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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寰宇观鸟大日(二)

建筑大王 建筑大王 2021-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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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四月底五月初,是山鸡/gallo forcello/black grouse/黑琴鸡求偶的时节。

破晓之前,男山鸡会齐聚祖传的求偶场(lek),那是一个圆形的大家能相互看见彼此的区域。雄踞中心的一般是冬季确立了地位的山鸡王,站位越靠近边缘的山鸡地位越低。它们会以唱跳热身,等筋骨开了,就开始拳脚相加(lekking)。

▵ 根据艾草松鸡(centrocercus urophasianus)的求偶场绘制的图解。(图片来源网络)

女山鸡会在场边围观,它们要挑选男山鸡并与之交配。跟一旦结伴就相伴终生的天鹅截然不同,山鸡爸爸只负责受精,山鸡妈妈要独自一鸡负责筑巢、孵蛋、育儿。从基因上讲,一只备受女山鸡青睐的男山鸡可以成为一代山鸡的父亲,但如果以智人对父亲这一角色的期待来考察男山鸡,它显然不配当任何一只小山鸡的父亲。

由于男山鸡除了提供精子以外不干其它事,所以女山鸡在挑选男山鸡的时候,不图它强壮可以保护妻小,不图它机智可以躲避天敌,也不图它老道可以育儿有方,就图基因——对方基因好,那么自己的基因得以传递下去的概率也高。

那女山鸡怎么能肉眼看基因呢?当然是通过一些外部特征,像是体型大小、叫声洪亮程度、尾巴长度等等。这里就产生了一个让相信进化论的智人困扰不已的问题,史称,求偶场悖论(lek paradox)。进化论认为遗传基因的多样性对物种种群的延续至关重要,但女山鸡持续的针对男山鸡的某一特征进行选择却是一种降低遗传基因多样性的行为——假设女山鸡喜欢长尾巴的男山鸡,那么长尾巴的男山鸡就可以得到更多的交配机会,长尾巴基因就更有机会传给下一代,长此以往,在尾巴长短这件事上,基因的多样性就降低了——但女山鸡选男山鸡这一行为本身,又恰恰是为了让后代得到良好的基因。

如果选择有利于后代的基因的同时会降低同样有利于后代的基因遗传多样性,如果两者叠加抵消了好处或者甚至是不利的,那么性选择(sexual selection)就会停止,但山鸡一直都在这么干并且活得还不错(西欧除外)。

那么山鸡是如何做到一边选基因一边保持遗传基因的多样性的呢?

有人认为,女山鸡选择的特征是由一堆基因通过复杂的机制共同决定的,而非由单一基因控制,所以,选基因和保持遗传基因多样性根本就不矛盾。比方说,女山鸡选男山鸡的标准是,强壮。强壮显然不是由某一单一基因决定的,而是一系列基因联合表达的结果,既然特征不由单一基因控制的,那么选择也就不会降低基因多样性了。

那如果女山鸡选的就是由单一基因控制的特征呢?那就隔一段时间变一下标准嘛,不要一直顶着一个特征选选选,ok?比如上一季女孩们喜欢唱歌嗓门大的,这一季变成了喜欢个头大的,没准明年又会变成喜欢尾巴长的。

还有一种解释是,在满足了像是「健康」这种基本要求之后,女山鸡会依据个人口味进行选择,比如 a 喜欢嗓门大的,b 喜欢个头大的,c 喜欢尾巴长的。诶,这不就是智人选择配偶的常见方式么——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

爱动脑的朋友可能已经发现了,以上种种假说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它们有重叠之处,实际上,它们可能都在或多或少的发挥着作用。但具体谁多谁少,以及是否有一种机制是发挥决定性作用的,智人科学家倒是还可以再争上一百年,只是不知道他们的研究对象能否撑到那会咯。

我们也不知道如果我们今年还看不到山鸡的话,明年是否还能看到。

说起来也是搞笑,如果你上 grigna 地区公园的网站,你会看到很少女风的网站背景上画了一堆公园的标志性物种:伦巴第报春花(primula glaucescens)、金雕(aquila chrysaetos)、黄嘴山鸦(pyrrhocorax graculus)、冠小嘴乌鸦(corvus cornix)、赤狐(vulpes vulpes)、阿尔卑斯臆羚(rupicapra rupicapra)、欧洲马鹿(cervus elaphus)和山鸡(tetrao tetrix)。其中只有报春花和山鸡不是剪影。

报春花不是很剪影很正常,它是只有伦巴第大区才有的地方性物种,仅分布在科莫湖到布雷西亚之间的山上。它不仅成为了公园 logo 的重要组成部分,还大大小小羞羞答答的装点了整个网页。如果你看得仔细,你会发现连文字(粉)和按钮的颜色(绿)都是跟它走的(花、叶)。

但伦巴第报春花成为公园标志这点着实让人困惑,因为 grigna 山脊的岩石缝里生长着一种只有 grigna 才有的报春花,格里尼亚报春花(primula grignensis)。无论是比地方性还是稀有程度,格里尼亚报春花显然完胜伦巴第报春花。

▵ 最有资格成为但没有成为公园标志的格里尼亚报春花,你能看出来它跟伦巴第报春花的区别吗?

