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瑙鲁的故事 | shitstory

建筑大王 建筑大王 2021-10-12

1.

瑙鲁共和国是世界上最小的岛国,国土面积22平方公里,环岛一周的公路,也只有17公里长。除了小,瑙鲁的偏远程度也是数一数二的。在大家熟悉的且知道具体在哪的地方里面,离它最近的,是瑙鲁以北41公里的赤道。第二近的,就变成了西南方向、3341公里开外的澳大利亚东部城市布里斯班。从布里斯班去瑙鲁,要坐四个半小时的飞机。

很久很久以前,瑙鲁是一个火山岛。火山岛跟大海接触的地方,长了一圈珊瑚礁。因为风化作用的侵蚀,火山慢慢沉入海里,瑙鲁从火山岛变成了环礁。由于火山沉下去之后离水面的深度刚刚好(50米以内),珊瑚又开始在火山顶上生长、死亡、堆积。后来,由于地壳运动,这些珊瑚礁被顶出海面,瑙鲁又从环礁变成了隆起环礁(raised coral atoll )。隆起的部分,就是珊瑚尸体沉积而成的石灰石。

由于地理位置绝佳,瑙鲁倍受候鸟青睐,年复一年,数不清的候鸟在这里暂停休整,吃喝拉撒。鸟粪先是填平了石灰石的崎岖表面,接着往上堆积,然后硬化成石。再后来,石头表面出现了土壤,土壤又带来了植被。此时的瑙鲁岛,中部高地郁郁葱葱,沿海低地椰风海韵。

公元前1000年左右,人类登岛。他们是密克罗尼西亚人和波利尼西亚人。由于岛上可供耕种的土地很少,人们的食物来源以海鱼、椰子和露兜树果实为主。除了从海里抓鱼,他们还搞起了水产养殖:帮虱目鱼幼崽适应淡水环境后,再放到岛上唯一的泻湖里养起来。水产养殖使岛民有了稳定的蛋白质来源。

2.
1798年,英国船长 john fearn 成为了第一个发现瑙鲁岛的西方人。他称瑙鲁岛为「可爱岛」(pleasant island)。后来的一个世纪,西方捕鲸船和货船常常光顾瑙鲁,在这里补给淡水和食物。作为交换,岛民得到了棕榈酒和枪炮。
1878年,岛上爆发内战。用来打仗的武器正是岛民用食物和水跟西方人换的那些。战争持续到第八年的时候,忙着打仗的瑙鲁人不知道,在那遥远的欧洲,有两个国家,一个叫德意志,一个叫大不列颠,它们签了一个「关于瓜分西太平洋」的协议,协议里面说,1888年,德意志会吞并瑙鲁。
德国人如期结束了瑙鲁的十年内战。
战后,瑙鲁成人人口从战前的1400人掉到了900人,幸存的大部分是女性。十年时间,种群数量减少了三分之一。照这个趋势下去,要是德国人不来,要是仗一直打,瑙鲁人可能真的会把自己搞到灭绝。
其实,瑙鲁的十二个部落之间常常发生冲突,换句话说,他们以前也打。人家打了三千年都好好的,怎么偏偏这次好像要活不下去了呢?
以前打仗,大家用装了鲨鱼牙齿的木棍打。由于木棍杀伤力十分有限,一场打完,也死不了几个人,等大家都打累了,冲突也就结束了。而这一次,虽然大家只是一如既往的发生了冲突,也很自然的用上了西方人给的枪炮(不用白不用),但谁知道,枪炮的威力比木棍大那么多:我方开一枪,敌方死一片,敌方一看死了这么多,气到爆炸,加倍开枪奉还,我方死两片,我方气到爆炸两次,再四倍奉还……跟枪炮同时进入岛内的棕榈酒,也将战争的持久性和激烈性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为了重建秩序,德国人第一时间没收了所有枪炮,还把酒给禁了。

3.

