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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刊导览 · 读书读城 | 城市!城市!——《布莱克威尔城市读本》阅读笔记

周思悦 国际城市规划 2020-08-19

 

1  为什么研究城市?

 

从如此众多的推荐书目(图1)中挑选两篇进行深度阅读,着实是一个会让人产生选择恐惧症的难题。一通囫囵吞枣下来,择选的初衷没有更加明晰,反而陷入了巨大的摇摆和混乱当中。与其说这些书目表明了地理学研究的多重可能,倒不如说表明了地理学研究的不可能——城市是如此千变万化,奇诡绚烂!它是无数反义词的集合:秩序井然与混乱不堪,光鲜亮丽与龌龊阴暗,纸醉金迷与家徒四壁……是物欲横流的巅峰也是命运凶险的劫数。


图1  《布莱克威尔城市读本》(The Blackwell City Reader)是对城市规划研究的经典著作中的精彩篇章进行汇编的文集

 

我们徜徉在这片深不可测的汪洋之中,依赖着由古至今无数观察者、亲历者、探寻者的描摹,偶尔瞥见一个风暴的瞬间或者浪花的涌起。然而,无论是一篇观点新锐、见解独到的论文,或是一部卷帙浩繁、包罗万象的巨作,都无法将城市的奥秘穷尽万一。城市,就像是尼斯湖里的水怪和薛定谔的猫,你甚至无法得知它是否真如你想象一般,呈现出落在纸上的模样。每个忠实的记录者由于所处时代不同、立场不同、经历不同、兴趣点不同,注定了感知城市的方式不同。刘易斯·芒福德(Lewis Mumford)的《城市史》[1]多达600余页,彼得·霍尔(Peter Hall)用超过1100页的笔墨将城市文明付诸笔端[2],然而,同样的主题乔尔·科特金(Joel Kotkin)只写了短短160页[3]。在他们笔下,是成百上千学者的探索在浩瀚的城市发展史中被抽象成不同阶段简之又简的各种主义和代名词。它们都是城市,又都不是。

 

就此而言,城市只是构成一个松散的问题场域,或者被形容为一座“小径分叉的花园”[4]更为合适——它展现出千变万化的迥异面孔,重叠在时间和空间的无限可能之中。即使是业内最顶尖的学者,穷尽毕生心力也至多从城市生活的一角切入,抬起仰望的眼,做一些小心翼翼的推论和验证。似乎再没有哪个学科领域能像城市研究一般莫衷一是,以推荐书目为例,其中有些文章相互呼应(拥有共同的研究问题、共同的理论背景、共同的写作框架等等),有些针锋相对,更多的却似异军突起从天而降,与其他内容毫无干系,它们给总结和类比工作增添了巨大的难度。

 

对于这样一个无法取得相对完善而固定的统一见解,甚至无法基于同一平面构筑理论框架的学科,似乎全是逻辑,又似乎毫无逻辑。我不禁感到疑惑,如果城市真的如此多变,那么城市研究的意义究竟在哪?在什么意义上才能够获得其学科的合法性和逻辑的一致性?

 

正如芒福德所说:“如果一位真正的城市居民要离开他狭窄的住所,搬去宽敞舒适得多的乡村,心底总有深深的不甘愿——即便是搬去模范的花园郊区!——这很容易理解:在丰富多彩的生活中,在不和谐与冲突中,城市创造了戏剧性;而这些在郊区是没有的”(And if there is a deep reluctance on the part of the true city dweller to leave his cramped quarters for the physically more benign environment of a suburb - even a model garden suburb! - his instincts are usually justified: in its various and many-sided Life, in its very opportunities for social disharmony and conflict, the city creates drama; the suburb Iacks it)[5]。城市,承载了古今人类智慧巅峰所创造的所有最先进的文明成果,可以使无数学科的基础理论在巨大的样本中找到一一对应。对待这样一个蕴藏着无限光明与无限黑暗的戏剧化舞台,没有人可以回避,也没有人可以无动于衷——或许,这就是人们迷恋城市的根本原因。而唯有人类对城市亘古不变的迷恋,才是城市研究中唯一可以确定的共同点。

