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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昊:“苦孝说”发覆【首发】

金学界 金学界 2022-11-26


  




比生命更久远的是文字

  

——金学界公众号谨刊发此文以悼念英年早逝的王昊教授







本文作者王昊教授吉林大学








一、张竹坡《金瓶梅》评点是一个有机整体




认为张竹坡的《金瓶梅》评点是一个有机整体,这是自清人至当代“金学”研究者的共同看法。

清人刘廷玑说:“彭城张竹坡为之先总大纲,次则逐卷逐段分注批点,可以继武圣叹,是惩是劝,一目了然。”[1]明确指出张竹坡评点《金瓶梅》是“先总大纲,次则逐卷逐段分注批点”。

王汝梅先生认为:“(张竹坡)总评各篇、读法、回前评、眉批、旁批、夹批是有内在联系的,构成评论的体系,前后有所照应。”[2]加拿大女学者米列娜也认为,“张竹坡的评点是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3]

张竹坡的评点形式有三种:

一、书前各篇总评、专论,

二、每回前或回中评论,

三、旁批、眉批、夹批。




王汝梅    著





叶朗先生曾说:


“张竹坡评点的《第一奇书金瓶梅》,前面有谢颐的序,接下去是张竹坡自己写的《凡例》、《苦孝说》、《第一奇书非淫书论》、《竹坡闲话》、《冷热金针》、《第一奇书金瓶梅趣谈》、《西门庆家人、房屋》、《杂录小引》、《金瓶梅寓意说》、《金瓶梅读法一百零八条》。”[4]


这是就一般情况而言的。

实际上作为“书前各篇总评、专论”之一的《苦孝说》,在今存张评各本中的排列位置各不一致,如吉林大学藏“本衙藏板翻刻必究”本,《苦孝说》排在《杂录》之内、《西门庆房屋》之前[5],而且有的张评版本没有《凡例》、《第一奇书非淫书论》和《冷热金针》等篇。





本衙堂本




《凡例》和《第一奇书非淫书论》等系“张竹坡自己写的”,抑或是出自“书商伪作”,在大连图书馆藏“本衙藏板翻刻必究”本被确定为张评原刊本之前,亦曾有过不同看法。而认为是“张竹坡自己写的”“肯定说”即从张竹坡评点的“内在联系”、“前后有所照应”的“內证”角度来论证。[6]

实际上,《凡例》和《第一奇书非淫书论》等是否是“张竹坡自己写的”及《苦孝说》等“书前各篇总评、专论”的排列次序,正关乎着张竹坡《金瓶梅》评点的内在整体性问题。

侯忠义、王汝梅编《金瓶梅资料汇编》(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中“书前各篇总评、专论”的排列是:

《第一奇书凡例》、《杂录》、《竹坡闲话》、《冷热金针》、《寓意说》、《苦孝说》、《第一奇书非淫书论》、《第一奇书金瓶梅趣谈》、《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

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版)中“书前各篇总评、专论”的排列是:

《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凡例》、《竹坡闲话》、《金瓶梅寓意说》、《苦孝说》、《第一奇书非淫书论》、《冷热金针》、《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杂录》、《第一奇书金瓶梅趣谈》。




竹波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书影




大连图书馆藏“本衙藏板翻刻必究”本三种评点形式完备,既有包括《凡例》、《第一奇书非淫书论》、《冷热金针》在内的“书前各篇总评、专论”,也不缺每回前或回中评论。

作为“张评本”的原刊本,其“书前各篇总评、专论”的排列是:

《竹坡闲话》、《金瓶梅寓意说》、《第一奇书金瓶梅趣谈》、《杂录》、《第一奇书非淫书论》、《凡例》、《杂录小引》、《苦孝说》、《西门庆房屋》、《第一奇书目》、《冷热金针》、《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苦孝说》排在第八篇。

其它“张评本”“书前各篇总评、专论”中没有《凡例》、《第一奇书非淫书论》和《冷热金针》等篇或者缺每回前或回中评论,是出于不同目的的书商翻刻造成的,故当以此“祖本”为准。

本文关于“苦孝说”内涵、位置等的阐发即建立在这一文献基础之上。




二、张竹坡“苦孝说”的内涵




欲阐发张竹坡“苦孝说”的内涵,首先须厘清张竹坡“苦孝说”与传统作者王世贞说的关系。

简言之,张竹坡通过对《金瓶梅》“作者必遭史公之厄”的强调,对传统的“王世贞著书复仇说”予以取神遗貌的淡化和置换,从而为其“苦孝说”内涵的赋予,奠定了一个再阐的前提基础。

