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 | 庄初升、甘于恩：《中国语言资源集.广东》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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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省地处五岭之南和南海之滨，是全国汉语方言最为复杂的省（区）之一，全省分布着粤、客、闽三大方言和一群归属未明的土语。粤方言主要分布于珠江三角洲地区和粤西、粤北部分县市的部分地区；客家方言主要分布在粤东和粤北山区，粤西的部分地区和珠江三角洲的一些地方也有客家方言；闽方言主要分布在粤东沿海的潮汕地区和海陆丰地区，以及粤西的雷州半岛。归属未明的土话分布在粤北地区的十几个县（市、区），《中国语言地图集》称之为“韶州土话”。此外，粤北乐昌、连州两市与湖南省交接的部分地区，还通行西南官话；粤东陆丰、海丰和惠东等县市还散布着军话方言岛。

历史上对广东境内方言的关注，可能始于两汉之交扬雄的《方言》，但是唯有只言片语。《方言》卷六有一条与粤北连州一带的方言直接相关的记载：“南楚瀑洭之间母谓之媓，谓妇妣曰母姼，称妇考曰父姼。”郭璞注：“洭水在桂阳。”西汉初年（前206）立县的桂阳县在今连州市一带。时至今天，连州、乐昌乃至湘南的一些土话都还保留“姼”的用法，称外祖父为“姼公”，称外祖母为“姼婆”。而后一千多年来，广东方言鲜少见诸记载。到了明末清初，屈大均《广东新语》卷十一·文语有“土言”一节专门介绍广东方言，但都是用传统“小学”的方法来记音和释义，今天看来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但远非语言学意义上的研究。

若是从成书于1824-1828年的马礼逊《广东省土话字汇》(Vocabulary of the Canton Dialect）算起，利用现代语言科学的方法调查研究广东方言的历史已经接近两百年。现代本土的语言学者调查研究广东方言，则始于20世纪20年代末。1929年《国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周刊——方言专号》面世，收录了林语堂《闽粤方言之来源》等15篇文章和一篇《方言书目》，这或许可以视为广东现代方言学的起点。罗常培先生在这本专号的“卷头语”中写道：

这本专号的诞生，离它预定的出版日子已经愆期一年了！所以愆期的原故：因为原定的编辑计划，纵的方面，想把中国旧来关于方言的材料，……都结集起来，作一番方言学史的研究。横的方面，想把现代各大方言区的方言——至少如闽语、粤语、吴语、官话四大系——都征求一篇比较精确而有系统的介绍，使留心方言学的人们，对于中国现代方言的分布状况有一番约略的认识。然而计划尽管这样计划，事实上殊难如愿以偿！因为粤中的同志，只有很少的几个人，大家如果把契约上所规定的职责认真的做到，已经忙得日不暇给，对于上面所说，需要充分的时间和工力的纵的研究，如果没有几个助理替搜集材料，在极短的期间内实在只有心余力绌！至于横的研究，尤其比较困难。因为这件事不是一两个人所能做的，必须联合代表各方言区的同志们通力合作，然后可有点儿结果。

罗常培先生的理想可谓宏大，但在那个年代显然无法实现。赵元任先生曾于1928年1月至1929年2月在广东、广西调查方言，大量材料并无发表（仅是1948年发表了《中山方言》一文）。此后的近100年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广东省汉语方言调查研究的广度和深度都有了长足的进步。研究者们挖掘了许多新的材料，出版了许多新的论著，提出了许多新的看法，对广东方言的整体认识水平空前提高。特别是广州和多个区域中心城市的方言，如潮州、汕头、梅州、惠州、中山、阳江等，其调查研究已经有了很好的基础。

