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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x 武汉店改造(一):背景

Claude Everett 建筑大王 2020-09-09

tao 的奶奶看了武汉本地媒体对 Vox Livehouse 改造的报道。上回打电话的时候,她认真的问道:「诶,我问你一个事情啊,这个远程合作,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你都不去现场,怎么知道怎么搞呢?」

所以我们打算专门写一篇文章来讲讲这件事,顺便图文并茂的讲一下在这次 Vox 改造中我们做了什么。

我们和很多这篇文章的读者一样,都没去过以前的 Vox。但是我们也许都知道,它是武汉最重要的摇滚/独立音乐场景,承载了武汉摇滚/独立音乐最近十来年的历史。

什么是音乐场景?

音乐场景(Music scene)

自从 tao 跟他妈妈讲了在搞 Vox 这个项目以后,每次打电话都会被问:「你那个武汉的歌舞厅,搞得怎么样了?」

音乐场景这个词太黑了,我们自己也花了好一会功夫才梳理清楚。所以首先,我们需要试图用我们有限的知识,为这篇文章的部分读者扫一扫盲。如果有任何不准确的地方,还请各位搞音乐的朋友指正。

场景(Scene),就是时间+地点+人物+事件。

一个音乐场景(Music scene),广义上,就是一个围绕音乐展开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我们熟知的街头巷尾戏曲班子和票友,就构成了一个音乐场景。

…后来人们就把这群业余演唱的人群称为“票友”,票友演戏称为“票戏”,或“玩票”,票友聚会切磋、自行表演的场合称为“票房”,票友转为职业演员叫做“下海”。(来自维基百科)

图片来自网络

而狭义的音乐场景,是由某个城市的演出场地、地下乐队、观众和现场演出组成的。早期的音乐场景,通常是由本地地下乐队发起,找一个地方,让还没有签约某唱片公司/厂牌的乐队有地方可以演出。这些本地乐队,靠着热爱音乐的本地观众支持,可以赚取生活费,从而保证继续创作。在这里出现的音乐类型不一定只有摇滚,而是只要是独立音乐,就可以来演。在这样的现场,因为去的人相对少,而且都是本地人,乐手和乐手、乐手和观众就都可以很容易的成为熟人或者朋友。因此它很像是一个个在有限地域范围内(通常是某个城市)围绕音乐形成的文化圈。

同时存在的类似词汇还有餐饮场景。yoko 记得,九几年肯德基刚进入长沙的时候,市民蜂拥而至,队伍排了两条街那么长,长沙人第一次吃到了地道的洋快餐。这样就是一个典型的餐饮场景(九几年、长沙、长沙人、洋快餐)。

这些场景通常是从一群人中自发产生的。这样自发产生的场景往往都充满生命力和创造力。

我们喜欢的音乐家 Brian Eno 发明过一个词,叫 Scenius。因为他发现,在艺术史上很多被称为天才(Genius)的人,在她/他所处的时间地点,其实是存在一大堆极其相似的人和作品的。因此他推断,这些天才的诞生,并不是来自某个个体的基因(Genius 中的 gene)和某个阴暗幽闭的小房间,而是在差不多的时间地点,一大群人的大量的思想碰撞/交流的产物。如果把 Scenius 翻译成中文,也许可以译成「圈才」。从另一个角度讲,由于天才(Genius)在拉丁文中的本意并不是指人,而是一个外置的概念(每个人都可以得到),那么 Scenius 所描述的,就是在一个「场景(Scene)」中,一群人,在特定地点,通过文化交流、思想碰撞产生的,一种强大的集体创造力。置身于这种集体创造力中的每个个体,因为可以相互激发,就更有可能创造出各自最好的作品。

Scenius 可能出现在任何时间地点:学校教室、办公室、街头、某个咖啡店的角落、公园遛狗场、等等等等。每一个成功的音乐场景,当然就也都是典型的 Scenius。

在这些音乐场景中,虽然大部分乐队都逃不过解散的命运,但也有很多乐队脱颖而出,创作出厉害的作品,签约唱片公司,突破地域限制,被更多其他地方的人类喜欢。这些「独立」乐队实际上携带了一大群人的集体创造力,某个著名乐队的乐手们,常常也是从好多个解散了的乐队中重新凑出来的。

很多我们熟悉的,数都数不清的古今中外乐队,就都是来自于这样的音乐场景。这些音乐场景,往往也创造了从一个城市,到一个国家,到全世界音乐文化的历史和风潮。

在不同的国家和城市,根据不同的经营方式或文化背景,音乐场景所处的场所有不同的名称:在欧美叫 Venue,在中国和日本,通常就被称为 Livehouse。

tao 的妈妈说的歌舞厅,虽然也很有可能是某个音乐场景的诞生地,但 Vox,是一个 Livehouse。

纽约著名乐队雷蒙斯(Ramones)在纽约的音乐现场 CBGB,1977年。(照片:David Godlis)

