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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锦珠:《金瓶梅》的女性形象與日常書寫:以龐春梅為例

金学界 金学界 2022-11-26



一、前  言


 
《金瓶梅》是一部描写现实的大书,洋洋百回,以西门庆一妻五妾的家族生活为主干,刻划日常,细写情欲。
鲁迅称之为「世情书」,并说:

「作者之于世情,盖诚极洞达,凡所形容,或条畅,或曲折,或刻露而尽相,或幽伏而含机,或一时并写两面,使之相形,变幻之情,随在显见,同时说部,无以上之」,[1]

极度肯定这部小说描写世态人情的卓越表现。
诚如鲁迅所言,《金瓶梅》的写作技巧,无论刻露含藏、条畅曲折,乃充分彰显离合悲欢、世态炎凉之世事人情,极其通达洞明。
假若细细品味小说所述,可以发现诸多内容大抵环绕日常生活琐事一一进行。
其中虽不时出现发迹变泰、死生存亡等较大波澜,但其实大都在逐日的生活事务中,隐隐然已有前兆先机可见。



《金瓶梅词话》


(明)兰陵笑笑生   著


也就是说,《金瓶梅》之于离合悲欢、世态炎凉的充分彰显发露,乃是奠立在日常生活细节缕缕详述的基础之上。[2]
不厌繁琐的刻划日常细节,同时又把日常细节刻划得不觉繁琐,只觉历历如画,栩栩如生,这就是《金瓶梅》引人注目的奥妙所在!
历来读者也注意到这个现象,[3]现代学者更有人立足于此,针对《金瓶梅》的饮食文化与情色文化深入诠解。[4]
生活日常的细腻摹写,允为《金瓶梅》不可忽视的书写特色。
《金瓶梅》选取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三人的名字为题,故事也以三人的遭遇为主要核心。
弄珠客〈序〉特别指出:「盖金莲以奸死,瓶儿以孽死,春梅以淫死,较诸妇为更惨耳。」[5]
可见这三位女性人物的生死与情欲,是这部小说不可忽视的重要内容。三位主要女性人物中,潘金莲与李瓶儿是西门庆所娶的妾,属于主子阶层,有关她们的故事,与西门一家的生活密不可分,小说的描写主要集中在全书前三分之二的篇幅。
庞春梅是西门庆收房的丫鬟,属于奴仆阶层,她的出场虽早,有关她的故事描写,却主要集中在全书的后三分之一部分。
比较奇特的是,弄珠客〈序〉虽明白指出「春梅以淫死」,小说中春梅的死因也的确是好淫无度,然而,庞春梅在小说中的形象,却不尽然是个淫妇。
透过实际的阅读可以发现,小说对于春梅的淫欲淫行,其实写得相当简略。
孙述宇认为,《金瓶梅》写到庞春梅时,作者已经「显出兴致阑珊的模样」,「好像没有了原先写作的热情」。[6]
的确,与前半部潘金莲、李瓶儿性爱场面的描写相比,庞春梅虽然好淫而死,有关她的性爱活动描述,却极其单薄,甚至贫乏。
《金瓶梅》擅长细节描写的技巧,似乎没有充分运用在庞春梅的性爱生活之上,但,这是「兴致阑珊」或是缺乏写作热情的因素导致吗?
庞春梅的人物形象,似乎有难以统一的落差。
然则作者的写作心态,今日已经无从揣度,唯一可据的是小说文本的实际内容。
本文意欲从小说文本的具体描写,观察其中日常细节的书写方式,并通过日常书写的角度,尝试梳理有关庞春梅的形象问题。



戴敦邦绘 · 庞春梅



二、自矜自贵的奴仆及其他:

          庞春梅在西门家


 

《金瓶梅》中春梅的出场,是在媒婆薛嫂口中被提及,而且一开始并不知道她的姓氏、出身[7]:

「薛嫂道:『你老人家去年买春梅,许我几疋大布,还没与我。到明日不管一总谢罢了。』」[8]

薛嫂向西门庆索要未给的谢礼:「几疋大布」,顺带提及「去年买春梅」的事情。
这段对话中,春梅既不是说话目的,如何被买也没有详细交代,显得是一个很不重要的角色。
确然,小说前大半部的篇幅中,春梅多数以跑龙套、配角的身分一闪即过,虽然不时出现较多描写,但她的显眼处远远比不上潘金莲、李瓶儿。
后来西门庆「收用」她,也是潘金莲做了顺水人情所致。[9]
甚至,小说第一次使用「春梅」做为回目时,她的份量也比不上当时集中上戏的宋蕙莲。
第22回回目:「蕙莲儿偷期蒙爱  春梅姐正色闲邪」是春梅首次出现在回目上,但是从这一回开篇起,小说正面描写宋蕙莲的出身背景,与西门庆的偷欢,直到第26回含羞自缢。[10]
这几回恰是宋蕙莲集中戏份的所在,春梅显得只是旁衬人物。打一开始出场起,春梅就不是以故事的重要人物现身。
不过《金瓶梅》中,凡是重要人物大抵没有好下场,也多数没做什么正面行为。
春梅最后虽然也没好下场(「以淫死」),在小说的后半部分又成为重要人物,但在小说的前大半部,她属于次要人物,她的言行举止表现也具有故事中人罕见的正面意涵。
例如「春梅姐正色闲邪」一段,她斥骂李铭带有调戏嫌疑的动作,或如吴神仙相命一段,她在西门庆面前申说自己未必长远只当奴才。[11]
这些反应、言语,是西门家族妇女中难得一见的「正色」。春梅的自重,往往在不经意的时刻,冷不防突露出来。
多位学者都注意到,春梅在西门一家众多妇女中,有特别不俗、不凡的表现,例如孙述宇认为「她有一种自然的尊贵」、「与生俱来的身价感」,[12]
黄霖认为她「是一个有个性的形象」,「聪明、高傲、逞强、泼辣」,「傲气十足,自命不凡」,[13]
田晓菲则认为「春梅才是真正有独立精神者」。[14]
有关春梅的言行摹写,小说呈现出通篇罕见的肯定迹象——只能称之为迹象,因为,正如田晓菲所指出的:
《金瓶梅》「往往让人物以行动说话而较少评论判断」,[15]小说描述人物,绝大部分透过该人物自身的动作、对话来建构自身的形象,
《金瓶梅》描述庞春梅也如此,绝大部分是让春梅以自己的行动、对话来显示自己,至于春梅出现较多对话、动作,则是自潘金莲把她送给西门庆开始。



