不曾有便当省力之处……又性多忘,嘱之以事,全不记忆;又性多执,所见不是,自以为是,又性多狠,轻于应对,不识分守,所以顾主于使令之际,常多叱咄,其为不改,其言愈辩,顾主愈不能平,于是棰楚加之,或失手而至于死亡者有矣。凡为家长者,于使令之际有不如意,当云:“小人天资之愚如此,宜宽以处之。多其教诲,省其嗔怒可也。如此,则仆者可以免罪,主者胸中亦大安乐,省事多矣”至于婢妾,其愚尤甚。[11]
 


(宋)   袁 采    著


《袁氏世范》的主旨是力图维护家庭的和谐,对家庭的各个成员,包括长辈,都有很多的规定。

至于主仆关系,家礼虽主张尊卑分明,等级森然,却并不提倡主人对待奴婢过苛,相反,却主张对待奴仆应宽恕以待。

潘金莲一味地苛责于秋菊,把矛盾激化,自然激起秋菊内心的反抗,导致其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吴月娘告状,终于也把自己逼上了与秋菊一样被卖的境地。



三、秋菊被谴责的原因



中国传统的封建社会,历朝历代都有大量的奴婢,这些奴婢的主要职责就是服侍主人,听从主人使唤,做一些勤杂活计。
奴婢对于主人具有完全的人身依附关系,可以买卖、转让,但原则上不能随意杀戮。[12]
西门庆的家庭也是如此,其日常生活,如饮食住行等都离不开奴婢。主仆之间,等级森严,尊卑分明。
随着礼教的发展,自宋以后,在传统形形色色的各种礼仪规定中,又出现了很多封建家庭中的礼仪规定——即“家礼家规”,如司马光的《居家杂仪》、袁采的《袁氏世范》、徐三重的《明善全编》等,对家族中的各级成员,从家主、子女到男女奴婢等,都有许多具体的规定,有力地维护了尊卑、贵贱的封建等级制度。


司马光《居家杂仪》书影


其中主仆之礼最基本最重要的原则是奴婢应该绝对忠实于自己的主人。司马光《居家杂仪》云:“凡男仆,有忠信可任者,重其禄,能干家事次之。其专务欺诈,背公徇私,屡为盗窃,弄权犯上者,逐之。”这自然也适用于对女仆的要求。由此看来,忠于主人比能干更为重要。
秋菊之所以受到谴责,究其主要原因,并不存在她与其他女仆之间的斗争,而是“葬送主子”。
《词话》第83回《秋菊含恨泄幽情春梅寄柬谐佳会》叙七月十五日,吴月娘坐轿子往地藏庵薛姑子那里,替西门庆烧孟兰会箱库去,潘金莲暗约陈经济晚夕约会,便吩咐春梅灌了秋菊几杯酒,打发她到炕房睡觉。
不想秋菊听到有男子说话,不知是谁,待鸡叫时分,起来小解,打窗眼看见一人,“恰似陈姐夫一般。原来夜夜和我娘睡。我娘自来人前会撇清,干净暗里养着女婿。”
第二天,秋菊便告诉小玉。秋菊的愚拙就在于她不能明辨关系,她根本不会想到小玉把她的话原原本本都告诉给春梅,而春梅又原原本本告诉潘金莲,结果招来一顿毒打,“做奴才,里言不出,外言不入,都似这般,养出家生哨儿来了。”
秋菊自然心中不忿,待她又一次看见陈经济和潘金莲偷情时,慌忙走到上房想对月娘告状,但却被小玉拦了下来,还遭到小玉的严厉斥责:“张眼露睛奴才,又来葬送主子。俺奶奶梳头哩,还不快走哩!”月娘便问来说什么,小玉不能隐讳,只说:“五娘使秋菊来请奶奶说话。”一句便将话岔开,更没有说出其他的事情。这正是小玉的聪明处。

崇祯本《金瓶梅》插图


吴月娘贵为主母,在西门氏家族众多妻妾中整体上看属于正面形象,是一个恪守妇道、为西门家庭的和睦兴旺尽心尽责的愚忠者,但从《词话》对她的描写来看,的确有时贤愚不分,暗弱不明,容易被人利用瞒过。
待她梳完头,真的相信了小玉的话,便蓦然到了金莲的门首,而潘金莲与陈经济两个还在被窝里,听见月娘来了,慌忙将陈经济藏起,假装穿珠子,便将事情轻轻瞒过,以此骗过了月娘。对此,作者评论道:
 
看官听说,虽是月娘不信秋菊说话,只恐金莲少女嫩妇,没了汉子,日久一时心邪,着了道儿。[13]
 

