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学人纵谈叶永烈的科幻文学(三)
编者按 /Profile/
【编者按】2020年是魔幻的一年。5月份叶永烈老师的逝世也是2020年留给我们众多的悲伤记忆之一。这一事件本身也超出了科幻科普界的范畴,毕竟《小灵通漫游未来》也曾是几代人的童年回忆。有关叶永烈和他的科幻创作,因为时间久远以及先生早已淡出圈子,大多数年轻人熟悉的恐怕就只是“小灵通”等寥寥几个符号而已。正如吴岩老师所说,这些年对于叶永烈老师的研究还是有很大的不足,“对叶永烈的研究,一定要把他放到时代里边,才能够凸显他的重要位置。”因此,我们特意邀请了三位有志于科幻文学研究的青年学人来畅谈叶永烈和他偏文学向的科幻创作。于是,三位年轻人试图回到80年代的历史现场,尝试重新厘定作为当时科幻标杆人物的叶永烈老师的科幻创作的价值和历史意义。
青年学人纵谈叶永烈的科幻文学(三)
不危: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入坑较晚的科幻爱好者,《四十二史》公号成员,创作无能,有志于科幻研究和评论。
第二部分:作品讨论(下)
不危:
我还蛮喜欢这篇,因为有一种戏剧冲突感,换头术的想象和情节的结合非常紧密贴合,剧情流畅,让人迫不及待一口气读完。虽然它整个故事其实跟科幻也没有太密切的关系了。换头术今天我们可能有点不屑一顾,但是它一出来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有点震撼,我就觉得特别棒这个点,因为和整个情节的结合特别密切。而且我觉得换头术它又一定程度上就解决了男主人公的潜在爱情冲突,就是他其实一边最开始是喜欢玉莲的品格,但是他一直在交流的是金莲。这个里面还涉及到他到底喜欢谁——他难道真的就对金莲这种热辣性感的那种风貌,没有一点点的喜欢吗?但是换头术最后其实是去解决了这样的一个爱情冲突,不用去纠结到底是爱妹妹还是爱姐姐,反正最后都成了一个人。
钟天意:
你说的这个点我有一点存疑。是我可能是看得不够细,当时男主人公对姐姐和妹妹之间有没有一个两难的这样一个取舍,因为他们当时就没有一个亲身接触,都是作为笔友在文字层面的接触。不危:
我的意思是如果剧情没有意外的话,男主人公一旦回国,他其实必然要面对的是这个真假问题。但小说其实用一个意外直接给回避掉了,对吧?但是这个技术的想象就把这个问题就一下子解决了。我觉得叶永烈其实又给了金莲一点机会,以另外一种方式生存下来。
钟天意:
你看金莲他这个形象就怎么说……是一个典型的坏女人。叶永烈如果真的写到这个情节,就是男主人公回国之后,看到金莲和玉莲,他会有一个怎么样的选择?因为我觉得按照叶永烈的逻辑,这个男主人公可能会毅然决然决然的抛弃金莲。这个逻辑是他的小说写作的一个逻辑。如果说是真实生活当中,肯定会像你说的有这么一个取舍。虽然玉莲很好,但是金莲很欲望很性感。
你说的有一点确实挺好玩,就是换头术这个点子可以说一下。这里小说里面提到换头术,用今天的科幻小说来评价的标准,肯定是一个很失败的点子。为什么?因为换头术是一个机械降神的东西,一直到最后关头实在是没有办法处理这个矛盾的时候,突然抛出了这样的一个完全前面没有提到的科学技术,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机械降神。不过我们肯定不会在这个方面来求全。我其实看的时候当时也比较关注它里面身体置换和借尸还魂,就是所谓换头术的这样的一个想象。
