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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语言学|甘于恩:声调的梯级过渡:一种方言接触的模式

甘于恩 语言资源快讯 2020-01-18

        声调的梯级过渡:一种方言接触的模式

——基于广东粤闽客方言的地理语言学解释


甘于恩


本文对广东省三大方言的声调进行比较全面的考察,在语言事实的基础上提出声调梯级过渡的假设,利用数幅语言特征图对这种假设进行细致的阐释,并得出“梯级过渡的理论乃是基于这样的认识:不同的人群之间,为了交往,需要彼此之间取得认同,这样语言特征便会相互趋近。尤其是语言的接触地带,这种表现更为明显”的结论。

一、广东方言的基本格局

(一)广东的汉语方言

    广东是南方少数民族的聚居地之一,秦汉以后,汉人才陆续移居南粤大地。由于居民来此先后的差异,再加上不同种族、不同民系的人员之间的交往与接触,导致广东语言复杂、方言品种繁多。

    汉语在广东省境内属于强势语言,但各方言的使用情况还有差异:最强势的方言当属粤方言,广东粤方言集中分布在珠江三角洲区域(包括广州、佛山、深圳、珠海、东莞、珠海、中山、阳江、江门等)、粤西的西江流域(清远、肇庆、云浮)和雷州半岛(湛江)和茂名地区、粤北的北江流域(韶关,主要是城市方言)及粤东部分地区(海丰鹅埠镇及汕尾市区)。使用人口应该超过4000万。

    客(家)、闽是省内另外两大影响较大的汉语方言。客家方言主要集中在粤东北与粤北地区,粤西的部分地区也有成片的客家话分布,零星的客家话村落散布于全省多数地区,该方言的使用人口约2000万。

    闽方言集中分布于粤东南与粤西南的沿海区域,地跨潮州、汕头、揭阳、汕尾、湛江、茂名6个省辖市,可分为潮汕片和雷州片两个次方言,前者接近福建的闽南方言,后者接近海南岛的海南方言,此外,中山、清远、韶关、惠州、广州等地还有一些闽方言岛。使用人口约1895万。

    粤北地区还分布着一群归属未明的粤北土话(《中国语言地图集》称为“韶州土话”),大多与客家方言呈穿插交错状分布,今韶关市所辖乐昌、曲江、仁化、乳源、武江、北江和浈江等八个县(市、区)及清远市所辖连州市(原连县)和连南瑶族自治县均有粤北土话,其中,乐昌、连州和曲江三县(市)分布范围最广。使用人口约50万。

    军话在广东省内使用人口较少,属于濒危方言,主要分布在惠东县平海镇及周边区域、陆丰市西南镇大部及大安镇的个别村落,总使用人口约2.5万余人。军话因与明代卫所里的军户关系密切而得名,军话或多或少地保留了明代通语的一些特点,但由于时间及地域因素的影响,也混杂了周边其他方言的特点。

    旧时正话的性质与军话有点接近,俗称“狗屎正话”,分布在电白县大衙镇的部分村落,使用人口不足1万。旧时正话原是“神电卫”这一军事城池和县治中使用的方言,故又称“城话”,该方言带有明代官话的色彩,又杂有南方方言的特点。

    在乐昌、连州两市的北部地区,说土话的居民一般还会说西南官话(当地称为“湖南话”),形成对内使用土话、对外使用西南官话的双方言交际格局。另外,也有个别村落基本上对内、对外都使用西南官话,如乐昌市三溪镇的杨司塘村。显然,乐昌、连州两市北部的西南官话是湖南南部西南官话就近扩散的结果。使用人口约2万。此外,因三峡工程而移民至广东某些县市(如江门、肇庆等),使得这些地区也有西南官话(成渝片)的通行。不过由于缺乏人口的规模特性,西南官话的使用,已逐渐过渡到双方言的模式,未来可能与当地方言融合。

    连州市、乳源县某些近于湖南的地区(如连州与湖南交界的山村、乳源的桂头镇和杨溪镇),则使用湘语,语言面貌和使用人口等详情有待进一步调查。

    在南雄县界址、梅岭两乡,通行赣方言。

(二)广东的少数民族语言

    广东省内使用少数民族语言的总数不足1%。具体而言,现代广东境内有瑶、壮、畲、回、满五个少数民族,其中瑶族有10余万人,主要分布在粤北的乳源瑶族自治县(属韶关市管辖)和连南瑶族自治县、连山壮族瑶族自治县(属清远市管辖),所使用的瑶语属于苗瑶语族的瑶(勉)语支,此外,连县、始兴、曲江、阳山、英德、翁源、仁化、乐昌、怀集、阳春等县也有部分瑶胞散居,但部分已经转用当地的汉语方言。壮族人口稍少,约6万人,多分布在连山壮族瑶族自治县和怀集两地,所使用的壮语属于壮侗语族壮傣语支。在怀集、封开两县,有20万人左右使用一种称为“标话”的语言,虽然深受汉语的影响,但主要特点近于壮侗语族。广东畲族人口现不足1万,分布在潮州市(凤凰山区)、丰顺、海丰、惠东、博罗、增城等地,除博罗、海丰一带畲语属于苗瑶语族外,其他各地的畲话,基本上是一种汉化的语言,更确切地说,这种畲话以客家方言为主体,杂有其他方言成分,当然,也有一些畲语的底层成分。