《说金瓶梅图文本》


黄 霖    著


自从西门庆收用她以后,潘金莲对待春梅的方式便大为不同:

潘金莲自此一力抬举他起来,不令他上锅抹灶,只叫他在房中铺床迭被,递茶水,衣服首饰拣心爱的与他,缠得两只脚小小的。
原来春梅比秋菊不同,性聪慧,喜谑浪,善应对,生的有几分颜色,西门庆甚是宠他。[16]

西门庆娶潘金莲为妾时,将春梅从吴月娘房中分派出来,供潘金莲使唤。[17]
潘金莲其实不是一个仁慈的主子,从她对待另一丫鬟秋菊的酷虐可以看到。
她对于春梅如此礼遇、恩宠,是否基于「俏成一帮儿哄汉子」[18]的个人利益考虑,这是攸关妻妾争宠的另外一个问题,在此暂且不论,
然而,「一力抬举」对于身受实惠的春梅而言,则是实实在在的恩遇,春梅也很可能是感铭在心的(详下节)。
小说对于春梅有较多细部描写,大约是从这里开端。此后,春梅曾经几次与他人产生冲突,
较为显著的如孙雪娥、李铭、申二姐等,透过这些冲突,读者可以很清楚看到,春梅之异于其他丫鬟的不同表现。
春梅以丫鬟的身分,敢于冲撞他人,一方面可说是高傲急躁,[19]但另一方面,她也确实有不少出类拔萃的表现。
姑举一例以观。第四十六回,贲四娘子知道春梅、玉箫、迎春、兰香等四位丫鬟,都是西门庆「贴身答应得宠的姐儿」,[20]
想要请去家里作客,当时月娘不在家,四人不敢擅自作主,又不敢直接去向西门庆请命:

只等挨到掌灯已后,贲四娘子又使了长儿来邀四人。兰香推玉箫,玉箫推迎春,迎春推春梅,要会齐了转央李娇儿和西门庆说,放他去。
那春梅坐着,纹丝儿也不动,反骂玉箫等:「都是那没见食面的行货子,从没见酒席,也闻些气儿来!我就去不成,也不到央及他家去。一个个鬼撺揝的也似,不知忙些甚么,教我半个眼儿看的上!」
那迎春、玉箫、兰香都穿上衣裳,打扮的齐齐整整出来,又不敢去,这春梅又只顾坐着不动身。
书童见贲四嫂又使了长儿来邀,说道:「我拚着爹骂两句也罢,等我上去替姐每禀禀去。」一直走到西门庆身边,附耳说道:「贲四嫂家大节间要请姐每坐坐,姐教我来禀问爹,去不去?」
西门庆听了,分付:「教你姐每收拾去,早些来,家里没人。」这书童连忙走下来,说道:「还亏我到上头,一言就准了。教你姐快收拾去,早些来。」
那春梅纔慢慢往房里匀施脂粉去了。[21]



绣像本与词话本


春梅等四人同属奴仆阶层,也都是主人身边的重要女仆,又是西门庆特别挑选出来的女乐,贲四娘子请客,当然有抬举、笼络的意思。
玉箫等三人的反应,包括不敢直接向西门庆请命而推来推去,以及早早就穿戴整齐等,显出跃跃欲试、迫不急待的心态,却又不敢出面,缺乏担当。
这种意态,恰恰彰显丫鬟身分的卑下孤陋。
这时候春梅开骂、不动身,等西门庆答应以后才慢慢回房匀施脂粉等举止,与其他三位丫鬟的反应截然不同,充分显示出自我把持的尊贵态度。
慢慢回房匀施脂粉的动作,具体凸显春梅处事应对的雍容不迫,孙述宇说「她有一种自然的尊贵」、「与生俱来的身价感」,在这种地方确确实实表露无疑。「教我半个眼儿看的上!」一句,更明显表露春梅异于其他三人眼光、态度的不同高度。
春梅等四人一同赴席,在贲四娘子家宴席未终,平安便来叫唤:

「你们还不起身,爹进去了。」那玉箫听见,和迎春、兰香慌的辞也不辞,都一溜烟跑了。只落下春梅,拜谢了贲四嫂,纔慢慢走回来。
看见兰香在后边脱了鞋赶不上,因骂道:「你们都抢棺材奔命哩!把鞋都跑脱了,穿不上,像甚腔儿!」[22]

