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故事，得从我曾祖父说起。曾祖父是个小商贩，做木桶生意的。那个年代，无论城乡，木桶家家户户都少不了，所以曾祖父靠这个营生养活了一家人，成为村子里条件比较好的富户。但是，曾祖父有一个男人特有的缺点，就是在女色面前控制不了自己。一天他在城里卖完木桶，本来是要回家的，可经过一家旅馆时，被两个站在门外拉客的妖冶女人勾引，就在城里多呆了一晚。

第二天早晨起床，曾祖父发现和他过夜的女人不见了踪影，再摸放在床头的黑布钱包，哪里还有一文钱。卖木桶的收入全被那个女人盗走了。曾祖父心里焦急，欲去警局报案，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原来，他在前晚所喝的茶水，被那个妖冶女人下了毒，曾祖父从此不仅成了哑巴，身体健康也每况愈下，回家不久就病逝了。

曾祖母后来带着我爷爷改嫁了一名村干部。我爷爷小时候得过天花，一脸麻子，不知是不是因为体弱多病惯出来的毛病，爷爷长大后好吃懒做。村里人都以为爷爷找不到老婆，但事实证明，他找的老婆比村子里任何新娘都漂亮。

我奶奶身高一米七，长相秀美，个头矮小又一脸麻子的爷爷根本配不上她。但因为奶奶的身世也很不幸，六岁那年母亲去世，十八岁时父亲也撒手人寰。奶奶成了孤女，无依无靠，最后只得嫁给了我爷爷。

婚后，爷爷依然好吃懒做，奶奶跟他有样学样。好在家里老人勤扒苦做，尚能衣食无忧。但家中两老去世后，爷爷奶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父亲长大成人，凡是他认识的朋友，爷爷知道了都要去找人家借钱或要人家请吃喝。爷爷喜欢吃喝到了何种程度？听父亲说，有一年他在田里干活回家，发现爷爷奶奶正准备把家里仅有的口粮拿出去卖，因为没钱去外面吃喝，一时也找不到父亲相识的朋友要吃要喝，所以他们就打起了口粮的主意。幸亏父亲回家及时，阻止了两个糊涂老人的行为，不然一家人连饭都没得吃。

这个大家庭唯一的勤快人是我父亲。当时村里人都看笑话，说你这么穷又老实怎么会讨得到老婆？但父亲还是成家了，不过找的女人比他大五岁。也就是我母亲。在乡下，穷苦人家能娶到老婆就是幸事，年龄不是问题。再说两人也只相隔五岁。

我出生第二年，父亲得了黄疸肝炎，因为要养家糊口，病没治断根就出门打工了。他做泥瓦匠，在城里给别人盖高楼大厦，风里雨里严寒酷暑拼命干活。父亲三十九岁那年，中秋节后回家，觉得肩胛疼痛，以为胆囊炎发作就没在意，只在村医药室买了点药来对付肩胛疼。过了几天，疼得实在受不了，和母亲去镇医院检查，结果是肝癌。父亲不相信，又去县医院查。

 电影《花样年华》，图片来自网络

确诊后，母亲和我们都瞒着他，但父亲是多么聪明的人，得不到病历表，他就对着片子左看右瞧，判断出自己确实患了肝癌，而且还是晚期。父亲的精神垮了，他既拿不出钱来治这种病，更没有治愈的信心，第二年正月初十便撒手人寰。父亲从发病到去世还不到五个月时间。那年我十三岁，我哥十五岁。父亲多年来努力的结果，就是在村里给我们家盖了一座两层两间的小楼房，和二叔三叔分了家。

父亲去世，家里没有经济来源，我哥初一都没念完，就辍学出去打工，母亲也开始打零工挣钱养家，供我念书。我哥在外面打了两年工，可能吃的苦太多，回家后性情大变，什么事都不肯做，爷爷的懒病似乎又遗传到了他身上。

母亲因为活计重，一个女人撑起一个家，心情自然不好，又无处发泄，就爱上了唠叨。哥哥嫌母亲话多，经常恶狠狠地顶撞她。我有时放学回家，看到哥哥坐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做，还骂母亲，气不过就跟他据理力争，讨来的是一顿痛骂。哥哥脾气暴躁得谁的话都听不进，出口便伤人。

