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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才"哥哥 │ 反常识访谈

症状网络 症状网络 Symptoms Network 2022-08-09

病患故事 | 杭州男子从殡仪馆打来电话:能不能写写我们的天才儿子

「天才儿子」金晓宇,被看见之后

金晓宇让双相情感障碍流传更广,但这不是一个天才病


受访者:匿名

访谈者:症状网络小伙伴(Circle)


最近看到相当刷屏的报导,令人想起自己的哥哥。


我在做了很多年心理咨询之前,从来不会承认自己的家庭有任何问题,我和父母关系很好,我做什么父母都支持我,父母本身关系也很好,我从小到大几乎没有见过父母吵架,情绪总是很平稳。父母都是不思上进的公务员,有着一种专业性的温和与客气,他们也不会对我有太高的要求,从小就说你快乐最重要,不要有太大压力。每天接送我上学放学,我看似衣食无忧,有着丰富的兴趣爱好,学习成绩好,但是却从小像是溺水的人锤死挣扎一般地,想要离开这个家庭。


虽然我从小和我哥哥成长在一起,但是我对哥哥的记忆像是被抹去了一般。他在家里的存在感,似乎就仅仅是那散发着的一股臭味了。


我哥哥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但是爸爸与奶奶很努力地想要磨灭这样的不同,像是想要掩饰一种莫名的犯罪一般,“否认有病”。哥哥小时候明显的怪异,包括会不断重复一样的话,脾气暴躁经常暴怒、砸东西,以至于被带去测智商,测出来130,不低的。尽管在家中,我爸爸、我哥哥和我都像是遗传一般地智商130,并不会有一种“天才都是怪异的”这种刻板印象。


是哥哥的智商130,就像是一种自我安慰的口诀,在因为哥哥而感到沮丧而愤怒的时候,获得一点点慰藉。就好像是找了一个有钱或是外貌很好看的对象,尽管这个人常常令你愤怒、令你受伤、令你失望,但是你在回想着当初自己做这个选择的时候,努力提醒自己这个选择没有这么差,让你去接纳你的惨状。


哥哥小时候的种种不同,被家里长辈试着以威胁利诱以及各种期望的施压来“纠正”。例如,哥哥在学校学习偏科,没有朋友。我爸妈,在校园生活中,时不时就会被别人投诉他骚扰别人。他的生活很邋遢,很脏乱,并且整个人都是臭烘烘的,被子不套被套,饮料瓶不扔,摆了很多很多收藏品。但是大部分的时候,好像看似没有多大异常,但是就是明显和别人不一样,也有时候隐隐约约还像是正常人,于是长辈努力忽视和否认他的异常,努力把他看作是一个正常人,不断地叨念他、指责他,并且期望他下次就改掉的,却看他四十多年来一次一次再三地还是和原来一样“不改正”的绝望崩溃感。


哥哥从小数学很差,卷子怎么考都是零分,但是语言很好,自学了英语、日语、德语,这三种语言都能够看似无障碍的读写,在路上遇到迷路问路的日本老人,能用日语沟通,在老人回日本之后一直联系。在二十多年前,网络翻译还没有那么发达的时候,在网上无障碍地浏览日语、德语的网站,在晚上写出各种广为流传的帖子。


哥哥从小很喜欢画画,自己不断地画画,在家里各种纸张上面都画了很多动漫额画,所以高中的时候,爸爸就想培养哥哥去学画画。


但是哥哥在学画画的过程中,不断出现各种“品行问题”,例如骚扰女同学、以反社会为目的的纵火行为等等,此后哥哥转学了好几次,最后高中辍学了。我还记得小时候隐约听到哥哥和爸爸吵架,说爸爸督促他,是为了满足爸爸的虚荣心。


哥哥一直在家打游戏,但是也会出门,他很喜欢军事、历史和二次元,他有一些朋友,他天天会打电话给他的朋友们,像是例行公事一样,每次电话中都会讲着一模一样的段子、一模一样的话,他有几个从年轻一直联系到中年的朋友。


哥哥也曾经做过一些事,一度让父母觉得“也许这样逐渐就能放心了”,除了当过十年的军事自媒体编辑,其它职业都不顺利。高中辍学之后,哥哥去参军过两年,那两年中,他能够适应军中环境,很顺利的渡过了两年,一度家人以为他“终于长大了”、“终于好了”,回来之后,要办理一些退抚流程的时候,哥哥再次回到了每天在家打游戏以及收藏东西的现状。


在家里人的安排,他当过一阵子保安,当保安有大量的时间,他可以研究自己的事情,但是工作了三年之后,因为他贩卖自己做的一些武器被人举报,有了犯罪记录,所以丢了工作。


再后来,三十多岁的时候,哥哥忽然想考大学,父母也充满了期望,成天督促他学习,但是他一点也不见到有学,后来去考了,考上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大学的哲学系,从来不学都比很多人考得好,全家人都震惊。


哲学系的生活中,哥哥白天很多时间都去上学,在学校参加了一些动漫以及军事的社团,常常有朋友来家里玩,哥哥博学多闻,学了哲学之后更是说起各种文史哲都头头是道引人入胜,但是和人相处的时候能看得出来,相处模式类似一种大家的吉祥物,他不断会重复差不多的话和人开玩笑,大量的刻板动作,明显就和别人谈吐气质不同。哥哥后来大学里面很多科目挂科,一直延毕到最后一年,学校让他毕业了。毕业之后,哥哥进入了一个军事新媒体做编辑,属于兼职,收入大概只有居民法定最低收入的1/4,哥哥还算热爱这份职业,在自己的自媒体主页也有许多互动的粉丝。