 

随着城市化进程越来越快,人们越来越多地卷入城市。1800年,世界上只有3%的人口生活在城市,1900年,这一数字扩大到14%,到今天,城市集聚了全球一半以上的人口,而根据联合国报告预测显示,到2050年全球城市人口比例将达到世界总人口的三分之二。城市这个不知疲倦的怪兽,正张开它的深渊巨口,一步一步将所有人吞入肚中。我们望不见城市化休止的那一天——无论是全球范围内作为一个整体的城市化进程,还是单一的城市自身的内部结构改变。我们也无法驾驭或是掌握这样的变化,人类无数次尝试在理论上驾驭城市,又无数次地自我推翻或被现实远远甩在后面——实践证明,一切的理论都是局部效应的体现,是对现实世界的尽力描摹,纵然始终怀抱拨开迷雾的期待,却跳脱不出时代的桎梏。然而,天性让人类难以对一个正在改变着种族历史进程的事物袖手旁观,即使知道它并不以我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因此,城市研究更准确的意义是:对一个不可名状、无法驾驭的东西进行权宜之计的叙述。阅读书目中这些或通俗或晦涩的篇章时,我的脑海中时常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怪兽的身躯上匍匐着密密麻麻蝼蚁一样的人群,他们尽职尽责地丈量并记录着足下的变化,并不对周身的咆哮或是迷雾般的前路感到畏惧,前仆后继又异常坚定地拿起挑针向兽脊上的痈疽刺去。

 

2  现代城市是什么?

 

城市世界的脉搏从美索不达米亚、印度河流域和中国的宗教中心开始跳动,逐渐成长分化为古典时期的罗马帝国中心、伊斯兰世界城市、欧洲威尼斯等商业城市……一直到19世纪末期,伦敦、纽约等现代意义大都市的崛起,它们发展、壮大,与今天以洛杉矶为代表的后工业化城市一起成为世界高速运转的中心。城市,或者说现代城市最终建立。

 

回顾世界城市发展史,1950年代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分水岭。对于工业国家而言,战后经济繁荣几乎于此时同时启动,始料未及的生育高峰引发了对公共资源、基础设施、工商业建筑等新投资的巨大需求。由于繁荣带来的富裕,使得这些先发工业国家很快进入高度的大众消费时代,对于耐用消费品产生了史无前例的需求量,正如彼得·霍尔所言“所有事情都开始失去控制”。在美国、英国和整个西欧大陆,到处洋溢着一种加速到几乎白热化的城市发展和城市变化步伐,适用于稳态的传统城市规划和研究体系几乎被完全击溃。加之1950年代中期,整个城市与区域社会研究领域爆发式的知识革命,现代城市研究很快地分裂成了两个独立阵营:一方面,实践派依旧在基于个人经验和艺术构想的规划图纸上反复琢磨;另一方面,人们尝试从理性的角度探索驯化城市的方法。

 

现代城市的来临,激发了人们前所未有的想象力,赋予人类新的知觉新的感官和新的存在方式。例如:快速高效的交通工具如何变成了人的一个身体器官,从而改变人的空间感知?消费空间是怎样通过符号构造一个潜移默化的、让人完全迷失其中的梦幻世界?虚拟的网络世界和发达的网购体系对现实的冲击力究竟有多大?