在此基础上,张竹坡完成了一个“苦孝人”对《金瓶梅》的再接受、再阐释。


1.置换——“史公之厄”的强化、“王世贞著书复仇说”的淡化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第十九篇《明之人情小说(上)》中说:

“(《金瓶梅》)作者不知何人,沈德符云是嘉靖间大名士(亦见《野获编》),世因以拟太仓王世贞,或云其门人(康熙乙亥谢颐序云)。由此复生谰言,谓世贞造作此书,乃置毒于纸,以杀其仇严世藩,或云唐顺之者,故清康熙中彭城张竹坡评刻本,遂有《苦孝说》冠其首。”[7]又说:“若云孝子衔酷,用此复仇,虽奇谋至行,足为此书生色,而佐证盖阙,不能信也。”[8]

今已确知,谢颐为张竹坡评本《金瓶梅》写序时在“康熙乙亥清明中浣”,而张竹坡的评点是在“乙亥正月人日(初七)批起至本月廿七日告成”[9],完成于谢颐作序之前。[10]
因此,张竹坡的“苦孝说”与谢颐认为《金瓶梅》作者是王世贞门人的说法之间,并不存在因果承袭关系的可能(即鲁迅先生论述中之“故”);而且两者不但不存在因果承袭关系,还有较大的差距。
谢颐序中说:“《金瓶》一书传为凤洲门人之作也,或云即凤洲手。……今经张子竹坡一批……的是浑《艳异》旧手而出之者,信乎为凤洲作无疑也。”[11]说张竹坡的评点证明了《金瓶梅》作者是王世贞,这是谢颐的绝大误解(以此亦证明“谢颐”与张竹坡非一人)。





《竹坡闲话》书影





张竹坡《金瓶梅》评点的“总评”各篇中,除《苦孝说》提出“孝子忧愤著书”的观点外,《寓意说》、《竹坡闲话》等中也有涉及。
但张竹坡没有在任何一处一般性地比附王世贞的生平遭际或附和哪一种具体的王世贞报仇说法。
张竹坡对“《金瓶梅》作者王世贞说”究竟持何种态度?《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三十六条为我们提供了直接而有力的说明:

“作小说者既不留名,以其各有寓意,或暗指某人而作。……且传闻之说,大都穿凿,不可深信。总之,作者无感慨,亦必不著书,一言尽之矣。……故‘别号东楼,小名庆儿’之说概置不问,即作书之人,亦只以作者称之,彼既不著名于书,予何多赘哉。”[12]

这与谢颐序中的看法绝然不同。
张竹坡一再强调的是,作者必患难穷愁、不得于时,有冤而无可申说:“作者不幸,身遭其难,吐之不能,吞之不可,搔抓不得,悲号无益,借此以自泄,其志可悲,其心可悯矣”[13],“作《金瓶梅》者,必曾于患难穷愁、人情世故,一一经历过”。[14]
在各回的评点中,张竹坡更进一步认为:“夫作者必大不得于时势,方作寓言以垂世。”[15]“作者必遭史公之厄而著书”(第十九回旁批),“盖作者必于世,亦有大不得已之事。如史公之下蚕室、孙子之刖双足,乃一腔愤懑而作此书。……信乎作者为史公之忍辱著书,岂如寻常小说家之漫肆空谈也哉!”[16]