短短时间内,春梅两次开骂,表露对其他三位同侪的不满与不屑。
「像甚腔儿!」一句,又一次借着与三人的行止比较,呈显春梅做人做事的自我要求。
这一回贲四娘子请客事件,春梅始终慢慢的去,慢慢的回,不急不忙,该有的礼数不脱漏,充分展现大方从容的风度,同时也可以看到,她对于同侪之人贪占便宜、慌张小器的行为多么不满!
认真说来,玉箫等人的表现,纯属丫鬟之流,原也无可厚非。春梅对玉箫等人的不满,除了展现自矜自贵的行为风范,也同时表露她的高傲与孤立。
小说描述的焦点,仅仅关注在是否赴宴、如何请示、何时穿戴打扮、如何离席、跑脱鞋子等细务琐事之上,却活泼鲜明的比较出四位丫鬟的格调高下。
透过日常小事,人物形象的具体化与真实性乃更有说服力,这是《金瓶梅》一向的书写手法,无疑也获得了相当高的艺术效果。
春梅形象颇有鹤立鸡群的意味,藉由这些生活细节为线索,小说逐步酝酿她后来贵为守备夫人的合理性。
吴神仙相面之举,其实也是社会大众至今会做的经常之事。小说写及此事,不但满足读者对于命运前定的一般观点,
以及对主要人物一生遭际的好奇,春梅对于吴月娘批评命相说法的反驳之言,也在艺术效益上建立个人的不俗形象。
小说这一桥段可谓一箭双雕,既达到预言效果,也建立艺术效果。



《金瓶梅:平凡人的宗教剧》


孙述宇   著


不过春梅的性格并非固着不变,《金瓶梅》的长处之一,就是描写人物大都是立体多元的呈现。
「此书在写人时,从来不专门认定一人为纯善或纯恶。」[23]
人原就是多面向、多层次的,人性与人生之复杂,在《金瓶梅》一书中,处处可以得到体现。
西门庆死后,春梅的言行有了一些不着痕迹、也不太引人注目却颇为重要的转变。
西门庆过世,昔日交友与家中仆妾逐个逐次星流云散。李娇儿、韩道国、汤来保等人,或偷盗,或讹诈,卷拐财物,另立门户。[24]
潘金莲则不耐闺中寂寞,与陈敬济「暗约偷期,非止一日」,并且也把春梅拉进来。[25]
一天,潘金莲又暗约陈敬济,当晚,金莲要在房中洗澡:

春梅便叫:「娘不知,今日是头伏,你不要些凤仙花染指甲?我替你寻些来。」妇人道:「你那里寻去?」
春梅道:「我直往那边大院子里纔有,我去拔几根来。娘教秋菊寻下杵臼,捣下蒜。」
妇人附耳低言,悄悄分付春梅:「你就厢房中请你姐夫晚夕来,我和他说话。」春梅去了。[26]

这里潘金莲的行止与春梅的行止悄悄形成对照。
潘金莲一心只想与陈敬济偷会,春梅虽然也在金莲的指令下与陈敬济有私情,但此时却注意到时令、采花染指甲等生活意趣,不像潘金莲一心一意只在男人身上。
同样遭遇西门庆之死,春梅的应对比起潘金莲显得更有自己的主张,更能展开自己的生活面向,而且恪守伏侍金莲的职责。
她不但有奴仆的忠诚,也有个人自主的生活方式。对于人生变故,她显然更有余裕去面对与接受。
头伏天气采凤仙花这件小事显示出的,是西门家族其他妇女所没有的悠游与情兴。
如果与稍前李娇儿、应伯爵、韩道国夫妇、汤来保夫妇等人趁机打劫、讹诈财物的行径相比,那么春梅的自如生活就更显得豁达开朗且实恳可贵。
后来潘金莲与陈敬济的奸情终遭识破,吴月娘要薛嫂来发卖春梅,「那春梅在旁,听见打发他,一点眼泪也没有。」[27]
冷静,情绪不受波动的反应,显示春梅对于现实境遇的迅速理解并坦然接受,与潘金莲哭叫不舍的反应,又一次形成对比。
她甚至安慰金莲,提醒金莲以后「没人知你疼热」,希望金莲自己保重。[28]离开西门家的最后一幕,春梅以无泪的表现,再一次凸显了不同于流俗的坚毅形象。
在西门庆家为奴的春梅,似乎经常与同侪拌嘴、惹气,也经常指责看不上眼的人与事,然而恰恰就在这些骂人的言辞或行径中,彰显了春梅与众不同的心性与格调。
她是《金瓶梅》中少见的爱骂人的丫鬟,却也是西门家族中少见的透露出自矜自重、自如自在的不俗人物。
她的尊贵气与身价感,是《金瓶梅》一书中少见的具有肯定意味的正面描述,在众多贪财好欲、混浊龌龊的人物形象中,露泄出一丝清流的气息。
不过此时,她毕竟是一个丫鬟,在西门家,虽然受到潘金莲的抬举与西门庆的宠爱,日常工作如递茶水、跑腿、服侍主人、学习弹唱、取悦主人,
乃至与西门庆、陈敬济发生性关系等,仍是她身不由己的生活内容与人生际遇。
西门庆过世,潘金莲不耐寂寞,使她再次遭到转卖。身不由己的处境,是她始终摆脱不掉的阴影。
只不过,这次她因祸得福,进入周守备家中,也进入人生另一个阶段。
 