 

这里,我想以可能是这世界上最“后工业时代”的城市或者说是现代城市进阶版的城市——洛杉矶为例,综合多部著作所感,对当今城市发展特征作一些浅显的归纳。(洛杉矶这座神奇的城市居然在凯文·林奇[Kevin Lynch]的《城市意象及其要素》[The City Image and Its Elements], 爱德华·苏贾[Edward Soja]的《后现代地理学:重申批判社会理论中的空间》[Postmodern Geographies: The Reassertion of Space in Critical Social Theory]和彼得·霍尔的《明日城市:二十世纪城市规划与设计知识史》[Cities of Tomorrow: An Intellectual History of Urban Planning and Design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等大师的经典读物中都是极重要的例子!无怪乎孕育了洛杉矶学派的出现!)这座诞生于汽车时代的非比寻常的新兴城市,一直以过去任何地方都未曾见过的方式进行扩展,它是差异性、不确定性和多元性的合集,是全球化背景下城市向后大都市转变的产物。

 

首先,洛杉矶的空间性对正统的分析和阐释构成了挑战,因为它似乎是漫无边际的,而且始终处于运动之中,处处都是“其他的空间”。任何人观察到的都只能是某一段时间投影在某一处空间上的切片,难以对城市整体进行定性的描述和概括。其次,洛杉矶是全球性的,在文化投射和意识形态延伸方面,洛杉矶将自己打造成一个完全实现世界梦想的机器,它的自画像投影在地球的各个角落,成为世人心中完美的现代大都市的代名词。此外,多种多样的文化从四面八方拥挤的海岸涌入洛杉矶,使其在相互联系的城市微观世界方面成了全球的代表,在原地再生产出上百个不同国家的习惯性的派别和冲突。各国各地突出的异质性可以在这里得到无休止的示例。

 

以令人头晕目眩的大洛杉矶为蓝本,以爱德华·苏贾为首的洛杉矶学派提出了“社会空间辩证法”,阐述了生产方式、社会关系与空间关系之间的关联以及空间的丰富属性。对现代城市的认识逐渐从城市表象深入对城市中各类复杂社会关系的分析研究,而城市规划也从简单的城市设计转移到制度和矛盾的解决。的确,不同地区的历史基础和发展过程不尽相同,面对的社会矛盾也不同,最终构成的城市空间将在很大程度上受到这些因素的影响。将对城市的研究转移到构成城市的本源——人的本身,似乎是一种返璞归真,也是自20世纪以来人类认识城市、试图掌握城市、引导城市发展的最重要的转型。

 

当今社会,形形色色的人潮和欲望,变幻无穷的阶级和对立,让现代城市每个细小的角度都刻上了利益的痕迹。巨大而无形的政治经济力量充塞在城市中,使城市内部的枝枝节节缠绕不休,整个城市因而显得饱满、动荡,喧嚣不已。无数公开的城市研究论文将自己奉献给了城市内部复杂而隐秘的利益战争——这在亨利·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以及受他影响的大卫·哈维(David Harvey)的马克思主义城市研究传统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随着空间生产理论逐渐被洞悉、完善,现代城市愈发成为人类的翻版——它拥有自己的情绪和牢不可破的运行原则,必须纳入生产和消费循环轨道中,必须纳入治理秩序中,必须纳入注重权利的斗争和妥协中,并在这一次次循环或轮回里,充实血肉,改头换面。实际上,整个城市社会学传统都采纳了这种政治经济学视角。城市中上演的是权力和利益的无休止的角逐剧,城市的结构面貌是这个剧情的最后效应——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全然逃脱不出资本逻辑的掌控。从政治经济学的视角来看城市,城市似乎可以排斥个人的经验主义(正如前文反复强调的城市的复杂多元性,个体只能摸索到城市的片段,即摸索到“自己的”城市),展现出各自独立的总体城市风貌:或者这是一个到处流淌血汗的剥削之城;或者这是一个没有隐私的监视之城;或者这是一个国际资本疯狂中转的金融之城;又或者,这是一个没有中心却又被形象所充斥的后现代之城。

 