诚然，当前广东方言调查研究仍然存在如下几个突出的问题：第一，尽管已经有了一些区域性的调查报告，如珠三角、粤北、粤西的粤方言，粤北的土话，粤西的闽方言和客家方言，东江流域的“本地话”等，但是更多的成果还是局限于单个方言点或方言片区，至今还没有出现覆盖全省代表性方言点的方言调查报告，这对于比较研究是非常不便和不利的。第二，一些重要的方言点，如兴宁、平远、大埔、和平、揭西、陆河、饶平、翁源、南雄等地的客家方言很有类型上的价值，但语料很不完整，至今连个同音字汇都还没有正式发表；广东粤方言区、闽方言区也存在同样的问题。第三，尽管已经有了一些概述性的著作，如李新魁《广东的方言》（1994），《广东省志·方言志》（2004），但从材料、方法到结论显然已经不能适应时代的要求，在许多重大问题上，如粤方言的分区，客家方言的内涵、外延和分区，粤东、粤西闽方言的历史联系和现实关系，粤北土话的归属，粤客闽方言的接触与演变等等，缺乏深入系统的理论探讨，时至今天都还存在不小分歧。

2015年5月25日，教育部、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于发布《教育部 国家语委关于启动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的通知》（教语信司〔2015〕2号），启动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以下简称语保工程）。2016年5月10日语保工程广东项目启动仪式在中山大学中文堂举行，教育部语信司司长田立新、广东教育厅副厅长王创等领导同志莅临指导，并发表讲话，揭开广东语言资源保护和汉语方言调查研究的新篇章。随后，广东省教育厅、广东省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制定了《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广东项目实施方案》和《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广东项目建设规划》，明确提出：“广东省2016-2019年期间完成70个汉语方言点的调查。2016年和2017年各完成20个汉语方言点的调查，2018年和2019年各完成15个汉语方言点的调查。濒危汉语调查纳入语保工程广东项目整体规划，其中2016年启动4个濒危方言点的调查。”受上级部门的委托，语保工程广东项目先后在中山大学、暨南大学、广东财经大学等单位举办了业务培训班，从专业与技术上确保了语保工程的质量。

从2016年启动，到2019年全面结束，4年内共有上百位的负责人和成员投入到广东项目之中。这些负责人和成员，大多有方言学的专业背景。他们严格按照语保工程的建设规划和技术要求开展工作，一共完成了73个方言点的实地调查、纸笔笔记、音像摄录和语料整理。罗常培先生1929年曾经感叹从事方言调查研究的“粤中的同志”只有很少的几个人。今非昔比，广东省凡有中文系的高校都有方言学的师资，广东省的方言学可谓人才济济！下面是广东项目4年实际完成的73个方言点及负责人姓名：

2016年20个方言点，包括荔湾区（郑媛）、增城区（郑卓睿）、从化区（陈卫强）、禅城区（马蔚彤）、廉江市（林华勇）、封开县（侯兴泉）、台山市（邵慧君）、高州市（朱华飞）、江城区（容慧华）、佛冈县（贝先明）、莞城区（李宁）、石岐镇（张舸）12个粤语点，南雄市（李莉亚）、惠城区（陈淑环）、梅江区（侯小英）、源城区（刘立恒）4个客家方言点，南澳县（林春雨）、海丰县（严修鸿）、湘桥区（林朝虹）、榕城区（姚琼姿）4个闽方言点。

2017年21个方言点，包括番禺区（王茂林）、香洲区（黎意）、三水区（向柠）、顺德区（谢小丽）、赤坎区（张静芬）、广宁县（侯兴泉）、新会区（梁嘉乐）、阳山县（余鹏）8个粤语点，龙岗区（魏慧斌）、始兴县（张倩）、新丰县（徐国莉）、博罗县（李立林）、大埔县（侯小英）5个客家方言点，金平区（钟蔚苹）、澄海区（林晴）、陆丰市（李洁玲）、饶平县（徐馥琼）、普宁市（黄燕旋）、惠来县（谢润姿）6个闽方言点，以及乐昌皈塘、东莞疍家2个濒危方言点。