Vox 在朋克之都

我最早搞 Vox,其实只是为了让我自己的乐队有一个演出的地方。——朱宁,Vox 创始人

Vox 是拉丁语, 意思是「声音」。它是武汉最大、历史最悠久的 Livehouse。它有一句标语:Voice of youth, voice of freedom (年轻的声音,自由的声音)。 

我们不止一次听搞音乐的朋友说过,武汉和北京是中国的两大朋克(Punk,一种摇滚音乐类型)之都,它们一直在争执到底哪里的朋克才是真正的朋克,或者哪里才是中国朋克的发源地。我们觉得,既然可以争上这么久,那说明两个地方都很真。

所以,Vox 作为武汉标志性的 Livehouse,肯定很朋克吧。

我们虽然没去 Vox 看过演出,但路过过。2010年,我们的朋友,也是后面要讲的这次合作中的重要人物,蔡凯,带我们游了武汉。说是游武汉,其实也就是去了他以前的学校,湖北美院的周边转了转。我们路过 Vox 的时候是下午,没开门,但蔡凯专门驻足介绍了一下(当然我们不记得他是怎么介绍的了)。然后我们去了边上的一家商店,叫做「武汉监狱」,里面有很多好看的衣服,Yoko 花100元买了件女式西装,现在还在穿。这家商店据说也跟 Vox 有关。

接手这个项目之后,我们才知道 Vox 的创始人叫朱宁,大家都说他是一位老朋克。想想也是,朋克之都老牌 Livehouse 的创始人当然是老朋克。

这是一个朋克城市,我们就在这里反抗。——朱宁 (引自网络文章《武汉VOX创始人朱宁:停不了的摇滚梦》)

所以,在翻看 Vox 演出信息之前,我们对武汉音乐现场,对 Vox 的认识就只有两个字:朋克。一个很朋克的 Livehouse,和抽着大麻、拿着啤酒瓶、头发高高竖起、脸上已有皱纹但仍然全身布满铆钉的创始人朱宁。

我们想象中的朱宁(图片来自网络)

Vox 和全球化

但,曾经扎根于本地文化的 Livehouse,在今天,其实一点也不本地。

常去 Livehouse 看演出的朋友,可能要说了:我是大学生,不是本地人,周围看演出的大部分都是像我一样的大学生;哪有什么地域性,现在的乐队都是全国、全球巡演好吧;好像每次去都是看的外地乐队呢;昨天刚看了一个挪威乐队的演出(笑)。的确是这样,随便翻看一下任何一家 Livehouse 的演出列表,你会发现本地乐队的占有率其实挺小的。 大部分的演出都是来自其他城市,甚至其他国家的乐队。

Vox 2017年9月演出列表。26场演出,只有7场是武汉的乐队。

如果今天的 Livehouse 不再本地,那么,Vox,很有可能,也不朋克;如果 Vox 不朋克,朱宁,很有可能,也不朋克。

带着这样的疑问,tao 把下面的问题分别丢给了朱宁和 Vox 的演出经理李半仙:

Vox 一开始是本地的吗?为什么现在不本地了?这样的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首先回复我们的是李半仙。在回答「为什么不本地了」的时候,他提到了下面几点:

  1. 互联网的发展,让大家可以接触到更大地域范围的音乐,喜欢「外地乐队」很正常;

  2. 大城市移民人数庞大,所以并不存在真正的「本地观众」群体;

  3. Vox 团队本身,都没有一个是武汉人;

  4. 在过去的十年间,本地乐队的数量并没有减少或者增加。「外地乐队」没有让「本地乐队」消失。

第二天,朱宁跟我们打了一通电话。他把 Vox 的历史给我们娓娓道来,描述仔细,语气舒缓,声音圆润。这哪里是什么老朋克,明明是葛士华!

听到本人声音后,我们想象中的朱宁(图片来自网络)

为了与读者更好的同步我们的感受,我们想重复一点之前的内容。请想象以下内容出自上面这个人:

这是一个朋克城市,我们就在这里反抗。——朱宁 (引自网络文章《武汉VOX创始人朱宁:停不了的摇滚梦》)

我们就是在这种强烈的反差中听朱宁介绍了 Vox 的历史。(以下文字与原话不一定100%一致)

朱宁:我们一开始是在武汉做了自己的厂牌,组织活动,租场地演出,但是场地常常换,因为每到一个地方演完就不让演了。

大王:太吵了?