黄 霖      编




2.再阐——“苦孝人”主体意蕴的特定投射
所谓“史公之厄”,不是一般的落难,而是遭逢奇耻大辱、冤愤内结而无处申泄,惟有藉著书以发之。
“苦孝说”的实质即言“孝子”遭厄,而其“孝”不克以常规途径表现,遂成忧愤,“作者满肚皮倡狂之泪,没处洒落,故以《金瓶梅》为大哭地也”[17]。
“《金瓶梅》何为而有此书也哉?曰:此仁人志士、孝子悌弟,不得于时,上不能问诸天,下不能告诸人,悲愤呜唈,而作秽言以泄其愤也。”[18]故“苦孝说”的内涵首先指向作者论、创作论。
且不妨先看竹坡在《苦孝说》中结论性的话:“《金瓶梅》当名之曰《奇酸志》、《苦孝说》。”“酸”者何来?——“痛之不已,酿成奇酸……苍苍高天,茫茫厚地,无可一安其身,必死乃庶几矣。然吾闻死而有有知之说,则奇痛尚在,是死亦无益于酸也”;那么如何才能“止酸”——“必如何而可哉”?只有“幻化”。“幻化”何谓——“生而无我,死而亦无我”;“既不愿为人,又不愿为鬼,并不愿为水、石”。为何连“水、石”也不愿作?“盖为水为石,犹必流石人之泪矣”!——“酸”“愤”到了一切有情、无情皆不堪的程度。然而,“苍苍高天,茫茫厚地;何故而有我一人”——而“我”的“此在”、“实存”恰正表明“幻化之难”[19]:“是愤已有百二十分,酸又百二十分,不作《金瓶梅》又何以消遣哉!”[20]
“苦孝说”的内涵是与张竹坡对《金瓶》主旨的揭橥密切相连的。“苦孝说”内涵在作者论、创作论之外的第二个方面指向主题论:
《金瓶》主旨在“罪财色”与“为孝悌说法于浊世”。
“认为《金瓶梅》是一部世情书,是一部《史记》,这是贯穿竹坡全部评语的一个中心论点”。[21]盖欲揭主旨当先去淫书“恶谥”:
“《金瓶梅》到底有一种愤懑的气象,然则《金瓶梅》断断是龙门再世”[22],“凡人谓《金瓶》是淫书者,想必伊只知看其淫处也。若我看此书,纯是一部史公文字”。[23]
张竹坡严分“西门庆的《金瓶梅》”与“作者的《金瓶》”之意义域:
前者被视为“西门之大帐簿”,这在竹坡看来实在“两眼无珠,可发一笑”;同时在他看来,“作者的《金瓶》”的主旨,一言以蔽之就是:“此书独罪财色”[24],“为孝悌说法于浊世”[25]。
作者文心、作品主旨既已揭橥,故竹坡亦不无自豪地宣称:“我的《金瓶梅》上洗淫乱而存孝悌,变帐簿以作文章,直使《金瓶梅》一书冰消瓦解,则算小子劈《金瓶梅》原板亦何不可!”[26]





王汝梅  点校本





张竹坡为什么论断《金瓶梅》一书的主旨是“独罪财色”呢?看他如何论说:

“天下最真者,莫若伦常;最假者,莫若财色。……若夫父子兄弟,如水同源,如木同本,流分枝引,莫不天成。乃竟有假父假子,假兄假弟之辈,噫,此而可假,孰不可假!富贵而假者可真,贫贱而真者亦假……悲夫!本以嗜欲故,遂迷财色;因财色故,遂成冷热;因冷热故,遂乱真假。因彼之假者欲肆其趋承,使我之真者皆遭其荼毒,所以此书独罪财色也。”[27]

因为“嗜欲”而迷恋财、色,从而这财、色的力量,使天然本成的父子、兄弟伦常关系由真变假而“异化”了。
“使吾欲孝,而已为不孝之人;欲弟,而已为不悌之人;欲忠欲信,而已放逐、谗间于吾君、吾友之侧”者[28],皆“因彼之假者欲肆其趋承,使我之真者皆遭其荼毒”!
为说明“嗜欲”是使父子、兄弟伦常关系由真变假而“异化”的根源,张竹坡还不止一次地拿《金瓶梅》与表现孝悌的南戏《杀狗记》对比,表示:“甚矣,《杀狗记》无此亲切也”[29],“此书为继《杀狗记》而作”。[30]





《杀狗记》书影





《杀狗记》系四大南戏“荆、刘、拜、杀”之一,全名《杨氏女杀狗劝夫记》。
这是一出宣揄孝悌的社会伦理剧:写暴戾的富家子弟孙华结交市井朋友而虐待其亲弟孙荣,将其赶出家门,至栖身破窑,沦为乞丐。孙华妻杨月真杀狗假扮人尸,置于家门外。
“祸事临门”之际孙华平时的酒肉朋友不但不来帮忙,反向官府告发;惟有亲弟孙荣肯替兄承担:不但为孙华埋了“人尸”,还到官府主动承担“杀人”罪名。
最后杨氏说明真相和苦心,孙氏兄弟重归于好。这出戏艺术上并不成熟,其剧情冲突上的漏洞(如弟弟孙荣既埋“尸”,焉能不知其为狗扮?既知是“狗扮”复去官府主动承担“杀人”罪名,莫非“做秀”?),
有着良好艺术鉴赏力的张竹坡未必看不出——《杀狗记》写兄弟伦常中自然人性的“异化”和“复归”,这是张竹坡关注的焦点。
因何而“异化”——势交利合,势利何以交合?“嗜欲”故也;又因何而“复归”——入于人伦因以复其性。
应当说,张竹坡的对比正为其揭橥《金瓶梅》揄扬孝悌的主旨而发,是大有深意的,并不是简单的“比附”。