《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


齐烟、汝梅点校



三、雍容念旧的夫人及其他:庞春梅在周家



春梅被卖到周家以后,不但摆脱丫鬟身分,先成为周守备的妾,而且「各处钥匙都教他掌管,甚是宠爱他。」[29]
这时的春梅进身主子阶层,又成为实际的管家主妇,开始有了独当一面的机会。
潘金莲惨死以后,尸身无人收埋,春梅支使张胜、李安替她收埋,安葬妥当后,拿了不少财物赏赐二人,二人起先不敢收受:

春梅道:「我赏你,不收,我就恼了。」二人只得磕头领了出来。两个班房吃酒,甚是称念小夫人好处。[30]

收葬潘金莲这一件事情,是春梅进身主子阶层以后,首次作主支使下人办事。
张胜、李安办完事以后「称念小夫人好处」的反应,显见春梅厚待下人的处事作风。
但别忘记,周守备对她宠爱,是她得以作主的前提,也是下人愿意尽心办事的根由。
春梅差遣张胜、李安去收葬潘金莲时,张胜向李安说:

「咱每若替他干得此事停当,早晚他在老爷跟前只方便你我,就是一点福星。见今老爷百依百随,听他说话,正经大奶奶、二奶奶且打靠后。」[31]

可见现实利害关系,是张胜等愿意尽心办事的考虑依据。
小说细写春梅办事周到,用钱大方,令下人称念,除了藉以显现春梅不忘故主旧恩,也凸显主子身分的慷慨恩惠,
然而小说不忘述及此中各人立场、想法的差异,以及上下阶层之间的利益考虑。
从潘金莲被赶出门,在王婆处等待被卖开始,春梅数次啼哭,要求周守备将金莲买回来,还情愿把自己的位子让给金莲,[32]可见她是真心希望可以再次与金莲相伴相随。
其事不成,尔后金莲惨死,春梅「整哭了两三日,茶饭都不吃。慌了守备,使人门前叫调百戏的货郎儿进去,耍与他观看,只是不喜欢。」
可见春梅的伤心程度之真与深。[33]
潘金莲死亡,基于个人感情因素而真心难过不舍,又不计较一己利害关系的,恐怕只有春梅一人。
陈敬济也为潘金莲之死伤感,并且上坟时先祭金莲,后祭父亲,对待金莲似也有一番真心,但是收葬金莲与否,他仍是考虑到自己的利害关系而推辞不肯。[34]
不论是基于潘金莲「一力抬举」的恩遇而感激图报,或者基于朝夕相处相伴而产生的亲密情谊,春梅屡次帮助金莲达成心愿,或者宽慰解闷等等,这是小说中不难看见的桥段。
在西门家时,春梅高傲急躁,经常与人拌嘴、开骂,对待潘金莲,却始终忠诚如一,设身处地替金莲想办法。
西门庆死后,她也当面表示,愿与潘金莲同进退。[35]
她之对待潘金莲,出于真心,感情挚诚,应是没有疑义的,这也是《金瓶梅》一书中少见的有感情、有温度的人际关系。
回过头来说,春梅对金莲或许有情有义,实际跑腿办事的下人们却自有个人的立场。
春梅的一份真心诚意,在张胜谈话「早晚他在老爷跟前只方便你我,就是一点福星」所考虑的现实利益烘托下,显得突兀而苍白,甚至不无荒诞突梯的无奈感,
就像在西门家族众多贪物好欲的妇女中,春梅身为奴仆,处境卑下,却自矜自重一样的不协调。


绘画 · 庞春梅


小说所塑造的春梅正面形象,是全书中罕见少有的、带有积极意味的描述,但即使有一点可能积极的意味,
小说却始终以冷静漠然枯淡的笔调进行书写,也处处运用周遭的环境、人事,来烘托、补衬这一正面形象的突兀、无力。
《金瓶梅》写负面的淫欲,一方面描述得污秽不堪,另一方面又写得兴味盎然,写正面的人情恩义,则是一方面写得清新可人,另一方面又苍白无力。
无论写善或写恶,隐笔或显笔,《金瓶梅》总会表述出复杂多元的层次与面向。
春梅的念旧、大方,乃至雍容自重,处处在细节描述中,对照出其他女性人物的猥琐、势利,然后又反照出她行事的孤高自持,与其他人格格不入,曲高和寡。
春梅为了祭拜潘金莲,亲自去永福寺上坟,与吴月娘等人不期而遇。春梅对旧主人执礼磕头,先是对吴大妗子:

于是先让大妗子转上,花枝招飐磕下头去。慌的大妗子还礼不迭,说道:「姐姐,今非昔比,折杀老身。」春梅道:「好大妗子,如何说这话,奴不是那样人。尊卑上下,自然之礼。」[36]

句中使用「花枝招飐」做为形容,不无夸张之感,然而「尊卑上下,自然之礼」,如此恪守礼法的言论、言行一致的身分礼节,在《金瓶梅》书中真是百中无一。
吴月娘转卖春梅之时,下令:「教他罄身儿出去,休要带出衣裳去了」,[37]对待春梅,不但不近人情,又兼小气,
但春梅此时,谨守旧日主仆身分,完全没有暴发户或者飞上枝头的势利、托大姿态,而且不念旧恶,不计较吴月娘的小气行为,除了遵照主仆身分见礼以外,又大方招待月娘酒食,送见面礼给孝哥儿,[38]越发显现出知礼守份、雍容大度的宽宏作风。
招待月娘等人饮酒中间,周守备家两个「青衣伴当」走过来,跪下禀道:

「老爷在新庄,差小的来请小奶奶看杂耍调百戏的。大奶奶、二奶奶都去了,请奶奶快去哩。」这春梅不慌不忙,说:「你回去,知道了。」那二人应喏下来,又不敢去,在下边等候。[39]

这时春梅的身分是「小奶奶」,上有「大奶奶、二奶奶」,她们都已经随同周守备去了「新庄」。
身分等级上,春梅排序最后,但是「不慌不忙」一语,写出她处事不惊,气定神闲的态度。
她继续劝酒,与吴月娘说话,约定日后相见,与月娘拜别,先送月娘等人上轿,然后自己才上轿,向新庄出发——做足了人情、礼数才离开。



《金瓶梅》插图


众妻妾清明哭新坟


这一次相遇过程,小说仔细铺叙彼此行礼、给见面礼、招待酒食、劝酒、临别相送等等琐碎事务,透过这些周详的相处细节——
同时也是人际往来的日常礼节细目,凸显官家「奶奶」身分的春梅,待人处事周到亲切、大方有礼的一面。
至于吴月娘,原是春梅的主人,转卖春梅时,对她相当刻薄。
永福寺中重逢,看到春梅的身分、排场,于是对春梅毕恭毕敬,当场酬应、说话不敢造次,明显表露前倨后恭的态度,
除此而外,对于潘金莲埋葬之处,则依然不屑一顾,甚至不许奶妈抱孩子走过去看,只有孟玉楼,念在姐妹一场,自己单独上坟哭祭。[40]
吴月娘此时虽是寡妇身分,却依然是当家作主的大奶奶,春梅、金莲都是西门家的故人,她对潘金莲的坟茔始终不屑一顾,
可见无论生前死后,仍旧记恨在心,她的刻薄小家子气恰恰与此时春梅的雍容大度形成对比。
其实春梅大方周到的为人,在西门庆家里已经显现。
除了自矜自重,春梅也不时替潘金莲调和人情。潘金莲某次生日,潘姥姥来访,却与金莲口角,
春梅除了当面安抚姥姥,事后又悄悄准备丰盛的酒菜款待姥姥,潘姥姥感激,说出「姐姐,你倒有惜孤爱老的心」这样的话。[41]
潘金莲母女吵架,春梅在旁当调解人,不但特地招待潘姥姥,设法宽慰,而且对潘姥姥说明金莲的处境、脾性与为难之处:

「姥姥,罢,你老人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俺娘是争强不伏弱的性儿。比不的六娘,银钱自有,他本等手里没钱,你只说他不与你。别人不知道,我知道。」[42]

说得中情中理,显露对潘金莲的充分了解与支持。
对于主人母女不和的处置,她兼顾人情事理,求其周到圆满。
做为贴身丫鬟,春梅对于主子的尽心尽力,由此可以举一反三。
处世待人方面,春梅有礼、和气[43]的行事作风,也是她的性格特点之一。
其后周守备正妻亡故,春梅生子,扶为正室,昔日丫鬟,而今成了诰封夫人,吴神仙预言成真,吴月娘等人更是不敢怠慢。
春梅的念旧、多情,在西门庆三周年、孝哥生日之时,游旧家池馆一段,显现得最为明晰。
西门庆过世三周年,春梅回西门家,要求到旧日花园池苑凭吊一番。
当日庭院楼阁,眼前只剩一片荒烟漫草,「石头也倒了,树木也死了」,春梅看见当年潘金莲争着买来的床也被卖掉了,「我实承望要回了这张床去,也做他老人家一念儿,不想又与了人去了。」「繇不的心下惨切。」[44]
春梅处处不忘旧主,对潘金莲怀着满满的主仆、姐妹之情,在今非昔比、破败荒凉的庭院、楼房衬托之下,这份不变的人际感情显得更为难得可贵,但也显然令人惆怅唏嘘。
不过,春梅并不是一味行善之人,除了在西门家为奴,经常骂人、挑拨孙雪娥与潘金莲不和[45]之外,在周守备家,也借机羞辱孙雪娥。
前后看起来,孙雪娥是春梅始终仇视的对象。
视为敌对之人,一旦落入手里,春梅也是极尽刁难之能事。
孙雪娥被买进守备府,成为上灶的丫鬟,春梅推说身体不舒服,要喝鸡尖汤,孙雪娥做出来,一次嫌太淡,一次嫌太咸,雪娥说了一句:「姐姐,几时这般大了,就抖搂起人来!」
这句话,被春梅逮到了机会,要「褪去衣裳,打三十大棍」,雪娥不肯脱衣服,孙二娘代为解劝,春梅不但发狠话,还一头撞倒在地,昏迷过去,连周守备也不敢再违逆她的意思。



