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 | 詹伯慧：深切怀念好友福义兄
追思 | 詹伯慧：深切怀念好友福义兄
近期疫情肆虐，夺走了不少著名学者的生命，语言学界尤其突出，我的好几位朋友如：鲍厚星、王福堂、丁邦新等都辞世而去了。其中最令人悲痛的是2月6日驾鹤西去的邢福义教授，噩耗传来，我老泪纵横，彻夜难眠，多年好友福义兄的音容不断在梦中呈现，使人心如刀割，难以克制。
早年，我们都算是广东人（海南于1988年建省），他家在粤南的海南岛，我家在粤东的潮汕。他年轻时胸怀大志，北上负笈武汉华中师范学院。我在1953年大学毕业的时候，由国家分配到武汉大学，此后我们就都是江城的人了。我们真正频密交往是在1958年，我从北京大学进修两年回到武汉大学以后，武大和华师隔着一条马路，珞珈山和桂子山遥遥相望。我们同是语言学科的人，自然相见的机会很多，他住在华师武昌城内宿舍——昙华林，我住在武大的珞珈山，此后在昙华林和珞珈山各自的家里就常见到我们相聚的身影。一杯清茶，一碗热面，天南地北，说不尽的话相互倾诉，谈的最多的还是我们语言学科发展的事情，我们在湖北语言学会共事，一起擘画发展湖北语言学的各项事宜，久而久之，自然就成为同行的知心朋友。我比他虚长四岁，21世纪以后，我的学生要出一本纪念我的文集，他很快交来一篇题为《一位可以不设防的朋友》，这可真不简单，在这个人际关系纷繁复杂的社会中，“不设防”可实在是不简单，由此也可见，我们情谊的深厚！
詹伯慧教授2018年11月17-18日出席第12届全国汉语词汇学学术研讨会，与邢福义先生欢聚（右一为鲍厚星教授）
他主攻汉语语法，我专注方言调查。他写了许多论文，多有创建，非同凡响，逐渐成为有独特风格的一大语法学家，学界有“南邢（福义）北陆（俭明）”之说。他在语法研究中也常常念及方言语法的事。上个世纪我们曾在属闽方言区的海南举行过一次国际闽方言研讨会，当时我就想起请这位海南杰出学者也来赴会，他给我们送来一篇就他家乡方言数词和现代汉语数词比较的大作，令人大开眼界，显示了他在把现代汉语语法和方言语法研究融合起来的功力，后来这篇文章在《方言》杂志发表了，大家都认为是继朱德熙教授以后难得一见的方言语法文章。
在我们相处的岁月里，最难忘的要算是5年一届在北京召开的“两会”。他是第八届以后连任三届的全国政协委员，我从第八届开始也从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转为全国政协委员，第八第九两届的全国政协，每届我们都有十天以上的时间在人民大会堂相聚，我们往往在听大会报告以后在大会堂找一个比较幽静的地方单独交谈，议论国是，这样的情景如今想来还历历在目。福义兄具有家国情怀，我们在参政议政的过程中，大至国家的治理，小至家庭、社区的建设，无所不谈，有时还联合其他几位语言学界的委员朋友共同撰写提案。两届十年，每届十天以上的两会参政议政的丰富生活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难以忘怀，至今不能忘记。
我1983年南调回粤以后，除了“两会”期间，我们相聚的机会并不多，但我经常能够了解到他的情况，当年的中国语言学会会长季羡林教授倡议由他主编一套中国语言学方面的著作，点名邢福义写语法方面，我写方言方面。福义兄的语法大作首先推出，季羡林教授在序言中就提到后续还有詹伯慧《汉语方言学》的著作，可是我真惭愧，调粤后因杂事缠身，一直抽不时间来完成这个任务，未能实现季羡林教授的计划。
进入新世纪以后，福义兄身体健康状况一直不太好，我时刻惦念在心，他偶有机会南下，他的高足屈哨兵教授总要安排我们聚会，一叙阔别之情。几年前为了能够探望他，我特意报名参加在他学校举办的全国性语言学会议——第十二届全国汉语词汇学学术研讨会，我被邀在大会上做报告，他坐在下面听，可是那时候看他显出十分疲惫的状态，请他发言，他也婉言谢绝了。打那以后，他的健康状况可谓每况愈下，此后我们就联系不多了。偶尔听到他的信息，总是有关健康方面的。
福义兄可谓语言学界一位难得的全才，他勤奋写作，著作等身，与此同时，又在教书育人上下了很大的功夫。我是解放初期在王力教授主办的中山大学语言学系毕业的，自从1954年这个系合并进入北大以后，国内大学再也没有独立的单纯的语言学系了。可在邢福义教授的精心规划下，华中师大的语言学科，突飞猛进，很快就发展成为国内语言学科举足轻重的主要基地。他在华中师大建立了语言学研究所和语言学系，办出了很有影响的《汉语学报》，还精心培养了一批为我国语言学发展作出贡献的优秀人才，如：李宇明、徐杰等，成为很有影响的“邢家军”。万万没有料到在语言学界中像他这样堪称语言学大师的学者，就被疫情夺去了生命，实在是中国语言学界不可弥补的一大损失。
商务印书馆决定出版他的纪念文集，我作为超过半个世纪的知心好友，连日来浮想联翩，一幕幕和福义兄相交的往事，涌上心头。信手拈来写上这些，心有戚戚然，就此打住吧。希望福义兄的事业后继有人，继续发扬光大。
数十载相交的好友詹伯慧
2023年2月27日于广州
（詹伯慧先生近照，中）
（编后记：这是暨南大学汉语方言研究中心名誉主任詹伯慧教授近期写的追思文字，表达了两位语言学家之间至真至纯的深厚友谊。文字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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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朱丽萍
本期审读｜肖青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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