影松轩本书影




但张竹坡同时又说:“《金瓶梅》究竟是大彻大悟的人做的”[31],“作《金瓶》者必能转身,证菩萨果”[32],“做书者,是诚才子矣,然到底是菩萨学问,不是圣贤学问。盖其专教人空也”。[33]
“空”者,“空性”也。在“悲智双运”的佛家看来,明了欲望本身及其所由出的“假我”之虚幻不实、进而了生、死之义,方能知空性。
这不免使人联想“崇祯本”东吴弄珠客序“余尝曰: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和廿公跋中“中间处处埋伏因果,作者亦大慈悲矣”的话头——“慈悲”业已脱落掉“怜悯”的人间的优越感——对于以“崇祯本”同系列者为评点工作底本[34]的张竹坡来说,这些内容当然并不陌生。
然则“苦孝说”开着一扇“空”的“后门”么?到底“空”也不“空”?张竹坡又说:“《金瓶》以‘空’结,看来亦不是‘空’到底的。看他以孝哥结便知。然则所云‘幻化’,乃是以孝化百恶耳。”[35]
“《金瓶》以空字起结,我亦批其以空字起结而已,到底不敢以空字诬我圣贤也。”[36]这就涉及“苦孝说”内涵的第三个方面——结构论:全书的起与结,即以“悌”起而以“孝”结。
张评《金瓶梅》第一回为“西门庆热结十兄弟  武二郎冷遇亲哥嫂”,第一百回是“韩二姐路遇二捣鬼  普净师幻度孝哥儿”。
张竹坡认为,“《金瓶》一百回,到底俱是两对章法,合其目为二百件事”,“一回前后两事”。[37]
据此,他作成《第一奇书目》简目,第一回概括为“热结  冷遇”并注:“悌字起”;第一百回简化成“路遇  幻化”并注:“孝字结”。[38]





《金瓶梅序》




明乎此再回到《苦孝说》文本:“故作《金瓶梅》者,一曰含酸,再曰抱阮,结曰幻化,且必曰幻化孝哥,作者之心其有余痛乎!”[39]
这里讲到结构的话是“再曰抱阮,结曰幻化”,分指第一百回的两事:
韩爱姐一路抱阮唱曲和普净寺禅师以禅杖指孝哥现为带枷披索之西门庆。阮者,月琴,相传为阮咸发明;阮咸乃阮籍之侄,而阮籍“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痛哭而返”(《晋书》本传)。
故在张竹坡看来,由“抱阮”而转训,即“以《金瓶梅》为大哭地”之意,一如竹坡在第一百回夹批中所说:“所以云玉楼抱阮来,爱姐抱阮去,千里金针同一起结,真是作者千秋眼泪心血洒于穷途也。”[40]
“结曰幻化”之“幻化”,与前文所说惟“幻化”方可“止酸”之“幻化”不同,意指孝哥由禅师幻现为带枷披索之西门庆——纵欲而死的西门庆轮回、托生为自己的遗腹子“孝哥”,此种“自我救赎”的“大结局”乃寓“惟孝能化百恶”之意。[41]
这样的结局安排,为何张竹坡还要感叹说“作者之心其有余痛乎”!?其含义约略有二:
其一,是说著了《金瓶》一书仍有“余痛”在,盖《金瓶》不过作者藉以大哭之地,亦作者之“穷途”也;
其二,《金瓶》以“孝”字结,寓孝化百恶,然“有我一人”,现实中却无法实现其“孝”,其“孝”仍“苦”也。
在此复引竹坡第一百回回评中语为上述“苦孝说”结构论内涵做一脚注:“第一回兄弟哥嫂,以悌字起;一百回幻化孝哥。始悟此书一部奸淫情事,俱是孝子悌弟穷途之泪。……知作者为孝悌说法于浊世也。”[42]