面对这样的家庭，我唯有刻苦念书，中考时全镇第二名，县里镇上的高中都来找我，县重点高中答应给我免掉三年学杂和住宿费，所以整个高中时代，我只交了几百元资料费。但生活费还得要自己想办法。两个叔叔根本不管我们死活。我曾经向奶奶借两百元生活费，奶奶不肯，说给三叔盖房子也不借给你。

我问为什么？她说，我儿子都没了，还有什么孙子！奶奶的想法很奇葩，爷爷去世后，她越来越自私。她唯一勤快仁义的大儿子病逝了，她便觉得留下的两个孩子都与自己无关。乡下人的思维有时真的难以理解。虽然我也是农村出身，但我永远不理解家族的长辈以及哥哥的所作所为。

因为母亲打零工断断续续，生活费也不是一直有保障，高中时代，我便尝尽人世间的艰辛与冷漠。我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找一个好工作，让那些冷血的亲人知道我不是孬种，不是一个没有未来的孩子。

三年的努力和隐忍，我考上了苏州一所大学的旅游管理专业。我对旅游很感兴趣，身为穷孩子，从来没去过外省，我想以后当导游游遍整个中国，甚至全世界。

我的想法很简单，边工作边游玩是多么快乐的事！这个梦想让我激动得浑身发抖，我经常想像自己去全国各地游玩，观赏那些有着灿烂星空和瓦蓝天空的美丽地方，这样的想像让我清苦的大学生活充满了乐趣。

大一的学费，全靠母亲打零工七拼八凑，每个月四五百元生活费。有时没这么多，只好自己偶尔做工来补贴。我在大学里经常吃不饱。有位室友家境不错，就是人懒。我们熟悉后开始了合作，我帮他打饭买生活用品什么的，他付小费让我能够有钱多吃点饭。长身体的时候，我一餐能吃一斤饭呢。

大二时，我申请了学费贷款，就这样艰难又快乐地读完四年大学。那段日子看上去很穷很无奈，却给我增添了无限的动力和希望。我深深感受到了人性的复杂与弹性——在挫折和苦难面前，有的人会选择堕落，心理扭曲，一直沉沦到最黑暗的深渊；有的人却恰恰相反，越挫越勇。而我属于后者。我哥大概是前者。人是有差异的，即便来自同一个家庭，他们的选择和思想都会截然不同，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

大学毕业的那个暑假，我在苏州一座县城找工作，手里只有一百八十元钱，去掉车费和就餐费，只剩八十元了。那是2012年，我顶着大太阳在县城里转，脸上的汗像蒸出来的油。

我感觉自己就像什么食物将要被老天爷蒸熟了，而谁会来瓜分我这个食物呢？热得迷迷糊糊之中，我撞入一家电子公司，很幸运在那儿碰到一位学姐，她看了我简历，二话不说，推荐我去她公司的营销部，说干旅游行业很累，薪水也不高。还是做营销强，有底薪，也有提成。

我听从了她的建议，先找份工作还贷了再说。干了几年，积累了一些经验，又换了两家公司，但一直没有进入向往的旅游业。离开学校在社会打拼的经历，如同一道道黑夜中的闪电，总会在某时某刻击亮我心灵的天空。

我看清了，梦想与生活有着很大的差距，而生活中的变数太大，也许你一生都无法实现自己当初的梦想。于是你只能告诉自己，像蜗牛那样慢慢爬下去吧。或者过一天算一天，不然又能怎样呢？

我哥最近几年越过越差。09年在山东和一个乡下姑娘，也就是我现在的嫂子未婚同居生了孩子。满月后去丈母娘家，当时因为瞒着她家人，那家人看到他们抱着婴儿回来，很震惊，也很气愤，扣下了我哥，要他交十万元才放人。我哥被女方家长关在一间小房子里，有时不给饭吃。

 电影《昼颜》，图片来自网络

嫂子的父亲还在门外边把刀磨得霍霍响，说要杀掉他。我哥每天听着磨刀声，在饥饿中吓得魂飞魄散。一个星期后他给我打电话求救，我要母亲和二叔（我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后，二叔对我们的态度好了点），还有一位在县公安局工作的朋友去我嫂子家说情。结果一到地方，他们就都被关了起来。

我朋友穿着警服，说自己是警察也无济无事。在民风彪悍的村庄，有时候公安干警也没有办法。后来朋友就说要报警，嫂子的家人才把他们带到当地派出所。

我知道后，便冒充记者给派出所打电话，谎称通过小道消息获知这个村子里有非法拘禁，我要来采访这个事件。派出所警察怕事件闹大影响当地形象，就给我哥出主意，要他偷偷跑掉算了，说这样对方找不到人也没办法。