借着近一个月南大掀起的“哈维热”【指大卫·哈维2016年6月7—8日到访南京大学并做了题为“价值实现危机与日常生活政治学”的主题演讲——编者注】,我又特别拜读了大师的《资本主义下的城市进程:一个分析框架》(The Urban Process Under Capitalism: A Framework for Analysis)。这篇晦涩又高深的,充满了经济学风味的经典论文,是大师早期阐释资本积累理论与城市化进程关系的力作,成为诸多实证案例的分析框架。根据马克思主义关于资本主义生产与再生产周期性的原理,哈维提出了资本三级循环过程的观点。他将马克思对工业资本生产过程的分析称为资本的初级循环,即资本向一般生产资料和消费资料的生产性投入。然而,由于个体资本家不顾市场的有限,不断增加商品数量,在生产领域往往会产生商品过剩、市场有效需求不足、利润率下降、资本闲置、劳动力闲置等“过度积累”问题,使得初级循环面临中断。为了缓解危机,资本开始向次级循环,即包括城市建筑在内的固定资产与消费基金项目的方向流动。针对固定资本项目(如公路、港口、学校等城市物质基础设施)和消费基金项目(如公园、住房、人行道等服务于消费的工具)的扩建和改造,可以吸收大量的剩余生产力、劳动力和资本,推迟价值重新进入流通领域的时间。然而,由于“过度积累”这一基本矛盾的存在,为了应对次级循环中固定资本的贬值危机,资本不得不向第三级循环再次转移。哈维认为资本的第三级循环涉及城市化的方方面面,包括科研和技术以及各种社会消费,主要用于劳动力在生产过程的各项社会开支:一是通过教育和卫生投入,增强劳动者的工作能力;二是通过意识形态方式,强化文化软实力的投入;三是通过警察、军队等手段镇压劳工力量的投入。在某种程度上,资本的次级循环延缓了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而城市景观的不断更新改造则使得社会不平等和社会形象被不停地生产和再生产出来,加剧了城市的阶级斗争。因此,第三循环实质是阶级斗争的结果,疏散、社区增减和社区竞争等带有福利性质的策略,是出于资产阶级应对阶级对抗的需要产生,也是城市进程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从三级循环的关系中可以看出,哈维认为在后现代的资本主义城市中,城市建构环境的生产和创建过程是资本控制和作用下的结果,是资本本身发展需要创建一种适应其生产目的的人文物质景观的后果。

 

哈维对这样一个资本主义三级循环的理论框架极度自信,以至于在文章末尾写到:“我唯一的不确定在于,我的表达是否足够精确而又简单,以呈现其中蕴含着的思想盛宴应有的风味”(My only major source of doubt, is whether I have been able to present it in a manner which is both accurate enough and simple enough to give the correct flavor of the potential feast of insights which lie within)。事实上,资本逻辑确实支配着绝大多数当代城市的成长,为解释社会发展、预测矛盾和变革提供有力支撑。循环往复的斗争和资本滚动不断获利,成为支撑现代城市建设的推手。麦肯锡公司(Mckinsey)在最近的调查报告中指出,当前600个城市中心(Urban Center)生产了全球60%的GDP,但到2025年将有136个新的城市取代原有的进入这600强的行列,其中有100个来自中国。对于今天高速城市化的中国,必须重新审视,特别是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来重新理解什么是城市,城市是如何运作的、城市与资本积累之间的关系、如何介入城市的空间生产与再生产、城市的生活方式与个人经验之间的关系。在我国的市场经济背景下,这一逻辑甚至可以延用到新农村的开发建设中(这一点我系许多工作室的师生已经展开了一系列具有理论意义和丰富实践价值的探究),将资本主义城市研究理论带入社会主义国家,进行本土化拆解、阐释与再延伸,无疑是极其有趣而富有挑战的一件事情。

 