金莲是一个心灵非常污秽不堪的形象,但是她的身体是一个纯粹的身体,是一个可以使用的身体。这个身体除了作为放置心灵的一个容器的存在之外,就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在小说的结局里面,叶永烈对卑鄙的金莲有一个清算,就是用她的身体来拯救思想纯洁的姐姐,然后用一个好的肉体来盛放一个好的精神,然后这样的话就实现了一个功德圆满。然后金莲污秽的灵魂,直接让她烟消云散就好了。这样就是一个皆大欢喜。他这个小说里面这个处理,有一个叶永烈的正义观。
然后还有一个点就是刚才我们在《爱之病》里面讨论的就是如何拯救的这样的一个问题。我们看叶永烈在小说里面也写到,就是国外的一些好的东西,生活上优渥的这样一些条件,他在小说里面是认可的,是承认的,这个东西是事实,我们没有必要去排斥。
但是如果问题就来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如何去肯定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换句话说,优渥的条件本来就在外面,我们如何去克服这种吸引力呢?其实《并蒂莲》里面他也给出了答案,有什么答案?从男主人公的生活经历里面,就包括小说,几个核心的线索,就是并蒂莲花瓶,我觉得这个是叶永烈给出的一个回答。花瓶碎片就是一个象征,我们得有一个国族的、历史的这样的一个向心力。外面的条件无论再怎么好,就从这个《并蒂莲》中作为线索的花瓶碎片里面也可以判断出来你这个人的根还是在中国,你有这个根在的话,你就不会走得太远,我觉得这是他的一个想象。
九井:
你们两个讨论确实给我很大的启发,不过我也要提醒一些问题。这些在多大程度上是作者本身的东西?还是说这些解读都是我们这种研究者想通过这些作品来阐述我们自己的一些理论,阐述我们自己的一些想法?按照我对叶老师的理解,叶老师他自己肯定不会考虑这些东西,他这篇文章里面想讨论的,就是说在80年代的时候,重新看到西方看到美国,就说这些美国这些环境怎么坏,受到这些影响的那些中国人思维又变坏,然后和那种保持着良好品行的人有一个对比,他大概是这样一个思路,我自己是从这些角度来理解的。你们的讨论我觉得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这些可能不是很密实。当然我也很有启发。不危:而且他还有一点就是别的国家政府不了的困难我们可以征服。为什么?我们就能做到,因为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我们有优越性,我们的知识分子都是一些像文中的科学家一样能奋不顾身的,如果我要去牺牲我自己,我要主动去做。
《冷若冰霜》《同行》《晚晴》等
《冷若冰霜》故事梗概(《科学之春》1982年第3-4期)我和孙姐游览H港的摩天公园时救下一名轻生的姑娘杜月华。姑娘说移民H港后沉迷于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被某国间谍英语教师朱小姐用“真话剂”套取了很多情报,走投无路之下才选择自杀。我和孙姐帮助她重新回到祖国。《同行》故事梗概(《上海文学》1982年1月号)百花香料厂和芬芳香料厂的产品竞争愈演愈烈。两位厂长原本是同学,却也被推上了对立的位置,甚至试图阻止彼此儿女的恋爱。小一辈通过“人造脸皮”化妆术巧妙化解了两家的对立,携手试制“天下第一香”。《正负之间》故事梗概(《人民文学》1984年第3期)
机器人出租公司每年评选一次“最佳机器人”,评选标准那就是群众来信。普普通通的服务机器人阿西被评为最佳机器人,就因为他在电视台给播音员朱杰倒水在镜头里出现。之后阿西成了知名机器人,到处被邀演讲,却在一年后被评为最差机器人。《晚晴》故事梗概(《科学文艺》1983年第3期)我应大儿子邀请搬到北京去居住。孙女小莉为解我的思乡之情,特意用“景色记录屏”记录下家乡四季景色,放在卧室里循环播放。最终,我还是叶落归根,回到了魂牵梦萦的家乡。
九井:
小说里比如H港,什么北极熊,什么N国……这些大家一看都就知道到底是写什么东西。大概反正他那个思路还是说国外——香港当时还没回归也算是海外——经济发达,科技发达,但是人性险恶,然后道德不好,还有人搞间谍、策反这些东西……还是带有比较冷战的这样一个思考。就我个人,因为我的研究思路还是将叶永烈放在七八十年代之交,一方面是承认,我们与西方接触之后,发现那些资本主义地区经济很发达,但是另一方面说也是发现了他们那些地方的这样一个问题。我当时是解读为现代性的后果。再就是比如说你看你像叶永烈确实承认西方科技很发达,当时我的解读是一方面科幻作家看到了这样一个西方资本主义物质的发达,但是又无法对这样一个晚期资本主义的社会弊端视若无睹,所以说他们这样一种矛盾与困惑的态度,也呼应了晚清的知识分子的困惑。
当时我是这样解读的,但是其实我后面在想,叶永烈笔下《冷若冰霜》中的香港或者西方形象,说的就是一个现代性后果吗?还是说他接续的是五六十年代意识形态的批判?我觉得这个东西其实还是需要更深对深入的去辨析的。
不危:
我觉得是不是可以关注所谓间谍的问题,在《爱之病》里面涉及到间谍、策反之类的东西。这种警惕性我觉得他是很具体的,比较意识形态的那种警惕性,可能对于现代性的这种体验会不会是不一样的。
钟天意:
叶永烈小说里面包括对国外的想象,其实我觉得大概还是分成三类,可能有三个面,这三个面可能都是并存的,第一个可能对他经济条件发达的面的一个承认。然后第二个面就像《冷若冰霜》里边所揭露的那样,就是他虽然经济科技发达,但是它人性的弊端,包括各种这种晚期资本主义的这种心理病,比如冷漠。然后可能第三个面它就是更加有威胁性的那一面,就是小说里面会反复提及的一个间谍的问题。间谍还是一个冷战思维,他虽然说是不会对你进行攻击或者怎么样,但是他会不断的对你进行试探,对你进行渗透。
不危:
其实当时我有一个很粗糙的思路是参考蔡翔老师说的社会主义自身生产的无理性。比如说《同行》里面,它是描写两个香水厂内部的竞争机制,就是你们是同行,但是你们也是要互相竞争,同时又有一个更大的范围,就是说我要在世界上去争第一。这个里面我觉得好像会跟蔡翔老师提到的那种某种竞争状态,本来是要去激发活力,但是它后来变成了一个内部的内耗,明明同为社会主义制度内部的两个工厂,他要为薪资,为厂长的威望,去竞争,甚至要变成严防死守,互相敌视,然后连家庭儿女婚姻也要受到影响了。虽然说从总体效益来看还是你我齐头并进,但显然并不符合互助合作的伦理。
这篇的灵感来自于叶老在外地工作的亲友的亲身经历,他来上海某厂学习,但对方在他希望深入了解该厂产品关键性技术时却含糊其辞搪塞过去。在私企性质和市场逻辑下,这当然是不能透露的商业机密,但在国企和社会主义的前提下,同行之间却应该合作共享。
包括叶永烈写评选“最佳机器人”的那篇,我感觉也是,其实他的这一套评选机制本来也是为了去鼓励大家努力工作,本来是一个正面机制,但是实际上采取了简单的草率的方式,比如说他是以表扬性的标准,然后不以内容而以数量取胜。然后你评选了之后,媒体和带来的明星效应,对你进行各种的显微镜下的那种观察等等,实际上变成了一个非常恶性的东西。这似乎也和社会变动时的人心浮躁有关。所以在结尾,机器人阿西写下了质朴的愿望——“他要去上班,他要重新去做普普通通的机器人,干普普通通的工作”,最后重申的还是最朴素的工作伦理。我觉得叶老对这些问题其实把握的还蛮多的,然后也蛮到位的。这是我的一些看法。
九井:
刚才不危说的这些,我觉得接着蔡翔老师那个思路说也是可以的,但是这有一个问题,并不能说是社会主义内部危机产生的,因为文革是在社会主义或者说是在马克思主义内部的这样一个理论的脉络当中,试图从马克思主义内部去找方法去解决社会问题,但蔡翔老师说在80年代以后,寻找解决社会主义内部危机的方式,已经是从外部去寻找了。
不危:
我大概理解你的意思,就是因为我不能去判断他所描写的当时的状态到底是怎样的,社会机制已经发生了怎样的一个变化,所以就有一点难讲。九井:
你可以去探讨,在80年代之后,当寻找解决之道已经转向西方的时候,又产生了哪些问题?寻找比如说这种市场的竞争、奖励机制,去探讨这样一种新的解决方法造成的社会问题。我觉得你可以从这样在这个意义上去参照蔡翔老师的研究。
不危:
但是我觉得没有办法判断这个问题完全是出自新引入的机制,还是说它其实本身就已经有这样的一个传统和问题在?这个可能就很难讲了,需要去更深入的理解,包括理解社会经历的时期,理解80年代,这就需要去看很多东西。钟天意:
不危提到《同行》和《正负之间》这几篇我可能还真是有点忽视了。其实现在想想这个也是叶永烈创作里面比较重要的一个题材。他在应对一个市场经济的这样的一个问题的时候,其实借这些小说他给出了一些警示。像《同行》涉及到行业内部的竞争,很难说它是造成了一些什么负面的影响。因为竞争的很激烈,但是并不好判断它是一个恶性竞争还是一个良性竞争。在《同行》里对两个香水厂的描写是你出一个好的产品,我出一个更好的。其实这是一个良性的竞争。最后两家其实完全可以合作,然后做出一个更好的东西,然后在国际的市场上进行竞争。
《正负之间》可能很明显,因为它里面提到所谓的机器人,他虽然是借着机器人的名义,但这个小说里面没有什么机器人小说那种味道,机器人跟一个普通劳动者没有什么区别。机器人的评选机制在我们今天看来,其实那不就是好评差评吗?叶永烈很早的时候就对这个机制进行了反思,所谓的好评能够带来生产效率的提高,还是说他把这个人就异化成了一个只为好评而存在的机械?
不危:
刚刚提到《成人之美》,我觉得也是符合强调优越性的那种内核。叶老对婚姻和情感的理解和想象,我觉得也是他所要强调的所谓社会主义优越性的一部分。《成人之美》里的婚姻状态其实也带有基于扶助、照顾的婚姻或者说情感想象,并不完全基于“现代”爱情。音乐家肖洛选择厨师出身的周伟,小说里直接就点出他们在兴趣、事业上的差距,但肖洛被他朴实美好的心灵打动。周伟第一次的婚姻也没有所谓现代“爱情”的基础,而是对不幸女子的同情和照顾。整个故事都着重描绘三个人彼此的体谅、照顾,屡次提到自我牺牲的主动退出,这个也是属于我刚刚说的优越性的体现。
《晚晴》讲养老我觉得有一点还蛮好的,叶永烈其实有提出要去解决老年人在城里不适应的心理现象,但是实际上他最后的一个意思就是说,其实技术没有办法解决。儿童机器人的陪伴不行,景物记录仪呈现出家乡的景色也不行,都不能够去解决问题,他必须要回到他的老家那里,要通过他自己熟悉的一些劳动方式来获取安宁、获取生活的意义感。
钟天意:
《成人之美》我没有提,因为其实还真的就不太好处理。我能想到它还是贯彻叶永烈之前写作的一个逻辑,他把社会主义优越性和人类的那种崇高的奉献精神,它是一种所谓的普世道德的优越性,他把这两个东西还是给杂糅在一起写。最后默默的隐居山林,放弃了自己婚姻的男主角,你要说是社会主义优越性好像也不太好说,像是雨果小说里面会出现的那种人物,
《晚晴》这篇小说……我也没有太研究过老年化或者养老的问题,不过他写的现象确实还真是挺有意思的,这个东西一直到今天还是很有价值,我们把它其中科学想象的那部分抛出不谈,什么机器人什么的我们都不说,就只说老年人在城市中不适应的现象,老人他必须得回到自己熟悉的老家,然后他用自己日常这种习惯劳作,或者包括像在劳动中奉献自我,这样来实现自身的快乐。如果说把它放到城市里面,让他在一个优越的条件下去养老,他其实又很不适应。
其实像你说的,其实如果把它给提炼一下,它和《成人之美》还是对社会主义道德的一种想象。这个老人为什么在城市里面适应?因为本质上就是他在城市里面生活,他可以在物质上过得很舒服,但是他没有办法从道德上实现自我,他的人生已经习惯了工作和劳作和奉献,但是他在那个城市里面生活无论再怎么优越,再怎么舒服,他总觉得自己还有一个怎么说未尽的责任,或者他会觉得自己在城市里像一个寄生虫一样,实际上在心里边无论如何都很不舒服的,所以说他回去劳动,我觉得这个是可以说是叶永烈对道德想象的另一个角度。
