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和保护海外汉语方言资源是我们的责任

一、关于华人

《现代汉语词典》注释“华人”就是“中国人”。准确的说应该是“居住在中国境外的中国人”。海外到底有多少华人？我们看不到确切的统计数字，不过我们还是可以看到一些参考数字。

《方言》杂志1989年第3期168-170刊登《海外华人人口资料三份》：

1，《参考消息》1986年12月6、7日转载香港《华人》月刊11月号所登，该刊特约记者文星所作《五洲华人分布简况》。

2，《人民日报》海外版1989年3月11日所登忠民所作小资料《海外华人多，足迹遍世界》。

3，《人民政协报》1989年3月7日所登本报消息《海外华人二千七百万左右》

 其中《参考消息》说华侨、华人分布于世界100多个国家和地区，总人数为2，218多万人，《人民日报》海外版说分布于110个国家和地区，总人数是2，900多万人。《参考消息》的报道给出了各洲华侨、华人分布最集中的国家和地区，可以参考：

亚洲： 其中前7位是：印尼600万，马来西亚453万，泰国450万，新加坡192万，菲律宾100万，缅甸和越南各70万。

美洲：  其中前8位是：美国100万，加拿大45万，中美洲12国5.34万，巴西10万，秘鲁4.8万，厄瓜多尔1.6万，委内瑞拉1. 2万，阿根廷0.7万

欧洲：  其中英国15万，法国11万。人数1-5万的有比利时、德国（西德）、荷兰。

大洋洲：  其中澳大利亚12万，新西兰1.6万，大溪地1.5万。

非洲：  其中毛里求斯3万人，留尼旺2万人，马达加斯加和南非都是1万人。而定居埃及的华人只有77人，这是一般人所料想不到的。

《人民政协报》根据美国康奈尔大学人口学家鲍斯顿的研究，在分析了132个国家和地区华人人口数量之后，认为到八十年代初，华人的人口数在2，680万到2，750万之间。 鲍斯顿还指出，90％以上的华人居住在亚洲，特别是东南亚国家。华人人口在六位数以上的国家依次为：印度尼西亚、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菲律宾、美国、越南、缅甸、加拿大、英国、法国、苏联、澳大利亚、印度。

2012年11月26日新华网有消息报道，可以进一步提供一个海外华人分布的最新参考数字。这个网络消息根据世界各国人口统计数字资料，提供最新华人华侨分布最多的15个国家及其人口数：

    01 印度尼西亚 767万

    02 泰国       706万

    03 马来西亚   639万

    04 美国       346万

    05 新加坡     279万

    06 加拿大     136.4万

    07 秘鲁       130万

    08 越南       126万

    09 菲律宾     115万

    10 缅甸       110万

    11 俄罗斯     100万

    12 韩国        70万

    13 澳大利亚    69万

    14 日本        52万

    15 柬埔寨      34万

最近20多年来，大量新移民，留学生促使海外华人的人数迅速增长。其中大量集中在欧美等发达国家。根据2008年4月新闻网上的《海外华人新移民现状分析》一文估计：

美国现有华侨华人300多万，其中大陆新移民有30多万。 1978年至1998年以来，中国向外派遣留学生达30万人，主要分布在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日本、西欧等经济发达国家，美国是接受中国留学生最多的国家，占了中国大陆留学生人员总数的40%。

根据以上海外华侨、华人的数据，主要根据上世纪80年代后期的统计，估计应该不会少于2，500万左右。

最近20多年，海外华侨、华人虽然增加很快 ，但回归人数也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多。这是事实。所以，我们可以大致估计目前海外华侨、华人的人数应该在3，000万左右。

中国国内的人口总数是13亿多，接近14亿。相比之下，海外华人3000万的人口数并不多。可是，拿来跟国内省区的人口数相比较，这个数字超过了好几个省区的人口总数！要是拿到世界各国去比较，这个数字几乎相当或接近于一个中等国家的总人口！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小看了。

二、关于华语

《现代汉语词典》注释“华语”就是“指汉语”。准确地说，“华语” 是指“华人所说的汉语”。从最近几年的发展趋势来说，“华语”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的“华语”指“华人所说的，与中国普通话相同或相近的汉语”；广义的“华语”指“华人所说的所有汉语方言，包括普通话”。

有人说过，旅行者行囊里最重要的行李是随身携带的“母语”。华人漂洋过海所携带的最大财富便是老家“所说的话”，它可以终生不忘，还可以流传后世。凡是有华人的地方就有“华语”，就有汉语的方言。

