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培根｜像蜗牛留下黏液一样，留下人类存在的痕迹
▲ 弗朗西斯·培根｜20世纪40年代以来不列颠群岛一位风格怪诞的画家，生于爱尔兰都柏林。常以畸形的形象或病态的人物为主题，描绘一些令人厌恶的形象。这些怪诞形象深刻地揭露了这个世界和人类的灾难，他故意把人的丑陋面貌和痛苦挣扎的表情强调出来。
我想做的是把事物扭曲的远远超出外表，在扭曲中把它恢复到外表的记录中。当数个形体出现在画面中，或者说只要同一张画布上出现了几个人物，那一刻已经开始讲故事了，而乏味将伴随着故事的详述而来。画本身通常没有讲故事的声音大，因为我们的确一次次地处于一个状态中，这是极端原始的状态，影像间的故事述说行为让我们无法抵消。
——弗朗西斯·培根
■ 弗朗西斯·培根《自画像的两幅习作》
Francis Bacon's Two Works of Self-Portrait
© 一甸艺术｜An art space
艺术家访谈（1966,1971-73）
弗朗西斯·培根 ● 大卫·西尔维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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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ancis Bacon – Photographs, Painting, Destructive Criticism and More
--- 照片，绘画，破坏性的批评等等 ---
大卫·西尔维斯特：有趣的是，你所拍摄的照片大多不是科学的或是新闻的，而是一件非常深思熟虑和著名的艺术作品——The still of the screaming nanny from Potemkin。
弗朗西斯·培根：这是我在开始画画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它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指的是整部电影，还有敖德萨舞步的序列和这张照片。我曾经希望它没有任何特殊的心理意义——我确实希望有一天能画出最好的人类哭泣的画。我做不到这一点，但在艾森斯坦那里情况好多了，我想这幅画里最美的人声也许是由普桑……
Francis Bacon，Self-Portrait，1975，Oil on canvas
◎ 以下弗朗西斯·培根简称FB，大卫·西尔维斯特简称DS
DS：你一直在使用艾森斯坦的图像作为一个不变的基础，你也用了同样的方法处理了委拉斯贵支的绘画，并且完全通过照片和它的复制。你还从其他大师的作品中复制出来。从绘画的照片和现实的照片中来说有很大的区别吗？
FB：嗯，有了一幅画，这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问题已经解决了。当然，你设置的问题是另一个问题。我不认为我从其他绘画作品中所做的任何一件事实际上都起到过作用……
DS：我想问一下，你对照片的热爱是否使你喜欢复制品。我的意思是，我一直怀疑，比起原作。
FB：当然，在你自己的房间里拿它们去比国家美术馆要容易得多，但是我还是会去国家美术馆看它们，因为我想看看它们的颜色。但是，如果我把伦勃朗的作品放在房间里，我就不会去国家美术馆了……
Francis Bacon，Portrait，1976，Michel Leiris
DS：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在谈论你的作品，这些照片是存在的，是你选择的。其中有一些旧的快照，你在画你认识的人的时候用过。但最近几年，当你计划为某人作画时，我相信你往往会有一组特别的照片。
FB：我有。即使是朋友也会来摆姿势。我拍过肖像照片，因为我非常喜欢从照片中工作，而不是从照片中工作。说真的，我不能从一个我不认识的人的照片中试着做一个肖像。但是，如果我都认识他们并且有他们的照片，我发现工作比他们在房间里更容易。我认为，如果我在那里有图像的存在，我就不能像通过摄影图像那样自由地漂移。这可能只是我自己的神经质感觉，但我发现通过记忆和他们的照片从他们身上来工作比让他们坐在我面前更不压抑。
DS：你喜欢一个人吗？
FB：完全是一个人，用他们的记忆。
DS：是因为记忆更有趣还是因为存在令人不安？
FB：我想做的是把事物扭曲的远远超出外表，在扭曲中把它带回到外表的记录中。
Francis Bacon，Portrait，1979，Triptych
DS：你是说绘画几乎是一种把人带回来的方式，绘画的过程几乎就像回忆的过程？
FB：我是这么说的。我认为，做这件事的方法是如此的自然，以至于在我的例子中，在你面前的模型，抑制了这件事可以被带回来的自然性。