我哥终于摆脱了未婚同居生子惹来的麻烦。但他受惊吓后变得有点不正常，又怕我嫂子抛弃他。回家后整天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还自言自语。我妈以为他成精神病人了。过了两个月，嫂子抱着小侄女偷偷从娘家跑回来，哥哥才慢慢恢复正常。但他好吃懒做，家里的地宁可荒着也不种，全指靠我母亲来劳作。

嫂子是90后，比我还小四岁，虽然是农民的后代，但很早就拒绝干农活了。为他们的生活着想，我给哥找了份酒店厨房的活计，工作并不劳累，工资也比进厂强多了。可我哥没做几天，便找到那些女服务员的电话号码，挨个打电话骚扰她们。

这事被领导知道，就把我哥给开除了。我嫂子在另一家酒店做服务员也没多久就跑了。我打电话问她为什么不继续干下去？她振振有词说，凭什么那些客人舒舒服服坐着，而我该站着来伺候他们？

嫂子的话让我哑口无言。她一个初中毕业生，没有特长，也不爱学习，娘家在农村算基本脱贫，我不知道她有什么资格对工作挑三捡四？农民的自私、懒惰和浅薄在我哥我嫂身上表现到了极致。

都以为农村人淳朴。其实这个认识是片面的，我所认识的一些农村人心机很重，有的利益至上到可以六亲不认。拿我的大家庭来说吧，我父亲去世后，他的两个亲兄弟对亲侄儿不管不问，和我奶奶串通一气，连两百元的学费都不肯借。

我母亲种田，有时乡邻会把排水沟堵上，不让我母亲顺利浇灌农作物；他们还偷偷把分界线挖到我家地里，抢占母亲的劳动果实。按常理，孤儿寡母应该是令人同情的，可不管亲人，还是乡邻，他们不仅不同情我们，还偷偷使坏。

我嫂子开始要好一点，但女人一般都会受男人的影响。如果女人跟了一个没责任感的男人，最后结果要么离婚，要么被同化。我嫂子被我哥同化了。他们倒不打牌不赌博，主要是没那个条件。

两人把孩子交给我母亲带，每天睡到快中午起床，吃了饭就看电视，玩手机，再不就在村里像游神一样晃来荡去，多么无聊。可他们认为无聊都比干活强。

我常常想，幸亏我父亲没有留下一大笔遗产，否则，我哥肯定要用来吸毒，赌博，干出更多令人不耻的事。村子里有这样的先例。我现在虽然不给钱哥嫂用了，但会买点衣服和吃的东西送给侄儿侄女。我有时很担心他们的成长。家庭教育这块完全是缺失的。

虽然侄儿们没有成为留守儿童，但哥嫂那素质……我压力很大，如果侄儿侄女念高中和大学，哥嫂拿不出钱来，我作为亲叔叔也不能坐视不管。我常常为他们一家失眠，内心有着沉重的无力感。

为了改变哥哥，我好话说尽，也和他打过架，但人成年后的习惯和思维是极难改变的。我现在放弃了。他们在农村有父亲留下的房子，有田地，只要肯干活，比我在城市的生活压力小多了。一想到这个，我就提醒自己，不要总为他们的事操心烦恼。

我老婆也是农村出身，可她和她父母跟我嫂子一家是两类人。我岳父岳母体谅我家难境，嫁姑娘没要一分钱彩礼；平时过年节，也不要我们破费买礼物，知道我们刚买房手头紧，有时还给钱我们用。

 电影《昼颜》，图片来自网络

小地方就业机会毕竟有限，可能五千元月薪的工作都找不到。找到了也会是那种很累的活，而且没有发展。我现在月薪一万多，没办法，房奴的压力太大了，像我这种没有谁可以依靠、白手起家的农村娃，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好不容易在外面找到一份收入不错又体面的工作，回去了能干什么？

我老婆不肯跟我出来，她喜欢稳定的生活，在小县城有一份能养活自己的体面工作。即使她答应出来和我一起漂泊，但孩子以后读书怎么办？总不能一年半年就换一所学校吧？这样对孩子的学习也不好。我的工作和工作地点流动性大。我知道，孩子的童年不能缺少父爱。可是我回去了能干什么？