王力先生早年在《现代汉语》教材里把汉语方言分为五类，其中特别提到

三闽音系,……..其在国外最占势力的地方是马来半岛,新加坡,苏门答腊,暹罗,菲力滨等处。

四粤音系,……..其在国外最占势力的地方是美洲(尤其是旧金山)。

五客家话,…….其在国外最占势力的地方是南洋印度尼西亚(尤其是邦加)。

1987年《中国语言地图集》认为：

海外（不包括港澳台地区）以汉语为母语者总数在865万到1，320万之间，平均数是1，100万。 但海外能够使用汉语的人数比这个多，将达到2，000万之多，例如：

使用粤语的人数为1100万

使用闽语的人数为850万

使用客家话的人数为75万

2001年江苏教育出版社出版了钱乃荣主编的《现代汉语》，还有更具体一些数字：

世界上现有汉语社团的地方超过100个，他们分布在6个洲，而大半社团成立于过去的100年内，只有少数超过200年的，如在印度与南非。

粤语社团遍及世界90多个地方，有60多个的粤语社团势力较大，占首位。估计目前在中国境外能说粤语的华人约1，100万，比较结果显示，约20﹪操粤语的粤籍人士住在中国境外。这些海外华人社团里，平均每两个能用粤方言的人大概就有一个是经由后来学得的。

闽语系的海外华人总数约为600万到1000万。能说闽语的（不一定限于闽语系人）约500万到600万人。其中每三个人就可能有一个人是后来学的。海外说闽语的华人大约占所有闽语系人士的1/8到1/10。

客家社团总人数大约是50万到100万之间，一般来说外人学会客家话的为数很少。海外华人社团里以普通话（包括其他官话方言）为母语的总人数估计 在15万到20万之间。但能使用普通话的海外华人约为300万到400万。这等于说每20个会说普通话的海外华人中大概只有1个是以普通话为母语的。

2008年4月新闻网报道：

亚,美,欧,澳,非各大洲均有分布,有150个以上海外方言社区,总人口达2400万。海外使用汉语方言的人口超过100万的国家有7个: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泰国,新加坡,菲律宾,越南,美国。

2013年出版的《中国语言地图集》（第2版）有也涉及到海外的汉语方言。例如：

粤语图：“全国使用粤语的人数大约为5958万人。中国境外的东南亚各地、美洲、大洋洲、欧洲、非洲，很多华侨也使用粤语。国内外使用粤语的人数估计高达6800多万。 ”就是说，海外使用粤语的人数大约将近900多万。

福建省的汉语方言图：“福建又是很多华侨、华人的祖籍地，估计祖籍福建的华侨华人约1000万人左右。”那么，除了一部分讲客家话的以外，海外能够说闽语的华人、华侨至少也有好几百万人。

客家话图：（境内）说客家话总人口大约4400万，“在海外，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度尼西亚、菲律宾、泰国、婆罗洲、南太平洋诸岛国，以及欧洲、美洲、非洲等地的华侨、华裔，也有不少是说客家话的。”

非常遗憾，以上所有材料都没有说到吴语，不过，关于吴语的上海话，在美国备受尊崇却是事实，因此有人说了一句名言：“上海话是赚钱的方言”。

以上的材料也没有提到官话，不过，我们下面将会说到，西北地区的官话 方言随着大批回民走向中亚地区，不但有了赫赫有名的“东干族”，还有了让我们梦回魂牵的“东干语”！

说到这里，我们应该向几千万华人致敬，因为有了他们，我们的汉语方言走向了全世界！

三、华语方言之调查与研究

在历史上，闽语与粤语流行的沿海地区曾通过海洋出现过盛极一时的“走西洋”和“过番”的居民迁移活动。有的过海迁往南洋菲律宾、印度尼西亚、新加坡、越南各国；有的漂洋远赴美洲、非洲、欧洲各地。

随之，闽语与粤语也跟着漂洋过海，在世界各国的“唐城”、“华人街”扎下根来，并与所在国的其他语言方言进行了接触和交流。除了西北地区与中亚各国的陆上通道以外，海洋成为汉语和汉语方言走向世界的最主要通道。这就是语言方言交流的“一带一路”，跟经济文化交流的“一带一路”完全重合。试举几个例子。

粤语的传播和交流，在粤语里留下了所谓“广州外语”或“外来广州话”的印记。这就是早期广州话的英语借词：

恤（衫）         shirt    

呔（领带）     tie

巴士（公共汽车） bus    

菲林（胶片）   film

闽语的传播和交流，在厦门话、潮汕话或印尼语、马来语中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厦门话、潮汕话留下了印尼语的借词：

雪文（肥皂）saboen  

加布棉（木棉）kapok

印尼语中留下了厦门话、潮汕话的借词：

Tauke  头家（老板）

hokhie   福气

Sinshe  先生（医生）

tauhu   豆腐

厦门话、潮汕话留下马来语的借词：

吗淡（警察）  mata

舒甲（合意、合适）suka

巴萨（市场）  pasak  

罗的（饼干）roti

马来语中留下了厦门话、潮汕话的借词：

Chakiak 柴屐（木屐）

botan  牡丹

Sampan 舢板（小木船）

yonghue 烟火（烟花）

汉语方言工作者很早就关注海外华人的汉语方言。1987年的《中国语言地图集》专门绘制了“海外汉语方言图”。在此前后《方言》杂志曾专门发文刊登新加坡的华语方言词汇。其他一些华语方言论著也相继发表。