张竹波画像




张竹坡的“苦孝说”集中体现了他作为一个“苦孝人”对《金瓶梅》的再接受和再阐释。竹坡明确讲到的自己评点《金瓶梅》的动机有三个:
第一个也是最表层、托辞性的经济动因:

“小子穷愁著书亦书生常事,又非借此沽名,本因家无寸土,欲觅蝇头以养生耳”,“不过为糊口计”。[43]

果然,这一“经济动因说”在竹坡讲给胞弟张道渊的话中,被竹坡自己“解构”掉了:

“或曰:此稿货之坊间,可获重价。兄曰:吾岂谋利而为之耶!吾将梓以问世,使天下人共赏文字之美,不亦可乎?”[44]

此即“予小子悯作者之苦心,新同志之耳目”[45]之意,故可命之曰“文心美文说”。
第三个也是最根本、最深层的动机——遣闷怀、浇块垒:

“迩来为穷愁所迫,炎凉所激,于难消遣时,恨不自撰一部世情书以排遣闷怀!几欲下笔,而前后拮拘,甚费经营,乃搁笔曰:我且将他人炎凉之书,其所以前后经营者,细细算出,一者可以消我闷怀,二者算出古人之书,亦可算我今又经营一书。”[46]

此“泄愤说”也。这一心理动因在大连图书馆藏张评原刊本衙藏版甲本《第一奇书寓意说》[47]中更有集中表露:

“竹坡彭城人,十五而孤,于今十载;流离风尘,诸苦备尝。倦游归来,向日所谓密迩知交,今日皆成陌路。经思‘床头金尽’之语,忽忽不乐。偶睹《金瓶》起首云‘亲朋白眼,面目含酸,便是凌云志气,分外消磨’,不禁为之泪落如豆。乃拍案曰:‘有是哉,冷热真假,不我欺也!’乃发心于乙亥正月人日批起,至本月廿七日告成。”

这段话道出竹坡何以是一个“苦孝人”、“苦孝说”主体意蕴指向所在。





吴 敢         著




《金瓶梅》进入张竹坡的批评视野,绝非单纯的兴趣所至,而是在其穷愁艰难的处境中“发心”完成的。
“我却批完此一回时,心血已枯了一半也”(《第四回回评》),“夜深风雨,鬼火青荧,对之心绝欲死——我不忍批,不耐批,亦且不能批”(《第五回回评》)!
“我不觉为之大哭十日百日千日不歇,然而又大笑不歇也”(《第七十三回回评》),“我亦不能逐节细批,盖读此等文,不知何故,双眼惟有泪出,不能再看文字矣。
读过一遍,一月两月,心中忽忽不乐,不能释然”(《第七十八回回评》)。
“作者穷途,有泪无可洒处,乃于爱河中捣此一篇鬼话。明亦无可如何之中,作书以自遣也。”“今使我不能全孝,抑曾反思尔之于尔亲,却是如何!”[48]——对于竹坡这个“不能全孝”的“苦孝人”来说,其“苦孝”至少包括以下三方面内容:
(1)久困场屋,无以面对早逝且寄以厚望的父亲;“父欲兄早就科第,……十五赴棘围,点额而回,旋丁父艰。”[49]
康熙三十四年乙亥(1695)评点《金瓶梅》时,时年二十六岁的张竹坡从十五岁应乡试起已经四次落第。[50]
(2)科场奔波,无以庭前为母尽孝;试读竹坡在评点期间所作《乙亥元夜戏作》中句:“去年前年客长安,春灯影里谁为主?……吁嗟兮,男儿富贵当有时,且以平安慰老母!”[51]
(3)面对张氏族人的歧视,无以完成重振家业的重任。





《张氏族谱》图(资源源于网络)





据《张氏族谱》,竹坡父亲张(左“志”右“羽”)兄弟排行三人,而布衣终生的张(左“志”右“羽”)一门本来在其在世时在家族中的地位就委实有些格格不入[52],
竹坡在父亲去世后不久就痛感:“人情反覆,世事沧桑,若黄海之扬波,变幻不测;如青天之云,起灭无常。噫,予小子久如出林松杉,孤立于人世矣。”[53]在张氏家族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了。
以致竹坡在评点时不禁慨叹自家身世:“奈何世人于一本九族之亲,乃漠然视之,且恨不排挤而去之,是何肺腑!”[54]
“艺术创作的动力模式,不是遗传、天赋的心理结构;也不是来自某种神秘的原型或原始经验;它是在艺术家广泛的社会实践(包括艺术学习和艺术创作实践)中逐渐形成,并内化到艺术家的人格结构之中。”[55]
文学心理学表明,审美主体的人格心理倾向亦构成主体某种内在的心理期待和投射。
正如前文所述,张竹坡之所以要评点《金瓶梅》,乃是欲藉此一浇胸中块垒、一遣郁结闷怀;而从文学创作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其“苦孝说”无疑是“苦孝人”主体意蕴的特定投射!


