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纸女 | 见过但不知道

用纸巾擦嘴是一种很微妙的行为。

在中国，即便我们在家用绵软卫生的抽出式餐巾纸擦嘴，我们也并不会因此就排斥用普通卷纸擦。不知道上了年纪的人是否会更讲究，但学生、年轻人大概是不管那么多的。烧烤、麻辣烫、小龙虾、米粉、凉面、凉皮、凉菜、炸货、热卤、热干面、火锅等等等等，吃这些东西的时候少不了店家提供的卷纸。正因为这样，我们来意大利的头几年，也一直是交替使用卷纸和餐巾纸擦嘴。

因为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所以选择起来特别随机，用这个或那个都是偶然事件。

有一次，意大利朋友安德烈亚来家里吃饭。从落座到开吃前，他就一直在关注桌上的卷纸，几乎不能移开目光。一向细心的我们当然不会忽视这样的细节。

你要擤鼻涕或者擦嘴吗？自己动手吧。

……

一向敏感的我们立刻反应过来了。

啊！你觉得这个是只能摆在厕所的对吗？

……嗯。

安德烈亚说他已经注意我们用卷纸很久了，之前不够熟，所以没好意思说，但他觉得他应该跟我们说，因为他知道很多人不仅不能接受用它擦嘴，而且不能接受它出现在餐桌上。不一会他又小声补充说，其实卷纸就不应该出现在家里除了卫生间以外的其他任何地方。最后，他强调自己是无所谓的，但觉得我们应该知道这个。

我们马上跳起来把卷纸收走，并拿了厨纸过来，问他厨纸可不可以。他脸都红了，小声说可以。

后来，我们就只用厨纸，或者专门的餐巾纸擦嘴了。大部分时候是用厨纸，因为它也可以被用在烹饪的其他环节上。卷纸变成了餐桌上的禁忌。

也许是中国很少用厨纸，所以才会把卫生纸称为卷纸，因为厨纸也是卷起来的。当然，每个地方，甚至每个人都可能有叫法的差异。比如意大利语中，卫生纸也叫卫生纸（carta igienica），但我们的朋友，能说会道的雅各布，更严谨的称它为 carta da culo（屁股用纸）。

总而言之，在意大利这个地方，如果在餐桌上摆上一坨卷纸，无论它被摆的多好看，都是会为这个餐桌的主人带来一些社会压力的。

所以，用纸擦嘴的微妙之处，和用什么样的纸有很大关系。

但厨纸有它特别的微妙之处，就是很多厨纸，如果不是大部分的话，都会有印花。与卷纸把吃与拉两种行为联系起来相比，印花就是直接把与用纸本身这件事看上去毫不相干的一些事情，与嘴联系了起来。这对处于读图时代的我们而言，无疑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厨纸印花与衣服印花不太一样，因为衣服印花往往是给别人看的：这是我的学校、这是我喜欢的乐队、我是设计师、我爱纽约、我的衣服是这个牌子的。厨纸印花是自己看的。也许与床单有点像。同样与床单相似，因为不用给别人看，厨纸印花的样式，也很少会有特定的意义，水果、动物、花、几何图形、什么都有。也许仅仅是商业技巧，让人在买的时候只会在买 A 还是买 B 中做选择而不是在买或不买中选，但这些图案一定都是被某个活生生的人挑选出来，再印到厨纸上的。我们不禁会去想，设计这些印花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他们只是随机选了一些图片呢，还是真的是为了这些厨纸专门画的呢？如果只是随机选的，这些图片又是哪里来的呢？

我们也许会在以后的某篇文章里回答上面的这些问题，因为现在啥也不知道。现在的我们只知道这些看似没有意义的图案都很有意思。

我们在之前的一篇文章里讨论过一种危险的厨纸，也在另一篇里被厨纸印花激发出了对人类视觉极限的探索。而这篇文章中我们想讲的是一种厨纸印花的终极形态，就是印人。

比如下面的这个厨纸。

让我们来分析一下它的特点。首先，它与印花或者水果的厨纸类似，就是虽然有「我爱购物」这句话，但这些人看上去也没什么意义，就像在香蕉印花的边上写上「香蕉」。

其次，它上面都是女性，抛开性别歧视的政治议题，它起码有性别的指向。

从左至右分别是 Chiara，Igienica，和 Limpida。

最后我们可以发现，它与其他厨纸最大的不同，就是作为视觉主体的人，绝对不会跨过分割线。每扯下来一张纸，我们都能得到一个完整的人。这一定是设计过的，设计师认为，这样可以为读图时代的我们避免在使用中可能出现的，视觉上的一些不适。

Igienica 周围的泡泡被分割线切断了，但 Igienica 是完整的。

用它擦嘴

问题在于，因为一张厨纸很大，我们平时用它擦嘴，习惯把一张撕成两半用。细心的读者也许会说，嘿，人家考虑到了这个哦，你看，所有的女孩都是偏向纸面一边的。真的是，Chiara 在右侧，Igienica 和 Limpida 在左侧！所以，如果向下图所示的这样把一张纸分成两张的话，我们就能要么用「我爱购物」擦嘴，要么用完整美丽的 Igienica 擦嘴。

但事实上，没人会在扯下一张厨纸之后，这样把它分成两半。不信你可以试试，把一张厨纸扯下来和把它撕成两半这两个过程中，我们是不会把它转 90° 的：

于是不可避免的，我们总是要用这个样子的女孩擦嘴：

本来没什么意义的印花人，在这个时刻立刻活了起来。她被拦腰切断了。她的断面有没有血？她为什么还在笑？她不痛吗？问完这些问题之后，tao 把她的半截身子递给 yoko，用另外的半截使劲擦过嘴唇——折叠一次——再擦一次——抓成团丢进不分类的分类垃圾桶。嘴上和心里都有点毛毛的。

所以，把人物偏向一边似乎还不够呢，还需要让人物跟分割线平行才可以做到人物不被习惯把纸分成两半使用的使用者拦腰截断。

这样看起来，我们买的这款厨纸印人不是很成功啊。但如果没有撕两半这样的习惯，它也许会为很多人带来一些暧昧的体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