但成规模的华语汉语方言调查研究，始于本世纪初年以来的“海外汉语方言研究”。2007-2018十年来，已经召开了6届“海外汉语方言国际学术研讨会”，第5届的研讨会还是在美国举行的。于此同时，汉语方言工作者几十人次相继走出国门，田野调查研究足迹几乎走遍世界各大洲。

据不完全统计，最近十来年的时间里，海外汉语方言研究领域出版专著18部，发表调查报告、研究论文134篇，涉及18个国家27个各类华语汉语方言点，为汉语方言研究提供大量新鲜语料。同时承接1个国家重大课题，2个国家重点课题。一个具有独立风格的“海外汉语方言学科”初步形成。

这里尤其应该提到“北林南陈”。

北林指的是北方民族大学的林涛教授，他为了调查现存于中亚地区的东干语，曾在中亚生活了一年，足迹遍及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等中亚五国，并从零开始自学俄语，于2012年出版洋洋大著《东干语调查研究》。

《东干语调查研究》成为东干语研究的标志性著作。 本书以大量的语言事实、人文历史论证：单纯从语言源流和语言比较的观点来看，东干语只是汉语的一种方言，它来源于我国西北地区的回民汉语。但是这种方言今天分布于中国境外，为中亚地区东干族所使用，成为一种独立的民族语言。

南陈指的是暨南大学的陈晓锦教授，她这十多年的时间里，为了海外汉语方言的调查研究，足迹遍布五大洲，工作极其艰苦，成果非常丰硕，只要看看她的三部重要著作就知道了。

《马来西亚的三个汉语方言 》（ 2003）

《泰国的三个方言 》（ 2010）

《东南亚华人社区汉语方言概要》（2014）

只要把洋洋洒洒三卷本，一百多万字的《东南亚华人社区汉语方言概要》读完了，我们就一定会尊敬陈晓锦教授。调查了东南亚十个国家20多个华人社区的粤语、闽语、客家话方言点，比较了它们之间的共性和个性，比较了它们与当地其他民族语言的关系。都是新鲜的材料，让人耳目一新。

在海外华人汉语方言的调查研究中，新鲜的材料，新鲜的发现，新鲜的论点，跟国内的汉语方言互相比照，相得益彰，当然非常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这个调查研究让中国语言学，中国汉语方言学走出了国门，走向了世界。终于实现了中国汉语方言学工作者多少年来梦寐以求的事情！

四、呼吁

华人汉语方言调查研究领域，听到的不全是好消息。在第六次海外汉语方言国际学术研讨会上，经常听到让人不安的信息。例如：

东干语处于急剧变化之中，大量的俄语词汇和所在国其他民族语言的词语进入东干语。能完全使用东干语的东干人也越来越少，东干语受到边缘化的严重威胁。在一个研究东干语的学术会议上，一位东干语学家，竟然不能用东干语说完发言，中途不得不改用俄语。

马来西亚砂拉越州泗里街是华人聚居的县城，这里的华人分别福州话、闽南话、四邑话、客家话。老一代华人可以通用这几种方言，现在第三代只能在家里勉强说说自己的方言，在公用场合基本说“华语”（普通话）。绝对多数的华人最喜欢的语言也是“华语”（普通话）。原来的方言出现了明显衰弱的趋势。

在新加坡，华语（普通话）挤占了原来属于汉语方言的空间。“在新加坡，使用汉语方言的公共空间大概只限于菜市场等场合”。在马来西亚，当地汉语方言的传承都不太乐观，50岁以下的华人都不会说家乡话。

在新加坡或马来西亚，有雷州会馆同乡会。第一代华人经常到会馆聚会说的是雷州话。第二代华人也会去会馆，参加同乡会，说雷州话，也说华语（普通话）。第三代华人偶然会去会馆，但很多人已经不参加同乡会。第四代华人既不去会馆，也不参加同乡会，当然也不会再说雷州话。雷州话的消失是必然的。

在意大利普拉托，1980年代开始出现温州人小镇，有温州人的学校。调查这里温州人的语言态度，依顺序是：华语（普通话）——意大利语——温州话。第三代人除了在家里说点温州话外，其他场合都说华语（普通话）或意大利语。温州话的衰微是明显的。

类似的不安信息并非个案或少数。处于复杂语言环境下的华语方言，发生剧烈的演变本在意料之中，但如此快速的衰变多少有点让人措手不及。海外汉语方言演变的速度，濒危的程度和速度都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世界各地华语地区的汉语方言跟国内的汉语方言一样，也是我们的财富和资源。它反映了“一带一路”的历史过程，见证了华人与各所在国家人民友好往来、共同奋斗的历史事实。因此，记录和保护海外汉语方言资源同样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

我们呼吁国家有关部门，有关研究机构，扩大视野，延伸手段，采取更多措施，进一步扶持海外华人社区汉语方言的调查研究。我们还呼吁语言资源保护工程，进行适当规划，把若干已经处于濒危状态的海外华人汉语方言列入资源保护方言点，列入濒危语言志和方言文化典藏的方言点。

记录和保护海外汉语方言资源是我们共同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