DS：如果你已经从记忆和照片中画了很多次的人坐在你身边呢？
FB：他们禁止我。因为如果我喜欢他们，我不想在他们面前练习我在工作中对他们造成的伤害。我宁愿私下里练习受伤，这样我就能更清楚地记录他们的事实。
Francis Bacon，Portrait，1975，Lucian RIGHT
DS：从什么意义上说，你认为这是一种伤害？
FB：因为人们相信，至少是简单的人。他们的扭曲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伤害，不管他们对你有多大的感觉，也不管他们多么喜欢你。
DS：你不觉得他们的直觉可能是对的吗？
FB：可能，可能。我完全理解。你告诉我，今天谁能够记录下我们所看到的事实，而不会对图像造成严重伤害？
“我一直希望把事情尽可能地直接和粗暴地放在一边，如果一件事情直接发生，人们会觉得这很可怕。”
DS：你想尝试创造一种悲剧艺术吗？
FB：不。当然，我认为，如果今天人们能找到一个有效的神话，在这个神话中，埃斯库罗斯、莎士比亚悲剧的辉煌和衰落之间存在着距离，那将是非常有益的。但是，当你在传统之外的时候，就像今天的每个艺术家一样，你只能尽可能地将自己对某些情况的感受记录在自己的神经系统中。但是在记录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可能是那些想要在过去被称为贫穷和财富之间，或者在权力和权力的对立面之间保持距离的人之一。
Francis Bacon，Portrait，1976，Holding
DS：当然，有一个伟大的传统神话和悲剧主题，你经常画，就是十字架。
FB：好吧，在欧洲的十字架艺术中，有这么多伟大的图片，以至于它是一个宏伟的中枢，你可以把所有类型的感觉放在上面。你可能会说，一个不信教的人接受钉死是件奇怪的事情，但我认为这与之无关。人们知道的伟大的十字架——但人们不知道它们是否是由有宗教信仰的人画的……
DS：在房间里，人们似乎普遍感觉到独自一人的画有一种幽闭恐惧和不安的感觉，这是相当可怕的。你有那种不安吗？
FB：我不知道。但这些照片中的大多数都是由一个一直处于不安状态的人拍摄的，我不知道这是否通过这些照片传达的。但我想，在试图捕捉这一形象时，由于这个人非常神经质，几乎歇斯底里，这可能在绘画中出现。我一直希望尽可能的直接和粗暴地处理事情，也许，如果一件事情直接发生，人们会觉得这很可怕。因为，如果你对某人说了一些非常直接的话，他们有时会被冒犯，尽管这是事实。因为人们往往会被事实或过去被称为真理的东西冒犯。
Francis Bacon，Portrait，1976，Study of Henrietta
DS：另一方面，把对恐怖的痴迷归结于一个画了那么多人类尖叫的艺术家，这并不完全是愚蠢的。
FB：你可以说尖叫是一个可怕的画面；事实上，我想把尖叫画得比恐怖更恐怖。我想，如果我真的考虑到是什么引起了别人的尖叫，这会使我试图画得更成功的尖叫声。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我应该更清楚引起尖叫的恐惧。事实上，它们太抽象了……我认为他们是出于对生命的渴望，以及以更暴力的方式将事实返回到神经系统的渴望。为什么，在伟大的艺术家之后，人们还会再尝试做什么呢？只是因为，一代又一代，通过伟大的艺术家所做的，本能改变了。而且，随着本能的改变，我又有了一种新的感觉，那就是我怎样才能再一次更清晰、更准确、更猛烈地创造这个东西。你看，我相信艺术是在录音，我认为这是报道。我认为在抽象艺术中，由于没有报道，除了画家的美学和他那寥寥无几的感觉之外，没有别的东西。没有任何紧张。你不认为它能传达感情吗？
“你可以说尖叫是一种可怕的形象；事实上，我想把尖叫描绘的比恐怖更为生动。”
FB：我认为它可以传达出非常平淡的抒情情怀，因为我认为任何形状都可以。但我不认为它能真正传达出那种宏大意义上的感觉……我认为旁观者有可能进入一幅抽象画。但是任何人都可以更多地进入所谓的无效的情感，毕竟，谁比旁观者更喜欢灾难性的爱情故事或疾病？他可以参与到这些事情中去，感觉自己在参与其中并为此做些什么。当然这与艺术无关。你现在所说的是观众进入表演，我认为在抽象艺术中，他们可能会进入更多的表演，因为他们所提供的是一些较弱的东西，他们没有必要去战斗。
Francis Bacon，Portrait，1975，Lucian Freud
DS：如果抽象画只不过是图案的制作，你怎么解释像我这样的人，有时对它们的本能反应和对形象作品的本能反应是一样的呢？
FB：时尚。
DS：你真的这么认为？
