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的真正魅力在于抗争与求真

文/默子

当下，改革开放关乎中华民族的发展与进步，这已成为全社会的共识。改革开放，首先是思想的解放，观念的更新。而文学在这方面的启发、熏陶、引领作用不容忽视。方方日记自从面世以来，引起了全社会读者的普遍关注，甚至引发了激烈的争议。这一方面充分显示了文学的魅力与力量，另一方面也暴露出，抵制改革开放、想走回头路者，在社会各阶层各领域依然大有人在，这不能不引起我们每一位有良知的公民的高度警惕。

现在回过头来，再看看那些曾经指责、攻击方方的极端言论，乃至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丑恶言行，我们依然会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毛骨悚然。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我们的改革开放事业进行了四十多年，而在我们的思想文化界，竟然能够发生如此奇葩之事，真是让人百思而不得其解。

关于方方日记发生争议的焦点问题，正如著名学者易中天、朱大可及著名诗人王家新等人所言，无非都是些常识而已，我不想在这方面再多费笔墨。前一阵，方方的中篇小说《风景》（节选）被选入新编大学语文教材，引起了较大的社会反响，我们不得不为教育界有识之士的高明之举点赞。这也充分说明，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其实方方的文学成就以及在文学界的地位，已成客观事实，千千万万的读者在阅读着，思考着，呐喊着。下面我们还是来谈谈的方方的中篇小说《风景》吧。

《风景》曾获1987-1988年中篇小说奖，是新时期新写实小说的代表之作。无论就原始本真的生活内容，还是独具一格的结构手法，抑或小说的人物故事所蕴含的丰富深广的思想意义来说，方方的这部小说都堪称一部不世杰作。

方方在《风景》中给我们倾力描述并展示的人物群像、日常生活、社会现实、人生遭际、命运波折等等方面的内容，用两个字来说，就是“悲惨”。当读到杨朦、杨朗的父母双双跳江而亡时，我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眼泪。一个是医生，一个是教师，生活中喜好整洁、干净，待人接物都具有天使般纯洁善良的品质与风范。然而，在那非正常的年代，在暴风骤雨般的运动中，不堪凌辱与折磨，撇下一双未成年的儿女，撒手而去。

读到这里，我一下全明白了。作家方方在反对极左思想及极左势力时，态度何以如此坚定决绝。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她受到了新老极左分子无尽的指责、辱骂，乃至人身攻击及生命威胁。而方方始终坚守正道，坚持正义，以一种大无畏的精神和气概，面对或迎击来自极左势力的各种攻讦和诬陷。方方身上的这种精神和气概，实际上正是对鲁迅精神的继承和宏扬。

一般而言，人们在谈论“文革”时，往往会孤立地去看待去理解，实际上，“文革”的发生，既有历史的延续性，也有现实的惯性。我们阅读方方的文章和作品，应该不难发现，方方认识“文革”，在作品中表现“文革”，眼界开阔，思想深厚，既有纵深的历史感，也有真切的现实性。

在《风景》中，作者方方给我们呈现的日常及社会生活画卷，原始本真，粗砺驳杂，小说人物的身上充斥着野蛮、暴力的气息与色彩。在这样的环境中，与之相抗衡的隐藏于人性深处的爱、宽容与善良，是那么稀缺，那么单薄，而且往往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比如，少年时代的七哥与够够的懵懂情爱；比如，杨朦、杨朗的父母亲失踪后，向来崇尚暴力、野蛮粗鲁的父亲却一反常态，让大家不许睡觉，连夜去寻人。显然，作者对那种崇尚并盛行野蛮和暴力风气的丛林社会，是持彻底批判的态度的，而对于爱、宽容与善良的美好人性及文明社会的肯定与向往，自然是小说文本中的应有之义。

全家十一口人，挤在十三平米的破板屋里，艰辛地生活许多年；七哥的童少年，竟然一直是在床底下睡过来的，而且要不断地遭受父母及兄弟姐妹的各种凌辱和殴打；唯一给七哥的心理和精神带来安慰与温暖的少女够够，最后竟然卧轨自杀了；二哥深爱着杨朗，为她付出了莫大的牺牲，而杨朗却背叛了他，最终导致二哥自杀身亡……

读《风景》，种种人世“悲惨”，不期而至，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对他们那个世界由衷感到不寒而栗。……原谅我以十分冷静的目光一滴不漏地看着他们劳碌奔波，看着他们的艰辛和凄凉。”作者假托小八子之口说的这番话，可谓是对小说人物的日常生活及人生命运做出的一种精当概括。

《风景》这部作品，无论从哪个方面、哪个点出发，都有极为丰富的可说可道之处。祖父的“只认朋友不认是非”，父亲长年陶醉于“打码头”的生活经历而不能自拔，二哥三哥偷媒的生活经历，七哥的“床底生活”及梦游经历，苏北佬、杨朗、七哥对婚姻的选择态度、红衣女子与五哥六哥经商致富的秘诀，等等吧，让人读过之后，不得不陷入长久的沉思。

读方方的《风景》，我们自然而然会产生一种高浓缩、高钙质的感觉。方方决不像有些作家，在创作中沉迷于“注水式”写作而难以自拔。可以说，方方是用“减法”进行文学创作的。《风景》虽然是一部中篇小说，但是，它浓缩涵盖了极为丰厚的历史、现实、社会、人性诸多方面的内容。整部作品，显得大气，厚重，耐人咀嚼，不同凡响。

方方的《风景》，在讲述人物故事及表现人生命运时有一种汹涌澎湃、泥沙俱下的气势，大有急管繁弦、一气呵成之节奏感。我们读鲁迅的《阿Q正传》，会不时地停下来，或发笑，或玩味，或沉思；读路遥的《人生》，会不时地停下来，感慨一番，感伤一会。而读方方的《风景》，我总觉得停不下来，人物的现状、遭际及命运，撕扯人心，令人纠结。这就好比在一条漩流太多而又深不可测的河里游泳，又怎么能够轻易停下来呢？

读方方的作品，我总觉得方方很有一种诗人的气质。虽然，我和方方并不认识，也没有任何联系，当然也从未进行过任何方式的交谈。这种感觉应该是我从读《方方日记》时产生的。《方方日记》中好多精彩的句子，其实是可以当做诗来品读的。

“父亲为了打徐家棚码头，凌晨三点就起了床，过江的时候天还漆黑，凛冽的风横吹过来，刺得脸皮一阵阵发麻。父亲穿一件黑袄，搭肩往腰间一扎，显得威风凛凛。……他望着浩渺长江，脸上像拿破仑一样毫无惧色。”“外面的风刮得干枝干叶噼噼啪啪地响，时而几声呼啸在长天中一划而过。”“江水浑浊不堪，小船咿呀地摇着一支很媚人的歌，在浅黑色的凌晨显得清丽幽婉。”

类似的句子或段落，在方方的作品中俯拾即是。品读这样的句子，我们不难感受到一个女性作家所独有的细腻心思；我们会情不自禁地为作者的神来之笔惊叹叫绝。我想，这种细腻，这种才情，是不是江南水乡养育陶冶而成的呢？抑或跟作者的家庭环境及作者的人生经历有关？

当然，话说回来，我们阅读方方的作品，更多时候感受到的是一种威武不屈、正邪冰炭的刚毅之气。我以为，这大概与方方认识生活及人生、考查历史和现实所独具的宏阔眼界及敢于抗争、勇于求真的性格与精神不无关系吧？因此，我觉得，《风景》应该是一部抗争之作，也是一部求真之作。这是方方的这部作品的真正魅力之所在。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