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五意大利时间凌晨3点，有人在互助会里发了丹麦政府下令杀死1500万只水貂的新闻截图，截图没有引起任何可以称得上是讨论的东西，大家随便说了两句就转向其他话题了。几个小时后，我们起了，接近中午时分，我们才去互助会里瞧了一眼，那张截图是数十条未读消息的第一条，我们看到触目惊心的标题从眼前闪过，看到了，又好像没看到。如果我们当时的确是有说点什么而不是什么都没说的话，对话大概是这样的——这样的新闻不是第一次看了。早在今年6月，我们就在《科学》杂志上看到了荷兰灭杀水貂的报道，文章第一段是这样写的：「莱利斯塔德，荷兰——在一场由新冠流行引发的悲哀插曲中，荷兰有关部门已于6月6日开始毒杀成千上万只水貂，绝大部分都是出生不过数周的水貂幼崽。新冠病毒已经攻击了以获取皮毛为目的的水貂养殖场，荷兰政府担心感染了新冠的水貂可能会变成一个病毒池，进而可能会给人类带来新的疫情。」
荷兰水貂养殖场爆发疫情之所以能登上《科学》杂志，不光因为智人又新知道了一种能被智人感染新冠的动物，而且这是全球第一例从智人这里感染了新冠的动物又反过头来感染智人的案例——与最初的神秘动物传神秘人的溢出（spillover）对应，这个叫 spillback，溢回。人传人，我们搞隔离、禁足、封城、宵禁和社交距离，之所以这么麻烦是因为人有人权，人不能杀人。但水貂传人就简单多了，水貂没有人权，人能杀水貂。能到什么地步呢？即使从科学的角度讲水貂成为病毒池或是给人带来新疫情都只是推测，即使没人知道为什么有的水貂养殖场新冠致死率高达10%而有的养殖场几乎为零，再加一万个「即使」可能也不会改变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出于预防考虑，人要杀死水貂。而唯一能阻止人「草菅貂命」的，可能是养殖户的人权。一个想以通常的方式、在通常的日子杀死水貂的养殖户，可以使用他的人权里的财产权，不让他的财产被人以别的方式和在别的时间杀死，以及保证那些用于繁育小财产的大财产毫发无伤。从6月的荷兰杀到11月的丹麦，受影响的养殖户从约130家变成了超过1000家，而需要杀死的水貂数量更是从数以万计激增到了超过1500万只。丹麦是目前全球头号水貂皮生产国，自1920年代将水貂作为农场动物引入以来，由于其得天独厚的气候（冬暖夏凉）、其发达渔业产生的大量废料（鬼知道是什么）以及什么别的原因，水貂产业不断发展壮大——1983年，丹麦以年产水貂皮830万张和22%的全球产量占有率傲视群雄，仅屈居美国之下；2002年，产量升至1220万张，占有率也接近40%，估计这会已经超过美国勇夺第一宝座；至于现在的情况，请看全球最大皮草拍卖行「哥本哈根毛皮」的官方网站的「事实」一栏：每年，丹麦毛皮农民饲养超过1600万只水貂。
1500丹麦毛皮农民拥有合作社公司「哥本哈根毛皮」。
「哥本哈根毛皮」是全球最大的毛皮拍卖行，以及世界毛皮交易中心。
丹麦向欣欣向荣经济体中国/香港出口得最多的商品就是，毛皮。
毛皮种植是丹麦第三大的动物种植形式。
毛皮贸易被丹麦商务部选为丹麦经济生活中具有特别竞争力的29个产业之一。
毛皮种植帮助食品工业消耗大量废料和副产品，是可持续的生产方式。
也许是因为丹麦的水貂养殖业规模更大，也许是因为尚无科学证据表明在丹麦水貂身上发现的病毒变异株 Cluster 5 确实会影响部分新冠疫苗的有效性，也许是因为科学家说的（9月以后就再也没有检测出 Cluster 5） 跟卫生部长说的（Cluster 5 一直在水貂间猛烈扩散）根本对不上号，也许是因为丹麦政府不顾法律程序企图硬干，在荷兰似乎是杀得顺顺利利的水貂，到丹麦这里却闹成了大新闻。11月6号的新闻还在报道丹麦水貂养殖户将如何一无所有、产业将如何走向末路。三天后，新闻变成了，政府决定不再去国会通过紧急法案授权自己强制杀貂（因为反对党表示一定会反对法案），首相也承认了政府强推无差别杀貂没有法律依据并郑重道歉，不过道歉归道歉，出于对变异的恐惧，政府还是建议养殖户成全大我牺牲小我尽快杀貂。虽然对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科学精神、依法治国和人权/财产权的拥护对于已经被杀死的285万只水貂的养殖户蒙受的损失与不公为时已晚，但起码剩下的一千多万只貂可以由它们的养殖户决定，是用一氧化碳把它们毒死并制成貂皮为自己增收为国家创汇呢，还是用一氧化碳把它们毒死并深埋万貂坑为公共卫生做贡献呢？
© afp/getty images
但我们想问的是，是谁杀死了这些水貂？是被政府派来杀貂的人吗？是为杀貂供应一氧化碳的人吗？是养殖水貂的人吗？是穿貂皮大衣的人吗？是吃野味的人吗？是将来接种疫苗的人吗？是我们所有人吗？我们已经为想要说都不是的人准备好了答案：是一氧化碳杀死了这些水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