越过城市表象看城市,我似乎找到了另一个纷繁复杂的城市集合之间的共同点:城市,实质上还是人与人、局部与整体的相互作用的极大连结,城市的不同来自于作为个体的人的千变万化,来自于空间与人群作用的不同。摩尔库克(Michael Moorcook)说“战争是无止境的。我们最多寄望于冲突偶尔停顿。你是否认识到你可能严重武装不足?”(The war is endless. The most we can hope for is an occasional pause in the conflict. Do you realise that you could be seriously underarmed?)[6]【摩尔库克,1939年生于伦敦,科幻小说作家、编辑,对始于1960年代的科幻文学史上的“新浪潮运动”(New Wave)影响深远,代表作品:《新世界》杂志(New Worlds)——编者注】城市的战争早已打响,它无休无止,与人类的历史相生相长,我们能做的只有缓解这种矛盾,避免更大的冲突倏然间爆发,尽管我们手里握着的武器,简陋又生锈。作为“武装”先驱,哈维已经走出很远,在他建构的坚实的理论城堡中,人们试图在臣服与反叛中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很多人在路上。而人类在不断的探索、总结、进化中,一定会从城市是什么、有什么、为什么,走向更进一步追问未来的发展趋势与可能的变革路径。

 

3  城市将走向何方?

 

针对城市将走向何方的问题,几乎是城市规划领域的一个终极探讨。纵观全球城市史,我们可以很清晰地捕捉到城市研究从感性(形式主义)逐渐走向理性(多元包容)的过程。

 

在大浪淘沙、变幻莫测的城市进化过程中,一切形式都是其包覆一时并终将褪去的表皮。没有人会仅仅为了展现自己绘画才能,就大兴土木,构建图纸上严谨对称、构图完美的理想之城。城市建设不同于科学实验,不是为了论证理论的正确性,而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拥有更好的生活。然而,在具体的实践案例中,城市规划师们依旧很容易受制于城市表象的迷惑,为其套上许多固化的、共性的判断,在大千变化中,捕捉不同城市之间若有似无的相通隐喻。

 

许多规划师穷尽毕生追求,也不过是想从一些优秀的城市形态中获得灵感,发现几条街道或是一个城市形态的与众不同,并最终将他们研究出的精华落实成几张高效的具有参考价值的城市设计图纸。然而历史却证明了这种行为在很多时候都显得毫无逻辑、愚蠢可笑。很多相似的城市形式其实来自全然不同的人的意图和考量,相反,相似的社会背景也不一定会导致复制的设计布局和结果。

 

就像一直被认为是社会城市(social city)原理实践范本的1944年的《大伦敦规划》(Plan for a Greater London),乍一看好像都是一个母城带着若干卫星城,然而量的不同反映了质的差别。“social city”的总人口只有25万,其中中心城区5.8万人,每个卫星城3.2万人,显然只是一个小城市群,没有母城和卫星城的关系(最多只是同级的兄弟关系)。它的目的是想用这种城乡一体的小城市群逐步取代大城市,构造城乡一体的和谐关系。大伦敦规划显示的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色,它的规划总人口达到了650万,建设卫星城的主要目的是扩大城市中心的辐射范围,以吸引更多的人口,最终达到大伦敦地区的全面可持续发展。把大伦敦规划跟花园城市的思想联系起来,显然是用形似阉割了霍华德的思想。而大伦敦规划最终走向了花园城市的反面,它不是分散主义的簇拥者,倒像是现代城市集中主义精神的体现。

 

很多时候,我们误认为的终点,不过是通向真理途中路边的一朵野花。纵然开放绚烂,却短暂难留。

 