戴敦邦绘 · 庞春梅


打完孙雪娥,叫人领出去办卖,又私下吩咐薛媒婆,一定要卖在娼门。[46]这一段情节,围绕着吃喝饮食、脱衣打人等这些家务事打转,在日常工作的细故上,找尽孙雪娥的麻烦,给予极度羞辱。
可以看到,春梅记恨报仇,一丁点儿也不饶人,其凶狠处,比潘金莲之虐待秋菊,也不遑多让。
庞春梅被卖进周守备府,祸尽福至,终于脱离奴仆身分,实现当年那句不服气时说出的话:「莫不长远只在你家做奴才罢!」[47]
当年那位高傲急躁、矜持自重的丫鬟,转换身份以后,成为一位雍容华贵、周到大方,又暗含心机的官家夫人。
从西门家到周家,《金瓶梅》在春梅这位人物上所用的笔墨,绝少写及床上性事,即便写到了,也多数简略带过,大都是透过日常的工作与生活情景,刻划她的行事为人,展现她的性格面貌,
把她塑造成一位拥有真感情,对于自己处世待人有一定的把持,也懂得算计人,也懂得体恤他人的立体人物。在她的身上,可以看到《金瓶梅》众人物身上少见的正面行为,这是此书人物摹写中很特别的。

四、庞春梅的结局与小说的人物书写



《金瓶梅》曾经花费不少篇幅,仔细描写各种不同的性爱场面,不过对于春梅的性行为,却往往简笔带过,
对于她「以淫死」的过程,甚至只用了一百多字便迅速交代过去,[48]反而花费较多篇幅,描述她的心情感受。尤其在她重游西门旧家池馆时,
要求弹唱的妓女唱〈懒画眉〉,小说详细描述四段唱词内容,并且以「看官听说」,为唱曲一事特别说明:

看官听说:当时春梅为甚教妓女唱此词?一向心中牵挂陈敬济在外,不得相会,情种心苗,故有所感,发于吟咏。[49]

〈懒画眉〉四段唱词,每一段开头都是「冤家为你○○○」,七字一句,末句则都以「谁想你○○把我丢」句型收尾,明显是男女恋慕,不得相见,女方思念男方之曲。
同时,唱词是在看过潘金莲旧居,发现想要留作纪念的旧床已经被卖掉,「心下惨切」之后,此景此情,崇祯本评点者认为是「感金莲而思敬济,情生情转」,[50]眉批捕捉到春梅内心的情思状态,可谓相当合理。
《金瓶梅》之写情欲,多偏重在肉体之欲,尤其是潘金莲对西门庆的思慕,多强调其欲望难禁,金莲对陈敬济的念念不忘,也是因欲望不满,
然而此处藉〈懒画眉〉唱词,写春梅的「情种心苗」,可说是书中少见的情意描述。
《金瓶梅》对庞春梅的情,多给予明笔、详笔,对于春梅的欲,则多用暗笔、略笔。
当初潘金莲与陈敬济私通事发,两人被禁相隔,约一月未见,潘金莲百无聊赖:

春梅见妇人闷闷不乐,说道:「娘,你老人家也少要忧心。是非有无,随人说去。如今爹也没了,大娘他养出个墓生儿来,莫不也是来路不明?他也难管你我暗地的事。你把心放开,料天搨了,还有撑天大汉哩。人生在世,且风流了一日是一日。」
于是筛上酒来,递一钟与妇人说:「娘且吃一杯儿暖酒,解解愁闷。」
因见阶下两只犬儿交恋在一处,说道:「畜生尚有如此之乐,何况人而反不如此乎?」[51]

这是安慰兼感慨的话。
春梅对于金莲的行为没有责怪之意,身为忠心的奴仆,这也是自然之理,不过她认同男欢女爱的行为是一种快乐,
也认为「人生在世,且风流了一日是一日」,则是出自于个人的看法,可见她对于人生的情欲需求并不回避,也不认为有什么不正当。
这是比较明白写出春梅对于性爱场面反应与看法的地方,却又在近乎露骨的描写中仍保留一些间接含蓄。


《金瓶梅》插图


   潘金莲雪夜琵琶


总而言之,《金瓶梅》并不忌讳直写性爱场面或肉体欲望,但在庞春梅身上,却始终呈示出多所保留的意态,并不仅仅在「以淫死」的下场处简略处理而已。
与此同时,有意无意之间,似乎更偏重于凸显春梅其人的情思意趣。
孙述宇认为《金瓶梅》写到春梅之死,作者已经「兴致阑珊」,[52]本文倒以为这是「笔下留情」。
《金瓶梅》写「欲」写得够多了,写「情」则明显偏少。然而所谓七情六欲,「情」与「欲」实互为表里,可谓一体之两面。
小说对于春梅其人的情思意趣着墨较多,恰恰弥补了情欲双关之「情」应有的内涵。
小说对于春梅,除了在情字方面着墨较多,其实亦不忘提醒读者注意情欲并存的问题。
周守备虽然宠爱春梅,却因职务在身,经常不在家里,春梅在周守备身边,情欲生活不得满足,起初虽没有明写,却先透过其他方式暗示。
春梅重访西门旧家,与月娘谈话中提过周守备「他那里得工夫在家?多在外,少在里。」「常不时往外出巡几遭,好不辛苦哩。」[53]
小说透过闲话家常,委婉暗示春梅经常独守空闺的景况。
这个对话出现在思念陈敬济,唱〈懒画眉〉一曲之前,无形中又为春梅的「情种心苗」暗下脚注。
小说在明的一面写情,却在暗的一面写欲,情欲一体共生,互为表里,由此可见。
当春梅冒称陈敬济为兄弟时,为了赶走孙雪娥,假装生病。
周守备慌忙请医官来看病,医官诊脉之后,说春梅的病是:「老安人染了六欲七情之病,着了重气在心。」[54]
这个病症断得很有意思。春梅唆使周守备买进孙雪娥,是为了报平昔之仇,[55]设计赶走孙雪娥则是为了与陈敬济再次相会相守。
陈敬济是她「情种心苗」之所系,也是她满足淫欲的对象。
情与欲并生共存,是小说真正要提醒读者的。
医官这里的诊断,不但切中春梅的病症,也点破全书所写众男女人物所患的病症,与第一回开篇所说的作书宗旨遥遥呼应。
《金瓶梅》第一回提到世上之人「跳不出七情六欲关头,打不破酒色财气圈子」,[56]对于世态人情、炎凉冷热,做了一番极端对比的形容,回目也使用了「热」、「冷」二字做为对比。
小说对于七情六欲、酒色财气抱持否定态度,诚然无可怀疑,可是开篇极力强调的是冷、热对比,并不特别强调是非善恶。
虽然引用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57]的谚语,却仅仅是说话习套,虚应故事而已。孙术语曾经指出:《金瓶梅》「擅观事情不同的面相和相歧的意义」。[58]
多视角、多元并呈,是阅读《金瓶梅》不可遗忘的密钥。



