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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义 | 甘于恩:词的定义、词缀、短语(上)

甘于恩 语言资源快讯 2020-01-17


第一节 词




前面说过,词在汉语中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单位,它在构句和语法层面,是一基本单位,如果没有了词(或与词身份相当的等价物——短语),句法活动便无从谈起。那么,什么是词呢?


一、今人对词的认识


汉语词无确论,还跟书写形式的特点(不采用分词连写)有关,但说到底,还是由于汉语自身的形态特点决定的,汉语的灵活的形态特点决定了书面语要采用分词连写有一定的实际困难。这从今人各家纷歧的说法便可以看出。


(1)意义说

这一派以黎锦熙的《中国文法教程》为代表。黎先生认为:“词是说话的时候表示思想中一个观念的语词”,王力也说:“词是语言的最小意义单位”(《中国现代语法》)。虽然这种意见大致不错,但难以把握。语言的意义单位并不都是词,比方“暨南大学”表达的是一个观念,却是由两个词组合而成的专名;“稽查”、“坦然”、“孩子”中的“稽”、“坦”、“孩”都是最小的意义单位,可现在一般不视为词,它们只是词中的重要意义部分(词根)。“暨南大学”是比词大的意义单位,“稽”、“坦”、“孩”则是比词小的意义单位。从意义着眼,词究竟是什么是很难弄清的。


(2)结构说

还有的学者从句子的组织上着眼,认为“词是造句的单位”(李荣编译《北京口语语法》),这话似乎有道理,但是说到句子是什么时,又会说句子是由词组成的。这好像很辩证,其实是循环论证,无法解决实质问题。


(3)语用说

这一派以吕叔湘、许威汉等为代表。吕叔湘把词认作“语言的最小的独立运用的单位”(《语法学习》),许威汉也说“重视词的使用状态,顾名思义就是重视‘用’及其场合。”(《汉语词汇学导论》27页)。吕的观点比结构说更进了一步,因为说“最小”就排斥了比词大的单位(有别于短语和句子);说“自由运用”就排除了比词小的单位,有别于语素。


(4)通观说

这一派在吕说的基础上,增加了音、义的要素和考量,以邵敬敏为代表。《现代汉语通论》认为:“词,是指在一定的语音形式跟一定词汇意义相结合,并且可以独立运用的最小的语言单位。”(113页)实质与前说差别不大,因为任何语言单位都具有一定的语音形式和意义,只是吕说没有特别加以强调而已。


(5)定型说

这一观点由刘叔新提出,他认为:“词还必须是一种最小的完整定型的材料单位”。所谓最小,就是本身不能再分出两个或更多个完整定型的语言建筑材料单位,如“居心叵测”可分出“居心”“叵”“测”三个完整、定型的材料单位,“囫囵吞枣”可分出“囫囵”“吞”“枣”三个这样的单位,因此都不是最小的完整定型的材料单位,不可能是词,而只能是大于词的固定短语。刘说比较注重词与短语的关系。


二、词与非词


为了进一步明确词的概念,有必要划清词与非词的界限。这里主要是把大于词的单位确定下来,小于词的单位比较好办,因为那属于构词的层面。也就是说,词内的层面由构词法来解决,词外的层面即是大于词的单位(短语)。但如何确定什么是词外的层面,技术上有相当的难度。从逻辑上来说,如果确定了大于词的单位(暂且称为B),那么,非B就是“词”(A)了,问题是这里存在一个逻辑的悖论:B是由词来构成的,怎么可以先确定B再确定词呢?

词的问题在汉语语言学中是一个重大问题,语言学者为此耗费了大量的精力。有一个跟词相关的概念——短语(固定短语、自由短语),它与词的界限不是很清晰,如果能够将这条界限大致划出,那么词是什么问题就解决了。

刘叔新认为:“词是现实地存在于语流之中的,通常若干个连接着在语流里出现,被组织为语句。要把现代汉语的词确定出来,就必须对运用现代汉语的产物——普通话的语流加以分析,具体一点说,是要从切分这些语流入手,看切分线划在哪里才合适,切分出的片段要具有什么条件或特质才是一个词。”(36页)可是徐通锵却认为“汉语中根本不存在具有现成性、离散性和心理现实性特点的词。”(徐通锵1999)他认为“字是语言中有理据性的最小结构单位”。


(1)语音(韵律)特征

为了了解词与非词(这里说的是大于词的单位)的区别,有些学者主张从语音方面入手,注意词的语音特征。

冯胜利根据当代韵律学构词法理论,从韵律学的角度探讨词的形式标志,认为汉语词的形式标志就是韵律单位——音步,韵律词是通过韵律单位“音步”来实现的。他指出,汉语中双音节音步是最小的、最基本的“标准音步”,其他音步形式都是标准音步的变体,单音节音步是“蜕化音步”,三音节音步是“超音步”。