2018年21个方言点，包括宝安区（郭小春）、南海区（彭咏梅）、吴川市（赵越）、四会市（向柠）、怀集县（刘燕婷）、恩平市（黄敏）、化州市（陈李茂）、阳春市（容慧华）、连山壮族瑶族自治县（李冬香）、新兴县（李立林）、郁南县（徐国莉）等11个粤语点，翁源县（吴碧珊）、兴宁市（魏慧斌）、五华县（张倩）、陆河县（叶从容）、龙川市（刘立恒）、揭西县（邱春安）等6个客家方言点，潮阳区（张静芬）、雷州市（黄高飞）、电白区（陈云龙）等3个闽方言点，以及乳源桂头1个濒危方言点。

2019年11个方言点，包括斗门区（李宁）、高明区（向柠）、高要区（董光柱）、德庆县（李洁玲）、开平市（郭小春）、连州市（魏慧斌）、罗定市（秦绿叶）等7个粤语点，仁化县（徐红梅）、龙门县（李冬香）、丰顺县（赵越）、连平县（石佩璇）等4个客家方言点。

以上73个方言点，除了东莞疍家之外（考虑到东莞市已有莞城区1个方言点），其他72个的字、词、句和部分口头文化，都编入《中国语言资源集·广东》之中。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语保工程濒危汉语方言调查项目早在2015年就启动了，广东省共有连南石蛤塘土话、电白旧时正话、惠东平海军话3个方言点获得课题立项，负责人分别是庄初升、陈云龙、丘学强；2016年，另有潮安畲话、雷州客家话、浈江“虱嫲话”、连南军声4个方言点获得课题立项，负责人分别是黄婷婷、赵越、黄年丰和丁沾沾。这些课题的成果，有的已经正式出版，有的正纳入出版计划之中。这次编写《中国语言资源集·广东》，并没有把这些濒危方言点的材料纳入其中。

《中国语言资源集·广东》编写工作启动迄今，已经两年有余。编写组除了林伦伦、甘于恩、庄初升、严修鸿和贝先明等几位专家组专家之外，还有徐国莉、林春雨和林宸升等几位助手。为了保证原始语料的准确性和一致性，需要与各课题组不断地接洽；为了实现不同方言点之间的可比性，需要反复斟酌一些字词的音义关系；为了编排美观大方的字音、词汇和语法对照表，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可以说，贝先明和徐国莉、林春雨和林宸升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此外，丁沾沾、林晴、冯冬梅三位曾先后在广东省教育厅挂职的年轻教师，也提供了一些协助。这两年间，在广东省教育厅的组织下，编写组分别在广州、中山、珠海召开一次线下会议，也多次在腾讯会议上进行研讨，事无巨细，大的方面如编排体例等，小的方面如方言用字等，都进行深入细致的讨论。

感谢中国语言资源保护研究中心的各位专家和工作人员，也感谢 2016 年下半年以来四年中莅临广东参加广东项目中检、预验收和验收的省外专家。因为有你们的共同努力，各个方言点先后顺利通过验收；因为有你们的专业指导，各个方言点的调查质量得以提高。

感谢广东省教育厅、广东省语委办张毅调研员、邵子铀处长和冯成志处长，省厅及相关领导高屋建瓴，宏观把控，同时又在业务问题上提供了具体的指导意见，为语保工程广东项目的完成验收以及《中国语言资源集·广东》的编写出版付出了辛苦的劳动，做出了积极的贡献。2020年3月，广东省语委办被教育部、国家语委授予“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奖”先进集体，可谓实至名归。此外，中山市人民政府南区办事处和珠海市教育局也为编写组的工作会议提供诸多方便，在此一并致谢！ 

语言是人类文明的结晶，也是我们的精神家园，值得好好珍惜与保护。《中国语言资源集·广东》是第一部覆盖广东省各主要方言点的大型调查报告，它的出版只是语保工作的重要一步，未来的路还很漫长。希望社会各界共同努力，共同把我们的精神家园维护好、建设好，广东省的汉语方言一定会有一个更加美好的前景！

庄初升  甘于恩

2021年12月10日修订于广州

本期编辑 | 燕妮

本期审读 | 王怡美

责任编辑 | 甘于恩

投稿邮箱 | jnufyzx@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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