《新刻绣像本金瓶梅》


晓梦堂藏本


第一回大力铺张描摹的,是在针对世情冷热炎凉的极度形容之下,彰显出「惟有『财色』二字更为利害」[59]的景况。
所谓「财色」的「利害」,值得注意的是:「人生在世,一件也少不得,到了那结果时,一件也用不着。」[60]
如果说《金瓶梅》具有悲剧意识,那么这「少不得」、「用不着」六字,就点出了人生面对情欲的无可奈何,勘不破财色的情有可原又无可救药。
人生在世,既然「一件也少不得」,那就是无可脱逃的宿命,死后「一件也用不着」,则可见蝇营一生的徒劳无功,语中悲哀无力感之浓厚,可谓极致。
首回开篇,一方面铺叙财色情欲的无常、不可依恃,另一方面,全书各式贪财好欲的男女人物,又活生生搬演了跳不出「六欲七情」的人生戏码。
浦安迪认为《金瓶梅》的寓意有两层,「作者反复地告诫,要人们从声色的虚幻中觉醒过来,去领悟万事皆空之理,是为第一层寓意。与此同时,作者又使我们感到,这种说教实际听起来似乎又十分的空洞乏力,是为第二层寓意。」[61]
浦安迪的说法很有见地,指出了《金瓶梅》训诫意图的无力。
情欲出自人性,却又危害人生,然而面对情欲,却又不仅仅通过是非善恶可以说得清。
孙述宇则认为「情与欲很强,人生的道路会是很苦的。」
又认为读毕《金瓶梅》以后,「有的是那种看到了人生尽头的难过,而且多少有些好像什么话也不想说。」[62]
这是以另一种说法,说出《金瓶梅》的写作高度。七情六欲,炎凉冷热,是小说中处处显现、极力描摹的景况,也是世态人生的事实。
《金瓶梅》极力强调声色享受到头来是虚幻一场,然而又很清楚的看到:人生一世,到头来往往逃不掉一场虚幻。
《金瓶梅》不是不讲是非善恶,但对于是非善恶的判别却也不是泾渭分明,因为现实的灰色地带往往比想象中要多得多。
庞春梅「人生在世,且风流了一日是一日」的看法,已然落入尘世凡人「情俗淫乐」[63]的声色享受追求之中,小说虽然未曾细写她的性爱场面,但她终究是勘不破情欲财色者,最后也终究要堕入轮回。
透过家常琐事、日常生活的细写,《金瓶梅》让书中人物自己走上舞台,自行演出各自的性格,凝塑各自的形象。
在一众男女之中,庞春梅不是最突出的,却是比较特别的。《金瓶梅》写欲写得极为醒目,不过,正如浦安迪所说:「性狂欢之『色』的深处,暗酝着『空』之苦果。」[64]
写到庞春梅时,似乎婉转掩藏了她的性与欲,彰显了她的有情有义,雍容尊贵,然而情与欲、色与空、苦与乐,却是书中两两拆散不开的孪生儿,小说对此,始终有一贯的脉络可寻。



《中国叙事学》


【美】蒲安迪 著



五、 结  语


 
《金瓶梅》对于人物的善恶臧否,通常不直接明示,而是以细腻曲折的写实笔法,透过日常生活琐事的细述,
描绘人物的实际言行细节,让读者自行体会、揣摩,有关是非善恶,也留下不少空间给读者自行去判断。
小说透过家务琐事、日常生活,具体呈现富商市井的生活图卷,在如真似画的生活图卷之上,再让人物的性格面貌如实具现。
此书写情写欲,各有侧重的主要人物。庞春梅虽然到了全书的后三分之一才集中刻画,不过前三分之二篇幅的旁描侧写,也已大体描摹出她与众不同的轮廓。
在诸众负面描写居多的人物群中,庞春梅重情重义、自持自贵、雍容大度的形象,是少见的正面描述,但在正笔、显笔、详笔的正面叙述之外,又以侧笔、暗笔、简笔隐示其负面行径。
春梅在西门家时,自然尊贵的气度,逃不开身不由己的卑下处境,在周家时,雍容华丽的夫人派头,又脱不掉情欲不得满足的窘境。
《金瓶梅》把她写得可敬可爱,也把她写得可怜可悲。
很可能,正是这样明处可以见到许多可敬可爱表现的人物形象,却始终逃不出七情六欲的人性网罗,才足以彰显《金瓶梅》对人生的悲慨!