FB：我认为只有时间才能说明绘画。在他自己的一生中，没有一个艺术家知道他所做的是否会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因为我认为至少要75到100年，事情才能开始从已经形成的理论中理清。我认为大多数人进入一幅绘画，是因为关于它的理论形成，而不是因为它是什么。时尚意味着你应该被某些事物所感动，而不是被其他事物所感动。这就是为什么即使是成功的艺术家，尤其是成功的艺术家，你可能会说，都不知道他们的作品是否有好处，也永远不会知道。
Francis Bacon，Portrait，1979，George
DS：不久前你买了一张照片…
FB：米肖。
DS:我是说……米肖，这或多或少是抽象的。我知道你最终厌倦了它，把它卖了或送了出去，但是什么让你买了它？
FB：嗯，首先，我不认为这是抽象的。我认为米肖是一个非常聪明和有意识的人，他清楚自己所处的处境。我认为他已经做出了最好的艺术连接或语言符号。我认为他在这方面比杰克逊·波洛克好得多。
DS：你能说说是什么给了你这种感觉吗？
FB：给我的感觉是它更真实：它暗示更多。因为这幅画，以及他的大多数画作，一直都是关于通过一个完全不在说明性标记之外的标记来重新塑造人类形象的延迟方式，但却总是将你传达回人类形象——一个一般的人类形象。
DS：你有没有像看肖像画一样被大师的静物或风景所感动？一幅塞尚的静物画或风景画，或者肖像画、裸体画一样吸引你？
FB：当然，我对风景不太感兴趣。我认为艺术是对生活的执迷，作为人类，我们最大的执迷是对自己的执迷。然后可能是动物，然后是风景。
Francis Bacon，Portrait，1978，Peter Beard
DS：你肯定了主题的传统层次，历史绘画——神话和宗教主题的绘画——首先是肖像画，然后是风景画，最后是静物画。
FB：我会把它们改成圆形。我要说的是，目前，由于事情如此困难，肖像画排在第一位。
DS：事实上，你画过几幅有几个人物的画。你是否因为觉得这个数字更难而专注于这个数字？
FB：我认为，当一些人物参与其中时，你会立即进入人物之间关系的讲故事方面。这立刻形成了一种叙事。我总是希望能够在没有叙述的情况下，创造出大量的人物。
DS：就像塞尚在洗澡时那样？
FB：他是……
DS：用你的方式来谈论问题，当然，是指你工作非常孤立的位置。隔离显然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但你也觉得这是一种挫折吗？你愿意成为在类似方向工作的众多艺术家中的一员吗？
FB：我希望成为众多艺术家中的一员，并且能够和他们交流，这会更令人兴奋……我想有人和我说话会非常好，但今天绝对没有人可以和我交谈。也许我不走运，不认识那些人。我认识的人对我所描绘的东西总是有非常不同的态度。但我认为艺术家实际上可以互相帮助，他们可以互相澄清情况。我一直认为友谊是两个人互相撕扯的地方，并通过这种方式互相学习。
Francis Bacon，Portrait，1975，Lucian Freud
“我认为破坏性的批评，尤其是其他艺术家的批评，无疑是最有益的批评。”
DS：你有没有从批评家们所谓的破坏性批评中得到过什么？
FB：我认为破坏性的批评，尤其是其他艺术家的批评，无疑是最有益的批评。即使，当你分析它的时候，你可能觉得它是错误的，至少你分析它并思考它。当人们称赞你的时候，好吧，被称赞是很愉快的，但实际上对你没有帮助。
DS：你会对你朋友的工作进行毁灭性的批评吗？
FB：不幸的是，如果我想和他们保持朋友关系的话，大多数人都不能。
Francis Bacon，Portrait，1980，Three Studies for Self Portrait
DS：你觉得你能批评他们的个性，让他们成为朋友吗？
FB：这很容易，因为人们比他们的工作更不虚荣。我认为，他们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感到，他们并没有不可挽回地致力于自己的个性，他们可以努力去改变它，而那些已经出去工作的人却无能为力。但我一直希望能找到另一个真正能和我交谈的画家——一个我真正相信的品质和情感的人，他真的把我的东西撕成碎片，让我真正相信他的判断。我非常羡慕，因为站在立场上，去看另一门艺术，我非常羡慕艾略特、庞德和叶芝一起工作的情景。事实上，庞德在荒地上做了一种剖腹产手术；他对叶芝也有很强的影响——尽管他们两人可能都比庞德好得多。我认为有人会对你说：“做这个，做那个，不要做这个，不要做那个，这将是了不起的！“告诉你原因，我认为这会很有帮助。
DS：你真的希望得到这种帮助吗？
FB：是的，我渴望人们告诉我该做什么，告诉我哪里出了问题。
大卫·西尔维斯特，《弗朗西斯·培根访谈录》（伦敦：泰晤士河和哈德逊，1980年）。著名艺术评论家大卫·西尔维斯特在1962年至1979年间对弗朗西斯·培根进行了7次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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