1900年,探矿者 albert ellis 在悉尼的办公室里发现有人用一块看起来有点特别的石头挡门。他一检查,发现是纯度很高的磷矿。再一问,是瑙鲁来的。磷矿可以用来做磷肥,经济价值很高,而 albert 就职的英国太平洋岛国公司(pacific islands company)就是做磷肥生意的。albert 兴奋坏了,马上报告公司。公司也兴奋坏了,马上联系德国,说要共荣。但其实德国已经在瑙鲁默默采矿好些年了,现在被英国发现瑙鲁有磷矿并且还握有铁证,德国人觉得抵赖也不是办法,只好表示,行,共荣共荣。
1906年,德国政府、英国政府、德国采矿公司和英国采矿公司四方一起,搞了一个采矿协议,英国正式加入德国的采矿行列。1914年,一战爆发,澳大利亚占领瑙鲁,采矿的国家又变成了英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
1918年,西班牙流感(甲型H1N1)在世界范围内大流行。由于瑙鲁地处偏远,疫病爆发两年后,病毒才由矿业公司的欧洲人和被欧洲人强押过来采矿的中国人携带入岛。很不幸,瑙鲁人对流感没有任何免疫能力,一年之内就死了221人。1920年末,瑙鲁人人口几乎又要跌破千人。
比流感更可怕的,是二战。1942年,日本人占领瑙鲁,他们一边在瑙鲁建飞机场,一边把全部1200个瑙鲁人运到另一个岛上做苦力。盟军把瑙鲁岛炸开了花,瑙鲁人也在异乡被侵略者折磨得生不如死。1946年1月1日,阔别家乡三年的瑙鲁人终于回了家。这些幸存者,只有737人。
战后,英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变成了瑙鲁的托管人。但无论是当托管人还是当殖民者,他们都只做一件事情——采矿。
用瑙鲁磷矿做的磷肥滋养了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土地,与此同时,瑙鲁却变成了一片废土。到1960年代,「可爱岛」只能用沿海低地不变的热带风情掩饰中部高地的不再可爱。原始植被被烧光,表层土壤被铲光,高地被挖得变了形。占到瑙鲁80%土地面积的矿区,看起来很像那种墓碑特别密集的老坟场。那里有整块的石头,小块的石头,和更小的石头。也可以这么说:那里有待开采的磷矿和在开采过程中落在地上的碎矿。还可以这么说:那里有钱,和钱,和钱
1964年,英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商量着要把瑙鲁人搬迁到澳大利亚南边的一个更大的岛上生活,因为瑙鲁已经不再适合人类居住了。但由于搬过去就要变成澳大利亚人,瑙鲁人拒绝了搬家的安排。他们不仅要留在瑙鲁,还要独立

4.

1968年,瑙鲁独立。1970年,瑙鲁花巨资从澳大利亚手上买了开采权,成立了自己的采矿公司,然后继续采矿。
从1968年到1990年,瑙鲁靠采矿成为了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公共交通、医疗、住房和教育都是免费的。90%以上的国民受雇于政府,但他们既不采矿,也不管理和研发。瑙鲁有的是钱,像采矿这种脏活累活,当然是花钱让外来务工人员做,而像是对现代化发展至关重要的投资、管理、技术、教育等方面的事情,则是雇佣发明了这些事情的澳大利亚、新西兰、英国人来负责。大部分瑙鲁人民,除了享受,什么也不做。少部分人还可以挥金如土:在只有17公里长的公路上开兰博基尼,一场接一场的洒钱派对,送婴儿汽车和塞满钱的枕头当生日礼物。
但瑙鲁人心里很清楚,靠磷矿致富,有一个保质期
早在建国之前,瑙鲁人就从澳大利亚人那里知道了磷矿枯竭的准确时间:20世纪90年代末。为了保证大家在磷矿枯竭之后有一个光明的未来,瑙鲁政府搞了一个岛民基金。卖矿的钱被分成几份,一份支付给矿区的地主们,一份维持政府运转,一份用于海外投资,剩下的全部进到岛民基金。1991年,岛民基金里的钱高达13亿澳元。
整个90年代,瑙鲁政府都在致力于经济结构转型,他们主要干了两个事:一,把瑙鲁打造成避税区,只要花钱,就能买瑙鲁护照和来瑙鲁办银行;二,用岛民基金搞海外投资。
避税政策导致大量黑钱涌入,在磷矿如期枯竭的时候,拥有上百家影子银行的瑙鲁成为了全球闻名的洗钱中心有报告显示,俄罗斯黑帮在瑙鲁洗白了高达700亿美金的黑钱,这也是为什么有人认为瑙鲁应该为1998年的「卢布危机」负上一定的责任。2003年,在 FATF(反洗钱金融行动特别工作组)的压力下,瑙鲁出台了反洗钱法案。接着,海外热钱如滚滚洪流一般离开了这个国家,就像它们当初来的时候那样。
同期,海外投资也一败涂地,岛民基金缩水幅度高达90%。

5.