我儿子现在两岁半，他出生时我在外地。半年前见过一次，现在又过去了半年，他肯定不认识我了，而我也对儿子有些陌生。还有老婆，这么久没见面了，天天打电话解决不了我们的问题。

生理上的，生活上的。但是，能有什么办法？我常对老婆说，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够得到解决，那我们就折中，都妥协一点，也许再过几年，我们的日子会比现在要好。

我以为自己和身边那些爱沾花惹草的同事不一样，但万万没想到，我也做出了对不起老婆的事。前年冬天，我出轨了。出轨对象是酒店前台玫丽。

玫丽二十六岁，与男友分手不久。有天晚上，我看到她在前台流眼泪，就把她叫到办公室问她是怎么回事。玫丽开始不肯讲。后来见我说她的状态不适合前台工作才告诉我，她白天看到前男友和一个漂亮时尚的女孩手牵手来开房，心里感到很不好受，想起从前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原来为这点小事伤心，这姑娘真是没经历过风雨。我劝她，既然你们都分手了，前男友跟谁开房都与你无关。就当他是个陌生人，咱酒店每天都有那么多陌生人带女朋友来开房，你总不能见一对就哭一场吧？

玫丽听了破涕为笑，说，布总，想不到你还这么幽默。

玫丽的话让我下意识地松了松领结。自从晋升为公司高管，人前我总是一副西装革履严肃认真的装扮，其实我最不喜欢把自己装扮得一本正经。但人在职场，身不由己。员工素质参差不齐，为了镇住员工，我必须得像老师在学生面前那样威严而不苟言笑。

 电影《手机》，图片来自网络

我把紧系在脖子上的领带松开后，随口问玫丽，难道我平时给你的感觉很古板吗？

没有没有。布总在我们心中不仅才华横溢，还俊朗帅气呢！玫丽是个头脑灵活的姑娘，马上说出了我想要的答案。

我确实一直为自己三十岁就跻身集团高层而得意，也为自己一米八的身高、不胖不瘦的体形而骄傲。只是没听到哪一个员工当面夸赞我。玫丽的夸奖满足了我的虚荣心，我便多看了她一眼。没想到玫丽也正望着我。第一次，我发现她长得有些像港姐李嘉欣，白晰的瓜子脸上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妩媚又多情。

于是我又劝道，你这么漂亮的姑娘愁什么男朋友，以后一定会遇到比前任更好的男人。

玫丽幽幽地说，是有几个男孩在追我，但没有一个像布总这么优秀的。玫丽说着抬起头大胆地望我，仰慕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但那次我控制住了自己，没有让她把头靠向我的肩膀。

后来我就没法控制了。玫丽自从和我在办公室聊过一次后，每天下班都要帮我把脏衣物收回家洗，有时还熬点鸡汤、大骨汤悄悄送过来。

对于长年漂泊在外、工作压力大的男人来说，身边有美女嘘寒问暖并以行动来表达关怀，那无异于雪中送炭。加上长期与妻子分离，生理上的欲望始终得不到合理释放，而玫丽的频频示好，终于让我睡到了她的床上。这也是所谓的英雄难过美人关吧！

事后我对妻子充满了愧疚，自觉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妻子一边工作一边带娃，还时不时去乡下看望我的老母亲。

而我不仅没有为她分担一点家务负担，还在外找了情人。每次与妻子通完电话，我都告诉自己应该悬崖勒马，这样下去我会伤害两个女人。因为我不可能为了这段婚外情而与妻子分手。

玫丽却是个对我毫无要求的女孩。她跟我在一起从不花我的钱，也不吵不闹不逼我离婚了娶她。她完全是那种不图回报的付出。

一天早晨醒来我对玫丽说，我们还是分了吧，这样对你不公平，对我老婆也不公平。再说，我工作不稳定，也不清楚啥时候被公司调往另一个地方。

玫丽当时就落下眼泪，哭着说，我不管以后，现在能跟你一天就是一天。又问，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才让你时刻想离开我？

我摇摇头说，你没有婚姻家庭负担，哪里理解围城中人的心情。

那我努力理解你啊！如果你以后调走，我只当又和前男友分手了行不行？玫丽苦苦哀求。

女人一旦陷入爱情就如飞蛾扑火不管不顾。可我做不到脚踏两只船游刃有余，尽管我不是一个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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