 



新刻绣像本《金瓶梅》













[1]鲁迅:《中国小说史略》,《鲁迅全集》第九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页180。

[2]孙述宇曾经指出《金瓶梅》「作者的特殊才能是写家常琐事」,写「日常的小事」。孙述宇:《金瓶梅:平凡人的宗教剧》(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页13。

[3]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满文本无名氏:〈金瓶梅序〉,收入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页81、5-6。

[4]胡衍南:《饮食情色金瓶梅》,台北:里仁书局,2004年。另胡衍南:《金瓶梅到红楼梦:明清长篇世情小说研究》(台北:里仁书局,2009年)一书,也曾经就「世情内容」讨论《金瓶梅》有关生活细节的描写,参页121-129。

[5]东吴弄珠客:〈金瓶梅序〉,齐烟、汝梅校点:《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台北:晓园出版社,1990年),页1。此《金瓶梅》属崇祯本系统,以下所论,文本根据均出于此。

[6]孙述宇:《金瓶梅:平凡人的宗教剧》,页92。

[7]春梅姓庞,小说直到潘金莲死后才做了交代。齐烟、汝梅校点:《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第88、89回,页1255-1269。

[8]同上注,第7回,页87。

[9]第10回写西门庆与潘金莲交欢,过程中呼唤春梅进来递茶,潘金莲听出西门庆言语中想要收用春梅的意思,次日便让西门庆如愿以偿。同上注,第10回,页126。

[10]同上注,第22-26回,页283-343。

[11]同上注,第22、29回,页288、379。

[12]孙述宇:《金瓶梅:平凡人的宗教剧》,页92。

[13]黄霖:《黄霖说金瓶梅》(台北:大地出版社,2007年),页63、64。

[14]田晓菲:《秋水堂论金瓶梅》(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2年),页253。

[15]田晓菲:《秋水堂论金瓶梅》,页7。

[16]齐烟、汝梅校点:《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第10回,页126。

[17]同上注,第9回,页108。

[18]同上注,第11回,页131。

[19]吴神仙替春梅看相,曾说她「禀性要强」,「为人急燥」,这是小说文字明白写出的。同上注,第29回,页377。

[20]同上注,第46回,页584。

[21]同上注,第46回,页584。

[22]同上注,页594。

[23]田晓菲:《秋水堂论金瓶梅》,页254。

[24]齐烟、汝梅校点:《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第80-81回,页1166-1182。

[25]同上注,第82回,页1188。

[26]同上注,第82回,页1190。

[27]第85回以「春梅姐不垂别泪」做为回目,特别点明春梅的坚忍行径。同上注,第85回,页1221。

[28]同上注,第85回,页1221。

[29]同上注,第87回,页1242。

[30]同上注,第88回,页1257。

[31]同上注,第88回,页1256。

[32]同上注,第87回,页1242。

[33]同上注,第88回,页1252。

[34]同上注,第88回,页1254、1258。

[35]同上注,第83回,页1199。

[36]同上注,第89回,页1270-1271。

[37]同上注,第85回,页1220。

[38]同上注,第89回,页1271-1273。

[39]同上注,第89回,页1272。

[40]同上注。

[41]同上注,第78回,页1123-1127。

[42]春梅向姥姥说明潘金莲无钱的事实,此处仅节录要点,详参同上注,第78回,页1127。

[43]吴月娘从永福寺回家以后,便称赞春梅「好不和气」。同上注,第90回,页1278。

[44]同上注,第96回,页1360。

[45]潘金莲唆使西门庆打孙雪娥一事,是春梅从中挑拨开端的,小说对此毫不隐讳。同上注,第11回,页129-133。

[46]同上注,第94回,页1334-1337。

[47]同上注,第29回,页379。

[48]同上注,第100回,页1412。

[49]同上注,第96回,页1362。

[50]同上注,第96回,叶1363。

[51]同上注,第85回,页1217-1218。

[52]孙述宇:《金瓶梅:平凡人的宗教剧》,页94-95。

[53]齐烟、汝梅校点:《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第96回,页1359。

[54]同上注,第94回,页1334。

[55]同上注,第90回,页1285。

[56]齐烟、汝梅校点:《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第1回,页1。

[57]同上注,第1回,页4。

[58]孙述宇:《金瓶梅:平凡人的宗教剧》,〈自序〉页4。

[59]同上注,第1回,页2。又,小说针对「财色」给予对比形容,例如:「堆金积玉,是棺材内带不去的瓦砾泥沙」,「罗袜一弯,金莲三寸,是砌坟时破土的锹锄」。详见第1回,页2-3。

[60]同上注,第1回,页3。

[61]浦安迪:《中国叙事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页137。

[62]孙述宇:《金瓶梅:平凡人的宗教剧》,页97。

[63]浦安迪:《中国叙事学》,页137。

[64]同上注。







文章作者单位:台湾中正大学


本文选自《2014(兰陵)国际<金瓶梅>研讨会论文集》,转发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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