进入新世纪,瑙鲁面临着生态和经济的双重破产。
采矿从中间,气候变化从四周,不断啃食着人类的生存空间。采矿把曾经宜居的高地变成了荒芜的沟壑,时不时有人摔下矿坑一命呜呼。气候变化导致的海平面上升,不仅会直接淹没沿海低地,也会淹没环岛一圈的珊瑚礁。跟红树林一样,礁也对海岸有着极其重要的保护作用。它们了,热带风暴就可以一往无前的侵蚀海岸,加速土地消失
采矿破坏了原始的植被和土壤,严重削弱了小岛的自我调节能力。与此同时,气候变化却带来了从未见过的高温和干旱。它们可以毫无保留的在这里展现威力,比如,让原本就很稀缺的水资源变得严重不足。
政府欠下巨债,维持自身运转都困难重重,自然也就雇不起90%的国民了。很多人因此失业,但他们也没有别的就业机会,人们的生活再一次坠入贫困之中。
富有消失得很快,但富有带来的富贵病,却久久的困扰着瑙鲁。
有钱之后的瑙鲁人发现,他们可以从澳大利亚进口工业化食品。因此,大家失去了捕鱼、养鱼和耕种的意愿。有着三千年历史的本土饮食文化就这样被弃之脑后,取自本地的新鲜食材也离开了岛民的餐桌,取而代之的,是高糖、高脂又没什么营养的垃圾食品。因为不想劳动所以才吃垃圾食品,吃完了当然也还是想坐着不动,再加上胖被人们视为财富的象征,富起来的瑙鲁人「如愿」胖了。但变胖并没有给大家带来什么好处——82.2%的人超重,II型糖尿病的患病率长居世界首位,男性平均寿命被拉到60岁以下。
当人们终于意识到这样不行的时候,懂得捕鱼、养鱼和耕种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鱼也死得差不多了,可供耕种的土地也越来越少。年轻人除了开凤梨罐头还能做什么呢?

6.

上面这些问题,随便一个都足够让人焦头烂额了,何况是全部一起出现。虽然瑙鲁政府还不知道具体的应对措施,但它知道一点:解决问题需要大把大把的,钱。
2001年,瑙鲁政府问澳大利亚要了一笔钱。作为交换,瑙鲁允许澳大利亚在岛上建立海外移民关押所。关押所的官方名称很妙:瑙鲁区域处理中心(nauru regional processing centre)。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哪家快递公司的中转站呢。所有坐船去澳大利亚寻求庇护的难民,不管来自哪里、经历了什么,一旦被澳大利亚海军截获,就会被运到瑙鲁的关押所。被关起来的人——包括妇女和儿童——没人知道自己被关起来的原因,会被关多久,以及未来的命运会怎样。澳大利亚政府就是要用这种折磨人的方式,吓退那些想来还没来的潜在难民。
除了提供地盘,瑙鲁政府还要配合澳大利亚,封锁关押所的信息以及阻止媒体登岛调查。但即便如此,关押机构的人权问题还是被曝了出来。对于那些饱受战火并经历了偷渡之苦的人,看不到尽头的关押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有人精神失常,有人自杀,有人自残。2013年,关押所里还发生了暴乱。naomi klein 在《改变一切》里将瑙鲁、澳大利亚、关押所三者巧妙的联系了起来:澳大利亚政府有计划的把难民磨成粉末,恰似他们曾经有计划的把瑙鲁磨成粉末一样。

7.

1997年,时任瑙鲁总统 kinza clodumar 在签了京都议定书的那一次联合国气候大会上说:「我们被困住了,背靠一片废土,面朝圣经里写的那种滔天洪水。
所有人都知道,修复高地生态是瑙鲁人的生命线。从殖民时期到托管时期,澳大利亚一边承诺要修复矿区生态,一边继续破坏生态,赚得盆满钵满之后,却当了甩手掌柜。1989年,瑙鲁政府把澳大利亚政府告上了国际法庭,控诉澳大利亚没有履行承诺。然而,瑙鲁政府的表现也没好哪去:独立到现在也有半个世纪了,除了继续破坏生态和不停的讨论如何修复生态,修复工作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
2011年,时任瑙鲁总统 marcus stephen 给纽约时报写了一篇题为《关于瑙鲁,一种下沉的感觉》的文章。介绍完瑙鲁的困境,总统说:我不是在博同情,而是要警告你们,一个失去选择的国家会发生什么。

但世界好像没太明白瑙鲁的警示,因为它正沿着瑙鲁走过的老路向前奔跑。

References: 

Klein, N. (2015). This changes everything: capitalism vs. the climate. London: Penguin Books.

Trumbull, R. (1982, March 7). WORLD'S RICHEST LITTLE ISLE. The New York Times, pp. 25–25. Retrieved from https://www.nytimes.com/1982/03/07/magazine/world-s-richest-little-isle.html

Nauru NCD Risk Factors Steps Report. (2007). Retrieved from https://www.who.int/ncds/surveillance/steps/Printed_STEPS_Report_Nauru.pdf

Phosphate mining in Nauru. (n.d.). Retrieved from https://www.wikiwand.com/en/Phosphate_mining_in_Nauru.

Republic of Nauru. (1999). Climate change - response: Republic of Nauru response: 1st national communication - 1999, under the United Nations Framework Convention on Climate Change. Nauru. Retrieved from https://unfccc.int/resource/docs/natc/naunc1.pdf

Kanngieser, A. (2019, July 15). Climate change: Nauru's life on the frontlines. Retrieved from https://theconversation.com/climate-change-naurus-life-on-the-frontlines-105219.

Nauru : History. (n.d.). Retrieved from https://thecommonwealth.org/our-member-countries/nauru/history.

Stephen, M. (2011). On Nauru, a Sinking Feeling. Retrieved from https://www.nytimes.com/2011/07/19/opinion/19stephen.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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