三、“苦孝说”在张竹坡《金瓶梅》评点中的位置




张竹坡评点中“书前各篇总评、专论”的自然排序情况已见前述,这里结合各篇自然排序和内容以及包括回评等在内的全部评点,分析具体文本的《苦孝说》和“苦孝说”分别在评点的逻辑关系和意义域中的位置。
作为“张评本”的原刊本,大连图书馆藏本衙藏板甲本中“书前各篇总评、专论”的排列次序是:
《竹坡闲话》、《金瓶梅寓意说》、《第一奇书金瓶梅趣谈》、《杂录》、《第一奇书非淫书论》、《凡例》、《杂录小引》、《苦孝说》、《西门庆房屋》、《第一奇书目》、《冷热金针》、《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
《竹坡闲话》作为总评中的首篇,其内容是对竹坡《金瓶梅》评点的提要性概括,涵盖了“孝子忧愤著书”、“主题解读:冷热颠倒真假”、“批书缘起”等,学者有称之为“纲领”者[56],亦固宜之。





吴 敢    著





第二篇《金瓶梅寓意说》,是竹坡对《金瓶梅》“表现论”的“整体还原”,也是“孝子忧愤著书”的具体化。
即视整部《金瓶》为“寓言”:“《金瓶》一部,有名人物,不下百数,为之寻端竟委,大半皆属寓言。庶因物有名,托名摭事,以成此一百回曲曲折折之书。”
由此出发,从人物姓名入手,通过“谐音象征法”还原人物关系、命运结局和故事情节等的创作构思,挖掘作品的深层内涵。[57]
第三篇《第一奇书非淫书论》和第八篇《苦孝说》实际是立、破二论,分别回答《金瓶》是什么、不是什么。(“苦孝说”指涉作者、创作论、主题论和结构论,不同于单个文本的《苦孝说》)《第一奇书金瓶梅趣谈》和《杂录》与题旨关系不大,可置而不论。
《冷热金针》以“冷热”为解读《金瓶》的一把“金针”(“金钥”),相当于是竹坡提示读者的“关键词”。
《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加上回评,系条分缕析的具体解读。而从“予书刊数十回后……然我后数十回内,亦随手补入小批”的话来看,《凡例》确系后出者。
《第一奇书目》则体现竹坡全书百回系两对章法,一回二事计二百事的看法,为醒目和便利读者接受而设计。
张竹坡《金瓶梅》评点的逻辑关系图示如下:

 提  示
破:《第一奇书非淫书论》———→《冷热金针》《竹坡闲话》{具体化(关键词)} 《读法》、“旁批”等(提要)立:《苦孝说》——————→《寓意说》(散论:条分缕析的具体解读)
(总论)               (分论)
 

可见,《苦孝说》作为总立论,在张竹坡《金瓶梅》评点中是处于核心位置的。

那么,意义域中的“苦孝说”(不同于单个文本的《苦孝说》)又处于何种位置呢?
张竹坡《金瓶梅》评点是一个有着“互文”关系的文本编织的“整体网络”。




[法]   格拉尔·热奈特     著




所谓“互文性”即“文本间性”,按照法国文艺理论家吉拉尔·热奈特的说法,“是指一文本在另一文本中的忠实(全部或部分)存在。”[58]

“‘互文性’认为一个文本无法离开其他文本独自存在,此文本与其他文本、现在的文本与过去的文本一起构筑起文本的网络系统,每个文本的意义表现为一种文本与文本间的相互作用,互文性因而成了生发和分配意义的场所。”[59]