那山鸡呢,山鸡不是剪影又意味着什么?
山鸡在意大利只分布在阿尔卑斯地区,所以也算是典型的高山物种,但阿尔卑斯臆羚也是如此啊。再说阿尔卑斯臆羚只在阿尔卑斯有,而山鸡可以说是纵贯欧亚——连续分布在从北欧到俄罗斯再到中国东北的广大区域。两相比较,似乎阿尔卑斯臆羚比山鸡更应该不是剪影才对。

那大概是山鸡深受智人的喜爱?我们也一度这样认为,后来才知道,原来它们是深受猎人的喜爱。我们从牧场村前村长 guido 口中、wwf 莱科分部的网站上和临镇野生动物摄影师 francesco 为莱科新闻网(lecco notizie)撰写的文章里得到了一致的信息:小石头谷的山鸡数量连年下跌,它们已经被猎人打到了猎人没鸡可打的地步。

请想象一下200个猎人拿着200把猎枪、牵着300条猎狗冲上山,猎杀2只山鸡的奇特画面——这样豪华的阵容应该去杀哥斯拉才对吧?还有所谓的杀鸡用牛刀,说的大概就是这?

既然连猎人都打不到山鸡,鸟人又怎么可能看到山鸡呢?你等等,给不了解这块的朋友补充一下背景知识:猎人往往是最了解他们用于展示男子气概的那方水土和其上万物的,如果你想搞保护,比如装个红外相机啥的,你不知道要装哪才能拍到动物,去问猎人,他们知道。

连猎人都打不到山鸡,你们怎么可能看得到呢?你说的对,我们在牧场村住了7年,爬了无数次 grigna,从没见过山鸡。我们已经跟不同的人说过很多次了,看山鸡是我们的梦想,梦想,就是用来梦的。不好意思,请允许我挪用肯尼迪说登月的话给自己打打气:我们想看山鸡,不是因为看山鸡容易,而是因为它难

既然生在人类世,又何苦热爱大自然。

两年前的4月,我们专门为了看山鸡上了两次对面山(你看,我们对 grigna 毫无信心):一次也是凌晨四点多出门,先骑车再爬山,那次没见着山鸡,但看到了山鸡屎,还意外的碰上了一个猎人模样的人,他跟我们说,你们这会来,早了,月底再来;第二次就老老实实月底去的,直接上山露营了,死守,结果仍然没有看到,但 tao 听到了鸡叫,还惊飞了一只。

可是那次去哦,我们无意间把帐篷搭在了金雕一家下面,早上起来去找山鸡的时候,我们靠在树上看金雕家三个孩子在离巢不远的峭壁上玩耍,看了有半小时。

大自然就是这样,你想要这,她给你那,她绝不让你失望,也不会让你按照你的节奏如愿以偿她会放出各种信号(鸡屎、猎人的话、鸡叫、鸡飞)勾住你,不让你离开。在你快要生气的时候,她就随便给你来点别的什么你没见过的(反正你什么都见过),你就会开心得要死的说:能看到这个,值了,无所谓那个了!

你要按她的节奏来。

去年年初,她觉得我们观鸟已经三年有余,也从鸟那里得到了不少快乐,是时候回馈一下了,她说,你们先别看鸟了,关注一下环境问题吧。但她没有直接说,而是甩了一本名字看似不痛不痒的报告给我们看——BAM!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山鸡求偶那会,我们正在新世界里忘我的摸爬滚打,当然也忘了找山鸡。

与此同时,另一条线索也在冥冥之中有条不紊的发展着:通过文章《知更鸟为什么去北京》,我们认识了鸟类学家 robbi,到了年末,我们居然就跟 robbi 夫妇见上了面跟鸟类学家一起观鸟,以及鸟类学家挥一挥衣袖留下了他的双筒望远镜(借用,不是给),毫无疑问重新燃起了我们的观鸟热情,尤其是 tao 的观鸟热情。于是今年,我们再一次下决心要看到山鸡,刚好5月又有寰宇观鸟大日,我们就把两件事结合了一下。

▵ 只要站在专业人士边上跟他们做一样的事,你就能做得更好。

6点整,我们已经在高山小湖这里待了一刻钟,打破宁静的只有哭哭,没有听到传说中可以传至四公里开外的鸡叫,支起三脚架用单筒扫对面的山头,也什么都没看见。此时已然破晓,所以如果真的有山鸡,它们的求偶表演应该也已经接近尾声了吧——但没关系,无论它们在干什么,只要能看到就圆梦了,不奢望看唱跳打架。

我们也不收三脚架了,就扛在肩上往上走,像当年 robbi 来看臆羚时那样。被赋予了自由的自然会随时抛来惊喜,而我们,当然要一一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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