冯还提出了“韵律词”的概念。韵律词的规定比传统“词”的规定要严格得多,即音步最少不能少于一个。他说:“韵律词的概念远比传统的‘词’的概念更实际,更符合汉语的特点及其历史发展。如果从韵律词的角度来观察汉语的构词法(复合词),词跟短语的区分并不是那么重要。因为汉语以韵律词为使用的基本单位,不管它是短语还是词。我们认为‘韵律词’正是汉语里所谓自由独立运用的最小‘单位’的形式标志。”(冯胜利,1997,21页)

而端木三更注重重音的作用。在词的认识上,端木三也持“节奏可以压倒结构”的主张,“所谓节奏,就是轻重拍的交替。每交替一次叫一个‘音步’。”由此推论,汉语有词重音,只是由于辨别重音所依赖的声学特征音调、音长在汉语中要区别词义、区别轻声字等,使得汉语中的普通字之间的重音不易听出,但并非没有词重音。通过对【1+1】、【2+2】、【2+1】、【1+2】式偏正、动宾等结构的分析,得出汉语的重音规律是词重音为“左重”的结论,并以此作为判断词与短语的标准。

在词的界定上,王洪君主张参照韵律的标准,指出:“从语法层面看,词的定义‘造句中可自由运用的最小单位’,除了典型的屈折语,在其他语言中,包括英语,实际上都是无法控制的,需兼用语音的标准。”(王洪君2006)由于“原有的语言理论对语音、语法层面联系的重要性重视不够”,她试图将这两个层面联系起来,设想以韵律词、类词短语、自由短语为参照点,确定一种兼顾语音、语法的析句或构词模型,即:韵律词优先组步,属于封闭类的自由“左轻”成分作标记词处理;类词短语用类词短语的韵律模式先行组块,最后按从左向右的次序,在这些块的基础上,根据前后块音步的多少套加自由短语的韵律模式。

王洪君提出“以字为基点研究词和简单短语”的策略,她认为“词,作为备用单位,应该有韵律上的必要限制。对于汉语来说,这一限制就是字数的限制。除个别音译借词外,汉语的词主要有如下韵律类型:大多是2字的(1个音步),部分是3字的(1个超音步,多限于ABB式和2+1定中),少数是4字的(1个复两拍步,多限于象声词和并列结构)。”

刘叔新则提出停顿的标准,认为汉语词与词之间都有自然的停顿,他说:“词的语音形式必须是连贯成一个整体的声音,而且其间不能有停顿,总是一气呵成,而其开首之前和紧挨着结尾后面则必有停顿——这停顿虽然往往很短暂而不很明显,但只要语流以正常的速度或缓慢的速度进行,便能觉察出来。”(刘叔新2005,37页)他还说:“至于自由词组,不仅语音形式当中出现停顿而不同于词,而且整个语音形式又是随意构成而不稳定的,和词迥然有别。就是说,自由词组在语音形式上明显地体现出它的不定型性,同词较易分开。”

不过,韵律毕竟是口语的特征,从书面语来看,韵律特征则是隐蔽的。也就是说,利用韵律特征来给汉语书面语分词是不现实的。而口语的韵律特征则比较飘忽,可能会因人而异,每个人对词界的理解可能会因为文化、年龄甚至场景的差异,出现不同的理解。这种情形已经得到社会语言学调查的证实:陈松岑(1998)在北京大学做了大学生分词调查表明大学生所学专业与汉语切词结果不相关,王立(2003,171-172页)所做的语感测量的调查也表明,“公众认可的词并不完全等同于学界从语法上界定的词,也不限于一般词典中的词条,倒与韵律单位音步比较接近。”有些自由词组(非词)处于向词过渡的过程中,或者与同形词重叠,这时就容易出现混淆的情形。因此,词形特征和搭配能力是必须要考虑的。


(2)词形特征

刘叔新(2003,41)也看到:“现代汉语中引起分辨困难的语流片段,实际上是既接近于固定语或自由词组的单位或过渡性的单位。”也就是说,汉语词汇中有些词具有较明显的词形特征的,如,带“子、儿、头”尾,带儿化的成分,带轻声的成分,单音节词,双音节连绵词(双声叠韵),叠音词(迢迢),等,容易从形式上加以判断;不容易判断的,其实就是结构不太凝固的合成词或合成词组——到底身份是词还是词组(短语)?这些处于汉语词汇中的模糊地带,总量而言并非太多。

从构词的角度看,汉语词无非是单纯词和合成词,判定单纯词(只有一个语素)没有技术困难,问题较大的是如何区分合成词与短语(自由短语)的界限?我们来看合成词的主要类型和特征。

第一,重叠式合成词。“重叠式合成词是一个词根重叠而构成的合成词。”(周国光 2004)形式上两个语素地位是相等的,没有轻重之分,语音上往往后一音节读为轻声,例如:

爷爷  奶奶  爸爸  妈妈  哥哥  姐姐  弟弟  妹妹  叔叔  伯伯  姑姑  婶婶  舅舅 婆婆  公公  

这一类属于亲属称谓词,在方言中往往后一音节读为形态变调(高平或高升)。当然也有一些普通名词或其他词类,亦归重叠式合成词,如:

娃娃  猩猩  星星  宝宝(普通名词)

刚·刚  偏偏  仅仅  (副词)

普通名词重叠式的,一般可以视为合成词;如果是副词的,多数也是合成词(虽然大多不读轻声)。

如果是谓语类(谓词性)的重叠,则一般比较可能是短语(或者是语法短语),即词的重叠形式。周国光(2004)说:“词的重叠形式是词进入句法结构时形式上产生的一种变化,这种形式变化一般都表达一定的语法意义。”例如:

人人都很开心。(周遍)

他天天都去上班。(周遍)

让我看看。(尝试、短暂)

把她高高举起。(高→高高,程度加深)

屋里整得干干净净的。(干净→干干净净,程度加深)

尽管有的形式带有轻声,如“看看”,也不视为词。

第二,附加式合成词。又叫派生词,是由词根加词缀构成的。这种格式比较容易判断为词,因为形态特征比较明显。又可分为两种:前加式和后加式。

(1)前加式:主要的前缀有“第”、“老”、“阿”、“初(初一)”,方言中如晋语的“圪”、“忽”等也是:

第一、第88、第尾(方言)

阿姨、阿哥、阿妹、阿婆、阿公、阿伯、阿叔、阿飞

初一、初二、初三(中学的“初三”不是附加式)、初五

圪洞(小坑儿)、圪缩(缩)、圪梁梁(圪)



 对面山的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的谁

 那就是的那要命的二啦妹妹

 东山上的那个点灯呀 西山上那个明 

 一马马的那个平川呀 了不见个人

 妹妹站在那个圪梁梁

 哥哥站在那个沟

 想起我的那个亲亲呀 泪满流


——陕西宝德民歌《圪梁梁


忽雷(雷)、忽绕(绕)、忽片(片)忽摆(摆)、忽悠(?)(忽)

(2)后加式:主要的后缀有“子”、“儿”、“头”、“者”、“化”、“然”等,后缀语音上有时需要轻读,方言后缀则有“哥”、“佬”等,如:

桌子  椅子  刀子  镜子  绳子  帽子  棍子  房子  位子  车子  杯子  梯子  牌子 链子 院子(名+子)

刷子  梳子 夹子  起子  拍子  剪子(动+子)

表示人或颗粒状事物的“子”是词根,不是词缀,且不读轻声,如:才子、女子、君子、棋子、枪子、瓜子、莲子、分子、原子等。

花儿  棍儿  门儿  影儿(名+儿)

盖儿  卷儿  扣儿  伴儿(动+儿)

尖儿  弯儿(形+儿)

表示“儿女、年轻者”的意思,是词根,不是词缀,且不儿化,如:“女儿”、“婴儿”、“健儿”、“混血儿”等。

木头  石头  砖头  骨头  舌头  日头 劲头(名+头)

想头  盼头  看头  来头  赚头  干头(动+头)

甜头  苦头  准头  (形+头)

表“人体、动物的头部或事物的顶端”,是词根,不是词缀,也多不读轻声,如:“人头”、“羊头”、“插头”、“心头”、“尽头”等。

社会主义者  共产主义者 机会主义者

长者  老者 强者  弱者  智者  

读者  作者  记者  学者  编者

“名+者”的组合比较具有扩展性,自由度较大。

欧化  汉化 奴化  现代化  工业化  机械化 产业化(名词+化)

美化 丑化  绿化  老化  简化  弱化  强化  软化  深化 年轻化(形+化)

革命化(动+化)

“化”的扩展性也比较大,许多词都可以带上这一词缀,带上词义变为“使……”、“带有……”的意味(词性多为动词),但不是所有后置的“化”都是后缀,“化掉”、“消融”的“化”不是词缀,而是词根,如“融化”、“消化”。

忽然  突然  猛然  显然  泰然  断然  仍然  陡然  飘飘然  怅然  悠然

带“然”缀的多为副词,意为“……的样子”。

此外,还有一些双音节的叠音后缀,如“乎乎”(形容可爱、深度的后缀)、“巴巴”(形容紧张的后缀)、“冲冲”(形容急切的后缀)、“哄哄”(形容热闹、嘈杂的后缀)、“溜溜”(形容圆滑、柔顺的后缀)、“腾腾”(形容热气上升或缓慢的后缀)、“淋淋”(形容水分望下滴的后缀)等等。




本期编辑:叶苏娴

本期审读:林诺舟

本期责编:甘于恩

投稿邮箱:jnufyzx@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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