不危:
这个还可以补充一点,因为我有看叶老好像后面说过他的一个创作原型,是他认识的一个老人,也是退休之后要去养老,然后这个老人有一个习惯是捡垃圾之类的,反正在家人看来就已经不需要再去做,但他还是有这样的一个需求。叶老起初也觉得这个老工友脾气很古怪,但他后面写“细细一想,拾垃圾有什么不好?闲不住,正是劳动人民的一种优秀的品质。”钟天意:
捡垃圾这个问题挺有意思的,因为小说里面他把老人写得非常高尚,他回去不是说是捡垃圾什么的,他是回去要做乡村教师。这是比较体面的一个工作。但其实在现实中我们遇到很多老人,儿女把老人接到城市里面去生活,但是老人会带来很多农村里生活的习惯,导致他跟这个城市生活格格不入,非常难以适应。比如很多小区里面,你看楼道里面密密麻麻很多纸壳瓶子,都是楼上那些老太太的收藏,这就造成了问题。你完全可以说是这些老一辈人他经历过自然灾害,经历过这种物质极端匮乏,然后他就养成了这样一种拾荒的习惯,我一定要囤积。你看囤积这个行为,比如在菲利普·迪克的小说里面,它就是一种病态的东西,这个人哪怕在没有核战争的情况下,这个人也要像乌鸦一样到处捡一些小东西,然后给他放起来。在他的小说里就有很多这种病态的描写,但是你看我们的作家不做这种处理,这个想象就挺有意思,因为你从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话语解读,这个事情完全两种样貌。当然这个就跑题了。
《小灵通漫游未来》
九井:
《小灵通漫游未来》这两年其实研究的还是特别多,出了较多的研究成果,但我也没全部看完。我自己当时也对这篇小说有过一定的探讨……钟天意:
我先插一个问题,为什么《小灵通》研究这两年会突然火起来?这个我还挺好奇的。九井:
可能是因为是对七八十年代的关注,因为它毕竟涉及的是改革开放初期的这样一个对现代化的想象。现在对七八十年代的反思越来越多,肯定是需要深入到对那些年代的文学作品进行探讨,我觉得应该是这样一个逻辑。
《小灵通》发表应该是在78年11月或10月,但是他的初稿是写在1961年,当时他也写过创作谈,他1961年写完初稿之后,当时本来想去发的,但是当时因为三年自然灾害刚结束,《小灵通》里却写到西瓜大的葡萄这样的东西,在当时觉得不太合适,然后就没让他发。61年《小灵通》也是对未来的现代化的想象。当时我的想法是它里面想象的一些东西,比如说像飘行车,它其实类似今天的私家轿车,然后还有一些像别墅啊这些东西,他在60年代初是不被当时政治允许的,因为在社会主义历史时期,它必须要在马克思主义的或者说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这样一个脉络里面去解读,在马克思主义的构想里面,比如说共产主义,它不仅是一个现代化的说不仅是物质很发达,更为重要的它是一个平等的没有压迫的社会。而《小灵通》对未来的构想它确实是很发达,但是它产生的一些,比如说像私家小型车这种私家车的东西,还有私人保姆,别墅这些东西,是很指向私人的东西,它和共产主义这样一种理想其实是不是一样的。但是在改革开放初期为什么这种发展就可以了,并且激起了人们这么多的想象?是因为改革开放之后,他把共产主义的这样一种构想,这样一种理想化的平等、公平的社会,把它往后推迟了。当时是说我们经历了文革,耽误了10年,所以说我们现在要追回来,我们现在发展经济,实现现代化。
钟天意:
我大概明白你的思路了。我可能对这里还是也有一点疑惑,我们有这里面涉及一个什么问题,就是什么样的想象是被允许的?在自然资源灾害之前,我们在大跃进时代也是包括像放卫星这种事情,我们都是已经经历过的,比如说像《割掉鼻子的大象》也是在那之前发表的,对这种想象之前也是曾经有过的,这个里面就包括想象的合法性,什么样的是被允许的,什么样是不被允许的?