实际上张竹坡的整个评点就是基于“苦孝说”的对“孝悌”的印证,故“苦孝说”在“生发和分配意义”的“意义域”中亦处于核心位置。
在此对本文的方法论顺便做一补充说明:正赖借此整体、互文性关系,本文才得以以《苦孝说》具体文本为阐释中心,运用“以张证张”的“互证法”,阐发“苦孝说”创作论、主题论和结构论三方面内涵。
“苦孝说”含蕴深广忧愤,是张竹坡主体意蕴的特定投射,切不可为竹坡的某种“表白”和“叙述策略”[60]
所“迷惑”,以为这仅仅是一件披在张竹坡《金瓶梅》评点“身上”的策略性、合法性“外衣”。
现代文论显示,“内容与形式”是不可截然二分的。以其“结构论”而言,“悌起孝结”形式中即内在包含对内容的理解;所谓前半部与后半部的“冷”与“热”亦复如此。
而从接受反应文论看来,张竹坡的“苦孝说”也并非“以外来观念强加于作品”。
意大利接受美学家佛朗科·梅雷加利《论文学接受》说:“不存在对某文本的难以更改的绝对性阅读,也不存在独一无二的意义……一切的解释,只要在文本中找到相应的理由,便或多或少是合理的,一切的解释都是相互补充的,即使它与最初的解释相对立。”[61]
“在文本意义生成中,‘前理解’是互文性理论与‘读者中心’的主体间性理论之间沟通的桥梁”,“文本意义是在解释和理解的过程中生成的,前理解在文本意义生成过程中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从现象学的角度看,前理解具有一定程度的意向性,它使主体不单是寻找‘作者意图’之类的预设意义,而且还要向文本提问,以图逐渐完成自我印证”。[62]




徐 挥    著




现象学、解释学的“前理解”概念被接受美学创始人姚斯引入接受美学,形成读者审美的“期待视野”,[6]而任何阅读(广义包括批评)都不外是阅读或批评者其主体的“期待视野”与文本的“召唤结构”相互作用的结果。
张竹坡的《金瓶梅》评点激活和再造了文本,“张评本”逐渐替代“崇祯本”而流行开来,从此接受传播意义讲,张竹坡的评点是成功的。
总之,二十六岁评点《金瓶梅》的张竹坡是“天才”而绝非“庸人”。
张竹坡的“苦孝说”含蕴深广忧愤,其出发点与彼时官方的道德提倡大有距离,更非主动迎合、维护当下社会的纲常秩序——那不啻径以竹坡为一“庸人”矣。
竹坡,才士也,寒士也,亦一“苦孝人”也!
“苦孝说”正是竹坡这一“苦孝人”主体意蕴的特定投射——倒是张氏族人读出了其“隐寓讥刺,愤世嫉俗,直犯家讳”的“微言”,竹坡也为此生前身后备受族人的歧视和诋讥。
“苦孝说”不是“策略性的外衣”,不是“把外来的封建伦常观念加在作品身上”,而是竹坡“文心”寄托之真实所在,是竹坡对生命真谛的心灵叩问;不是伦常礼教的直接宣扬,而是对人性复归与救赎的热切呼唤!





吴 敢     著









                     






                         

[1]刘廷玑《在园杂志》,中华书局点校本,2005年,第84页。按,《在园杂志》刘廷玑自序作于康熙乙未(五十四年)春初,其家刻本亦刻于是年,此上据张竹坡康熙三十四年评点《金瓶梅》仅21年;刘序自云其书 “悉皆耳所亲闻,目所亲见,身所亲历,绝非铺张假借之辞”,而“刘廷玑此时任淮徐道观察,与张氏家族有密切交往,他的记载是确凿可信的”(王汝梅《金瓶梅探索》63页)。

[2]王汝梅《金瓶梅探索》,吉林大学出版社1990年,第63页。

[3](加)米列娜《张竹坡的文学批评理论体系》,《国际金瓶梅研究集刊》第一集,成都出版社1991年。

[4]叶朗《中国小说美学》,北京大学出版社1982年,第164页。按,引文中所举“《西门庆家人、房屋》”实际指从《西门庆家人》到《西门庆房屋》的《杂录》各篇。

[5]据王汝梅校注《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吉林大学出版社1994年。按,此亦不排除系装订错误所致。

[6]详参王汝梅《金瓶梅探索》,吉林大学出版社1990年,第62-63页。

[7]鲁迅《中国小说史略》,《鲁迅全集》第九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第179页。

[8]同上书,182页。按,有关王世贞作《金瓶梅》的各种说法可参见魏子云先生《金瓶梅的问世与演变》(台湾时报文化出版公司1983年)中的引录,另宋起凤有“王世贞中年笔”说,见其《稗说》卷三。