对于一个形而上的观察者来说,城市网格的区别也许仅仅在于轴线的条数、街道的宽窄、线条的规整程度和每一个单元格的大小。可是,却极少有人在模仿网格的时候想一想,为什么不同的政治体制、不同的城市规模、不同的地形条件、不同的决策者和参与者,都不约而同地采用了同一种交通组织形式?这种形式的选择过程远比呈现的结果具有更大价值。至于网格本身,它并不是“现代高效”的代名词,甚至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同样,城市也会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相互竞争,获得此消彼长的绝妙变化。在20世纪落下帷幕之时,发达国家巨型城市的经济前景似乎更加光明一些。而今天,大多数人口密集的巨型城市,其规模与其说是城市的优势,毋宁说是城市的负担。最发达的“全球性城市”的规模优势正在被崛起的新技术所破坏,用人类学家罗伯特·亚当斯(Robert Adams)的话说,“技术摧毁了距离,这实在让人敬畏”。全球范围跨越巨大空间处理和传输信息的能力,使得人口、甚至大公司的总部继续向郊区或小型城市迁移,在极大程度上左右了城市和郊区景观的变化。如果说流行时尚、创意产业和城市的前卫性是当前信息时代发展的强力引擎,大城市经济中心的作用逐渐向住宅休闲和文化娱乐转变,那么,下一个阶段,又会有什么尖端技术无限拉近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再次将我们印象中固化的城市形象撕扯得粉碎?

 

城市研究不应当只局限于改善城市静止的当下,或是铭记某种具有颠覆性意义的空间改革模型。“一千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甚至同一个学者的不同研究阶段也会对城市未来进行不同情景的分析与讨论。可以说,城市的充满逻辑又毫无规律使得每一个细小的方面之于城市,都像西伯利亚高原上蝴蝶扇起的翅膀,共同造成了山川起伏,江海汇涌,最终沧海桑田。城市唯一的不变性就是它的永无止境的可变性。

 

因此,正如芒福德在《何为城市》的文末告诫我们的那样:“对人们来说,不仅要有更好的技术团体,更要有敏锐的社会理解,进而来展现城市生活中的各种可能性,在合适的个人和城市架构下演绎自我,这些正是下一代城市的使命”(To embody these new possibilities in city life which come to us not merely through better technical organization but through acute sociological understanding, and to dramatize the activities themselves in appropriate individual and urban structures, forms the task of the coming generation)[5]。在尊重自然和追寻真理的步伐同时迈进的时刻,我们更应该把目光投向从出发点走向目的地的路径——辨别表象+追随真理+一点愿意改变世界的创造性。

 

对城市未来来讲,比建造新的大楼更为重要的是人们对城市经历所给予的重视。宏伟的建筑物和城市基本的物理属性——优越的地理位置、宜人的场所风光——这些都有助于促成一个光彩夺目的城市的诞生,或帮助城市一步步发展壮大,然而在根本上,却不能够维持城市的长久繁荣。最终,一个伟大城市所依靠的是城市居民对他们的城市所产生的那份特殊的深深眷恋,一份让这个地方有别于其他地方的独特感情。基于这个出发点,才有了人激发多样化的天性和才能,将无穷的创造伟力投入到这片神奇的沃土——All kinds of arts and sciences are required to forge oppositions and to bring new worlds about(所有艺术和科学都应包容异见方,开创新世界)。

 

伟大的城市实质上是伟大的人呀!

 

参考文献

[1]    Mumford L. The City in History[M]. San Diego, Harcourt Inc, 1961.

[2]    Hall P. Cities in Civilization: Culture, Technology, and Urban Order[M]. London: Weidenfeld & Nicolson; New York: Pantheon Books, 1998.

[3]    Kotkin J. The City: A Global History[M]. Modern Library; Modern Library Chronicles edition, 2005.

[4]    豪·路·博尔赫斯. 小径分叉的花园[M]. 王央乐, 译. 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 1983.

[5]    Mumford L. What is a City?[J]. Architectural Record,  1937, LXXXII, November: 94.

[6]    Moorcock M. Firing the Cathedral[M] // Crowther P, ed. Cities. London: Gollanca, 2003:155-246.


南京大学区域规划研究中心 周思悦 供稿


订阅号编辑、排版:张祎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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