比如《小灵通》里西瓜大的葡萄那些东西在三年自然灾害之后不太合适,太不人道了。但其实在60年代初,也有很多短篇小说,就写这种很大的一些东西,比如巨大的玉米之类,那个时候它是一种美学上非常朴素非常单纯想象。叶永烈他说的这样一个不允许,我觉得可能是因素之一。
我自己在看这个小说的时候关注到一点,就是它这个题目首先是指向时间旅行的,但是在读的时候发现时间旅行的性质其实又非常含糊不清。首先小灵通这个人物形象,他身份是一个记者,在序言当中的解释表示他跟普通的记者没什么不同——除了更认真更负责更聪明一点。他去未来市旅行的目的是为了“答小读者”。但直接原因却是在找自己丢失的照相机,找累了便做梦,然后误打误撞上了一艘浮空船,最后开向了未来市。我觉得这个设计……不知道叶永烈看没看《新石头记》,但是你看他小说里面很多想象,又包括前面我们提《并蒂莲》里面有换头术,它这些想法都特别指向晚清科幻小说,比如这里就是《新石头记》贾宝玉一梦百年,简直是看起来毫无道理地穿越了时空。
贾宝玉的文明境界,他是一个有坐标的地方,时间是过了100年,地点也很明确,为了确保文明境界的一种可信性,作者给出了一个时空的坐标。但是你看在《小灵通》里面,他没有给这个坐标,而且不光是忽略,它是刻意的没有给。因为他在结尾的时候说的很明白,我不需要给你时空的坐标,我们不用没有必要去深究未来是究竟在哪里,在什么时候,只要我们坚持劳动创造世界,劳动也将创造美好的未来,只要我们坚持社会主义的理想,未来是迟早都会实现的,我们完全不用去费心考虑它究竟在哪里。然后再结合《小灵通》本身,它是一个记者的这样的一个身份,其实就很有意思。我觉得这个想象在晚清的那种时空想象上更进了一步,如果说你非要找未来市在哪里,通过这个小说可能它更加位于中国人集体潜意识里面,它更加上是一个对社会主义美好未来的光明想象之中,它是一个所谓怎么说,“想象的共同体”,我觉得是这样的一个东西。
而且这个想象的共同体中间有科学技术的应用,就是我这个小说是虽然是幻想小说,但是更重要的是科幻小说。因为科学的存在,它就不像是像托马斯·莫尔在《乌托邦》里的天空飞烤鹅,河里流牛奶,它没有这样的一个想象,显得更加真实。尤其是在今天我们在看这个小说的时候,会发现它里面很多当时新奇的发明,今天已经成了稀松平常的东西,甚至比那个想象还要好。我觉得这个是《小灵通》在今天的这样一个历史价值。
在小说里面,我记得还有一个非常细节非常有意思,就是小说里有一章讲他们去图书馆,小灵通在那儿借书,想找一些未来市的资料。然后小燕在旁边借连环画,指明那种要借打仗题材的或者抓特务题材的。叶永烈有这么一个描写,似乎又印证了未来市并没有处在一个多么遥远的时空。虽然说这里一些科学奇迹的景观之类都是在当时来说非常难以想象的,不过事实上就是未来市人和当时的读者,又是一个可以对话的一个关系,时代背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我觉得这是叶永烈对时空的想象非常有趣又很含混的一个点。
我读的时候觉得他这个时空想象可能跟晚清的想象有一些对话的可能,似乎可以从那里面挖掘出一个脉络来,不过我也没有深入去做。
主 编:三丰
编 辑:阿贤 李雷 罗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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