二、广东粤方言声调的基本格局

    从声调数量来看广东三大方言,我们大致可以得出这个印象:粤语属于调类较为复杂的大区方言,一般是8-10个(边缘地带有6-7个),闽方言则是8个以内,客家方言则声调数较少,一般为6个(少数有7个)。

图1:广府片阴平调值分布图

    从本图可见,广府片的55调基本上处于蓝色的外围区域(北部),33调处于北端和西南端(江门和阳江),中间的53调(包括变体)可以说是55和33的一个过渡或者折中。西南部的阴平调也读33调。从这一事例可以看出,早期粤语的本调应该不是所谓的53调(53调只是共时层面的一个单字调),而是33调(存在于西部地区),33调原来从北至南(西)连成一块,后来由于55调的侵入,导致部分读33的区域向55靠拢,这就有了广州(偏西)、佛山的53读法。因此,不管是55还是53,从原始粤语的历史层次看,中平调无疑是较为古老的。

三、广东客家方言声调的基本格局

我们对各地客家话声调进行表格化简化,得出下表:

通过统计,我们得出梅州客家话的主流调类的调值是:             

                            梅州客家话的主流调值

    刚好与梅县客家话的调值完全吻合。但是,仍然可以从地理的统计上得出一个很有意思的结论,即是:虽然每个主流调值在梅州地区是有代表性的,但是,其扩张力是不一样的,按照其顺序是:上声(17)→阴平(15)→去声(12)→阳平(10)

  阳入(15)→阴入(10)

张力的强弱一般会依梯级差异递减,这种递减的趋势在上声、去声中都可以观察得到。

四、广东闽方言声调的基本格局(以粤东闽语为例)

    粤东闽语声调的主体是8声调,但也有部分为7声调(潮阳小片),甚至6个的(普宁南径)。我们对各点闽语声调进行表格化简化,得出下表:

粤东闽语的主流调值


五、声调的梯级过渡:假设与事实

(一)假设一:

    同质的方言,在地理上的差异往往是以渐变形式体现,或者体现为梯级的过渡。


图2:梅州客家话阴平调值地理分布图


图3:梅州客家话阳平调值地理分布图


我们再来看粤东闽语的情况。

图4:粤东闽语阳平调的地理分布


图5:湛江闽语上声调的调值:

    湛江闽语的上声呈现出自南向北变异的特点:主流调值为41调,中部开始变异为31调,到了北端靠近茂名的兰石镇:上声出现两个变体21与213,其中21是31在地理上的近似体,但从21向213转化,就是粤化的开始。因为粤语的阳上,是一个低升的13,213其实就是从21向13转化的一个综合体(前部带有一定的闽语色彩,后部则为粤语的色彩)。廖小曼(2019)认为:“兰石的213调是闽粤互为妥协的一种结果。”

图6:湛江闽语上声调的调值梯级变化图


(二)假设二:

    梯级过渡中断的地方,要么是异质方言,要么是同言线所在。

图7:粤东闽语阴上调的地理分布

    三角形(包括34、45、44、23)是阴上的特别区,可以视为同言线束,把主流型(53)切割为两块(东北部、西部),特别区在小片属于潮阳片,黑色的三角又构成该片的核心,其实在特别区内部,各点之间依然形成明显的梯级过渡。


(三)假设三:

    相邻的方言,比不相邻的方言,相似性要大。如果不相邻的方言,有特征上的相同(明显的相似性),则可能跟非语言的因素(如移民)有关。


    粤东闽语的阳上主流为中升(35或24),中部有部分为高降53,即是我们上述的同言线束。除此之外,有一些点比较特别,为22调,跟主流类和中部类皆不同,呈跳跃状分布(即不相邻的方言,有特征上的相同),我们可以根据这个类型(低平),构拟出一条从福建南部(漳州)向粤东的海上移民路线(南澳——靖海——惠来——陆丰——公平)。这是地理语言学可以为移民史提供佐证的具体事例。

图 8:阳上22调所反映的粤东移民路线


(四)假设四:

    通过梅州地区声调总表的统计,我们可以观察到主流调类的调值,但每种调类的张力并不平衡,调类张力的强弱一般会依梯级差异递减,这种递减的趋势在每个大区方言都存在。但具体情况则不一定相同。

六、梯级过渡的理论解释

(一)梯级过渡的理论乃是基于这样的认识:不同的人群之间,为了交往,需要彼此之间取得认同,这样语言特征便会相互趋近。尤其是语言的接触地带,这种表现更为明显。

这种特征趋近乃是认知趋近的一种表现。

(二)我们把声调差异分为5个等级:

A.微差(包括完全相同):只有半度的差异(无论是声调的起点还是终点),如31-21、22-21。

B. 细差:只有一度的差异,如33-22、44-33、42-31、53-42。

C.小差:有两度的差异,但调的形态是一样的,如33-11、55-33、53-31。

D. 大差:有3度或以上的差别,如55-22、51-21。

E. 巨差:调值形态明显不同,如升与降、平与曲等,即12-21、15-51、55-214。

    两个相邻方言之间出现的差别等级,以A的可能性最大,其次是B,以此类推,那么,差别等级出现的概率应该是:A→B→C→D→E(→表示>)。假如不能符合这条规则,则需要考虑其他非语言的因素。


(甘于恩,任教于暨南大学汉语方言研究中心、语言资源保护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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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张丹颖

审读 / 甘于恩

责编 / 甘于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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