从此,凡事月娘便严加防守,晚夕把各处门户都上了锁,丫鬟妇女无事不许往外边去,彻底阻绝了陈经济与潘金莲的往来。

由此看来,月娘是将信将疑,大约只是出于维护家庭的名义,在没有拿到真凭实据之前,对于像秋菊这样学舌的丫环,也只是谴责而已。

秋菊三番五次告状,月娘不仅不信,反而谴责她是“葬送主子的奴才”“轻事重报”,直到金莲养出孩子,被掏粪的汉子挑出去,嚷的家中大小、满大街都知道金莲养女婿,竟偷出私肚子来了。
秋菊发狠再到月娘处告状,反又被小玉唾骂,“大耳刮子打在脸上”,“贼说舌的奴才,趁早与我走”,骂的秋菊忍气吞声,只好诺诺而退。
秋菊虽则愚拙,但其因告状屡次被骂被打后并没有退缩。终于有一天,她抓住了机会,也改变了“策略”,在潘金莲与陈经济正在偷情的时候,她直接把吴月娘叫来,说道:“奴婢两番三次告大娘说,不信,娘不在,两个在家明睡到夜,夜睡到明,明偷出私肚子来。与春梅两个都打成一家。今日两人又在楼上干歹事,不是奴婢说谎,娘快些瞧去。”月娘急忙走到前边,逮了个正着。秋菊的告状终于使月娘相信,她并没有说谎。

崇祯本《金瓶梅》插图


按说,秋菊虽不忠于潘金莲但却很忠于吴月娘这个大主子,出人意料的是她不但没有得到奖赏,反而在月娘卖了春梅和潘金莲之后,使小厮春鸿叫了薛嫂来,以五两银子的价钱,把秋菊卖了。
秋菊除了其天资愚拙,不任事体外,其不忠恐怕也是造成其悲剧的重要原因。刘向《列女传》卷五《周主忠妾》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周主忠妾者,周大夫妻之媵妾也。大夫号主父,自卫仕于周,二年且归。其妻淫于邻人,恐主父觉,其淫者忧之,妻曰:“无忧也,吾为毒酒,封以待之矣。”三日,主父至,其妻曰:“吾为子劳,封酒相待,使媵婢取酒而进之。媵婢心知其毒酒也,计念进之则杀主父,不义,言之又杀主母,不忠,犹与因阳僵覆酒,主父怒而笞之。
既已,妻恐媵婢言之,因以他过笞欲杀之,媵知将死,终不言。主父弟闻其事,具以告主父,主父惊,乃免媵婢,而笞杀其妻。使人阴问媵婢曰:“汝知其事,何以不言,而反几死乎?”媵婢曰:“杀主以自生,又有辱主之名,吾死则死耳,岂言之哉!”[14]
 

这个婢女的行为完全符合家礼的要求,既保护了男主人被酒毒死,又没有出卖女主人。

    秋菊没有这个婢女的智慧,也没有这个婢女的忠心。在作者的深层意识里,作为婢女,秋菊既然会出卖潘金莲,同样,她也会不忠于吴月娘。

所以,她被卖掉是必然的。综观整个西门府邸,奴婢没有过错反被卖掉的,只秋菊一人而已。


由此可以看出,作者是站在封建传统道德的立场上塑造秋菊形象的,虽然文本中有时显示出一些超越传统的新的价值观,但总体上看,作者维护的依然是传统的森严的等级制度。
 









参考文献:

【1】   朱一玄《古典小说版本资料选编》,山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2】   陶慕宁校注《金瓶梅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3】   孟昭连《金瓶梅诗词解析》,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年版。【4】   袁采《袁氏世范》,《钦定四库全书》本。【5】   李晓东《中国封建家礼》,陕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6】   刘向《列女传》,朱景固校订本,明嘉靖31年刊本。 注  释:[1]朱一玄《金瓶梅词话人物表》,载《古典小说版本资料选编》,山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2]陶慕宁校注《金瓶梅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03页。[3]陶慕宁校注《金瓶梅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20页。[4]陶慕宁校注《金瓶梅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20页。[5]孟昭连《金瓶梅诗词解析》,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年版,第90页。[6]陶慕宁校注《金瓶梅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24页。[7]陶慕宁校注《金瓶梅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39页。[8]陶慕宁校注《金瓶梅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359——360页。[9]陶慕宁校注《金瓶梅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794页。[10]同上,第795页。[11]袁采《袁氏世范》下卷《治家》,《钦定四库全书》,003第7b—8a页。[12]参见李晓东《中国封建家礼》,陕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75页。[13]陶慕宁校注《金瓶梅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277页。[14]刘向《列女传》卷五《节义传》,朱景固校订本,明嘉靖31年刊本,第10页b。




文章作者单位:河北师范大学


本文由作者授权刊发,原文刊于《河南理工大学学报(社科版)》,2019,第2期。转发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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