朱宁:嗯对。后来我们就没办法,因为一定要有一个演出的地方,所以就在02年租了自己的场地,是一个英国人修的教堂。我们半年搞了差不多 120 场演出,然后就关门了,因为房租交不上。当时乐队也没有巡演的概念,外地有乐队来我们的场地演出主要是因为相互认识。后来05年的时候我们再开的时候,乐队就有一点巡演的概念了,但场地也不多,主要是在武汉和广州巡演。

大王:你觉得这种改变是否与网络的发展有关呢?

朱宁:肯定有关。但是05年的时候网络也没现在发达,我们当时只有一个博客。但因为我的乐队当时其他三个成员都是美国人,他们会把我们的演出发到 Facebook 上,所以也有很多国外的乐队知道武汉有这么一个演出的地方。

大王:那你觉得现在国内不同城市的 Livehouse 还有本地性吗?

朱宁:没有,现在完全没有。我觉得可能也是因为互联网的原因。每个城市获取的信息都是一样的。一个乐队火,在每个城市都会火;相对差一点的乐队在每个城市就也差不多。

大王:那这样是否会对本地乐队产生限制?

朱宁:hmmm... 我觉得其实没有什么限制。我们每个月都会自己主办一些本地乐队的演出。我们一直都在扶持本地乐队。

大王:我们看到 Vox 也搞了自己的音乐教室和厂牌,这也是针对本地乐队的吗?

朱宁:厂牌不是针对本地乐队的。全国其他乐队,甚至国外乐队也可以跟我们签约。

大王:hmm,那我明白了。这样看来,Livehouse 的地域性是因为网络的发展被消解掉了。那你作为经历过这个转变的人,觉得它有哪些利弊呢?

朱宁:hmmm... 我觉得现在看来主要还是好的方面多一些。现在观众和玩乐队的人看的听的都更多了,整体标准比以前高了,会少绕一些弯路。设备也是,我是鼓手,以前排练房在哪我就要搬到哪住。不好的呢,也许是我老了吧,就是我觉得观众和玩乐队的人都比以前浮躁了。我常常会对比现在的演出场景和以前的,我就感觉现在的…不够真实,你知道吗。以前的观众是真的喜欢和关注这个乐队,会听的特别认真…或者是不是现在就真的是太多了,没办法专注听某几个乐队。比如以前我们听打口带的时候,要是听到了一个喜欢的乐队,就会翻来覆去的听,恨不得要把一个乐队听烂为止,现在可能就不太会有这样的情况了。

大王:那这次 Vox 的改造是不是也是要为了适应这样的转变呢?

朱宁:对,因为这就是未来。刚刚说的那些是我的个人观点,但 Vox 是一个公共空间,是一个平台。我觉得我不应该把我的想法强加于 Vox,它应该适应新的需求,这样才可以走的更远吧。

大王:那今天的 Livehouse 有没有一个像以前一样的,类似于扶持本地乐队的终极理想呢?

朱宁:Vox 一直都在扶持本地乐队,比如说我们做的「武汉之声」。这个是一个合辑唱片,从13年开始,每年我们都会选出武汉5个新的乐队,每个乐队录两首歌,都是免费的。不光是录音,还包括后期、封面设计、印刷、出碟,然后我们会送给每个乐队10张或者20张 cd 做纪念。这个唱片我们是不拿来卖的,只是做一个记录。这不管对 Vox 而言还是武汉音乐而言都很重要。因为以前玩乐队的条件太差了,很多乐队真的是玩个两三年就解散了。乐队解散是很正常的,但可惜的是音乐没有了,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记住他们的东西。我当时就觉得真的是太可惜了。因为做乐队,很多时候创造力最旺盛的就是头三年,如果那头三年的东西没有了,就是非常非常可惜的一件事情。所以我们现在选的乐队,就基本上是已经有两三年经历的,作品比较成熟的,趁他们还在的时候,我们就给他们录,哪怕是只有两首歌。可能录完之后没多久他们就解散了。所以我个人的一个理想就是要在未来成立一个 Vox 的艺术基金,专门用这些钱来帮助这些新的音乐人和艺术家。

再说回最开始讲的场景=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我们可以看到,Livehouse 在网络时代的形态,因为地点的限制,不可能完全脱离本地性,但它同时又因为人物的流动性,打破了地域的限制。从某个城市诞生的独立乐队不仅可以在自己的城市演出,还可以到全国/世界各地进行巡演。因此在 Livehouse 里活动的人,也从本地乐手、本地观众、本地运营团队变成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地域性的音乐场景,随着网络的发展,变成了全球化的音乐场景。

这也许恰恰证明了 Livehouse 与城市的同步关系:随着城市里出现世界各地的美食,Livehouse 里也出现了世界各地的音乐。城市的本土文化并没有因此消失,而是以新的形式与异域文化共生。

以上就是这次改造的宏观文化背景一个曾经被地域性文化塑造出来的场所,和它所处的全球化语境。

下一篇,我们讲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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