[9]大连图书馆藏张评原刊本衙藏版甲本《第一奇书寓意说》,转引自王汝梅校注《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吉林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10页。

[10]张竹坡胞弟张道渊《仲兄竹坡传》:“键户旬有余日而批成”,《第一奇书凡例》:“成于十数天内”云云,正与正月初七到正月廿七之天数合;谢颐序则成于同年“清明中浣”,约在竹坡评点完成的两个月之后。

[11]谢颐《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叙》,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4页。

[12]《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三十六,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75页。

[13]《竹坡闲话》,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57页。

[14]《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五十九,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81页。

[15]《第七十回回评》,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186页。

[16]《第七回回评》,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116页。

[17]《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百七,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88页。

[18]《竹坡闲话》,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56页。

[19]以上引文皆出自《苦孝说》,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63页、64页。

[20]《竹坡闲话》,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58页。

[21]王汝梅《金瓶梅探索》,吉林大学出版社1990年,第62页。

[22]《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七十六,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83页。

[23]《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五十三,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80页。

[24]《竹坡闲话》,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57页。

[25]《第一百回回评》,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226页。

[26]《第一奇书非淫书论》,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64页。

[27]《竹坡闲话》,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56页、第57页。

[28]《竹坡闲话》,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57页。

[29]《竹坡闲话》,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56页。

[30]《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百六,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88页。

[31]《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七十八,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83页。

[32]《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五十八,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81页。

[33]《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七十四,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83页。

[34]“《金瓶》行世已久”,《第一奇书凡例》,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55页;“目今旧板现在金陵印刷,原本四处流行买卖”,《第一奇书非淫书论》,同上书 64页。所谓“旧板”“原本”即指与“崇祯本”同系列者而言。

[35]《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七十五,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83页。

[36]《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百一,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87页。

[37]《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八,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66页。

[38]王汝梅校注《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吉林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6、第59页。

[39]《苦孝说》,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64页。

[40]王汝梅校注《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吉林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1657页。

[41]佛家说灵魂(中阴身)入胎在受精结胎珠之际,所以不能轮回为自己的遗腹子。

[42]《第一百回回评》,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226页。

[43]《第一奇书非淫书论》,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64页、第65页。

[44]张道渊《仲兄竹坡传》,转引自吴敢《金瓶梅评点家张竹坡年谱》“附录二”,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29页。

[45]《第一奇书非淫书论》,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64页。

[46]《竹坡闲话》,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58页。

[47]此本较现存各早期张评刊本所录《寓意说》结尾后另多出227字,首由王汝梅先生和加拿大学者米列娜女士发现,并最早披露于王汝梅校注《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吉林大学出版社1994年)一书。这段话的叙述角度和语气与前文是连贯一致的,是竹坡的“夫子自道”无疑,此足证大连图书馆藏本衙藏版本为张评原刊本。

[48]《第一奇书寓意说》,王汝梅校注《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吉林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9-10页。

[49]张道渊《仲兄竹坡传》,转引自吴敢《金瓶梅评点家张竹坡年谱》“附录二”,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28页。

[50]详吴敢《金瓶梅评点家张竹坡年谱》,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

[51]张竹坡《十一草》,转引自吴敢《金瓶梅评点家张竹坡年谱》“附录一”,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21页。

[52]详参吴敢《张竹坡与金瓶梅》,百花文艺出版社1987年。

[53]张竹坡《乌思记》,作于19岁。转引自吴敢《金瓶梅评点家张竹坡年谱》“附录一”,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25页。

[54]《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八十五,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年,第86页。

[55]徐挥《艺术家人格的心理学分析》,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275-276页。

[56]王汝梅校注《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吉林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4页。

[57]详参陈洪《中国小说理论史》,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年,第230—239页。

[58]转引自王瑾《互文性》,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13页。

[59]王瑾《互文性》,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41页。

[60]如谓“作《金瓶梅》者,或有所指,予则并无寓讽。设有此心,天地君亲共恹之。”(《凡例》)“况小子年始二十有六,素与人全无恩怨,本非借不律以泄愤懑。”(《第一奇书非淫书论》)

[61]《比较文学论文集》,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第415页。

[62]王瑾《互文性》,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36页、第137页。

[63] H·R·姚斯《走向接受美学》,其与R·C·霍拉勃合著《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29页;金元浦《接受反应文论》,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21页。


                         

                     

                         

                         

                                     

                         

                         

                         

                         

                    





文章作者单位: 吉林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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