我爸妈曾经到处为哥哥找老婆,他们往穷的地方找,也能找得到。哥哥极力反对。爸妈抱持着一种“现在父母还年轻,还能看得住这样一个废人,等自己老了之后,哥哥能怎么办,赶紧为哥哥找一个人看着”这样的心态。由于我哥哥极力反对,后来也不了了之。


我爸妈和奶奶为哥哥操碎了心。奶奶曾经往各种公益组织捐钱、在路上和各种乞丐聊天,并且每次都给乞丐几百块钱,就是想着哥哥未来也会像乞丐这样,自己救济乞丐就像是在帮孙子做打算。也会想着多买几套房子以后哥哥可以靠收租过活;也想着未来我能够稍微看住哥哥。


十年前,奶奶突然生了重病,在ICU中待了三个月之后去世了,期间,由于父母都要上班,哥哥就每天去医院陪奶奶。本来家里奶奶最疼哥哥,当时家里人还期盼着哥哥在奶奶去世之后能够幡然醒悟,但是当奶奶去世之后,哥哥仍然过着差不多的日子,每天在家打游戏,生活邋遢,入不敷出。


奶奶去世之后的三年,哥哥被他所工作的新媒体公司起诉,哥哥面临民事诉讼的困境,在哥哥四十岁的时候,一方面为了打官司,爸爸终于带哥哥去精神科诊断,终于拿到了阿斯伯格的诊断,也去评定了残疾,还申请上了各种社会福利。那个诉讼也撤诉了。看似是一件好事,这对爸爸和妈妈来说,是四十几年来,终于放弃了自欺欺人地期待哥哥能够幡然醒悟成为一个“正常人”,也不再为哥哥有所期待。


在这之后,哥哥没有再工作了,每天大部分的时间坐在电脑前,偶尔出去逛。老朋友纷纷有家庭了,也联系得少了,但是哥哥还是偶尔会打电话给他的老朋友,在电话里重复着几十年如一日的句子。在爸妈看来,哥哥唯一的进步,就是每天会按时坐上饭桌和父母一起吃晚饭,并且在吃完晚饭后,在督促下会倒垃圾了。久了之后,哥哥每天晚饭后都会主动地收拾家里的垃圾拿去倒,倒完垃圾之后回家继续坐在电脑前。


“哥哥最近还是那样子,但是懂得倒垃圾了”。爸妈满足的说。倒垃圾作为一种“家务活”,主动开始做家务,像是一种从本质上改变的成长,令退休了十多年,老眼昏花的爸妈非常非常欣慰。



我在幼儿园小学的时候,我对我哥哥只有恨。令我害怕的是,我有许多与哥哥相像与不像的地方,但是我很恐惧这样的相似之处,令我从小就觉得我的哥哥像是我命运的诅咒一般,我哥像什么,我就不要做什么。


家里人常常一面会在我面前抱怨哥哥脏乱、不工作、买很多收藏品、难以坚守秩序维持学业等等。我在更小的时候像是一个“加害者”,和父母一起谴责他,但是我与我哥哥相像的地方在十几岁的时候越来越明显,我总是小心翼翼不要与我哥哥相似,我害怕自己。


我能感受到与我哥哥相似的地方,但是我想要逆天改运。哥哥从小爱画画,我也从小在还没有反思能力的时候,也是自然而然地把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画画上,从早画到晚,每天每年的目标都是画得更好,但是我上了高中之后,我就不再画画。我哥哥高中辍学了,我在学习期间,有无数次想要辍学、延毕,但是想到我哥,我就一直坚持学习下去。由于我哥哥偶尔在爸妈争执之下,会说一些“父母都是虚荣”之类的观点,因此我从小都很努力学,一直都是全校前几名、全市前几名,我想要和我哥哥不一样,甚至常常想,虚荣挺好的。


我和哥哥都喜欢二次元的内容,每年都去漫展;我在学校之中也常常感到格格不入,我说话很少,在集体之中几乎从来不说话,也没有朋友,常常也会得到“怪异”的反馈。因此,我爸妈也会对我相当担心。有趣的是,在最近很火的那篇“我们的天才儿子”一文中,主角诊断为双相,而我们家里,我哥哥到四十岁终于被爸妈带去诊断了阿斯伯格,而我是双相。


我哥哥生活邋遢,而我就强迫似得东西都要拜访整齐。我哥哥投入在一些不赚钱的兴趣爱好之中,甚至对“世俗名声”与“赚钱”有着创伤式的反感,而我,却反向形成一般地赚钱至上、注重成果转化,做什么都要去获得某些世俗的认可与名声,要不然就觉得一切是毫无价值的。


我在这样的家庭里面,这也是我的童年,总是希望哥哥别那么臭烘烘的熏人,能够离我远一点别熏到我,能在我看电视的时候别打扰我。还有一些小时候模糊的记忆,可能是哥哥和爸爸暴怒、摔东西、砸家里东西,家里书柜和墙都有拳头凹痕,我常常怕哥哥把爸妈杀了,或是把我们全家都杀了,我无数次想过在这个处境下要怎么防卫。然而我总是躲在房间里的那个,但是长大后,我异常地害怕任何人砸东西、摔东西的言行,凡是遇到,我都会躲到十米外,然后快速过去,直到二十多岁,自己第一次朝着墙壁用全力出拳,在此之后没回看到有人砸东西、摔东西,我常常会去制止他们,甚至有种想要扑上去撕打的暴怒感。


我能感受到与我哥哥相似的地方,但是我想要逆天改运。哥哥从小爱画画,我也从小在还没有反思能力的时候,也是自然而然地把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画画上,从早画到晚,每天每年的目标都是画得更好,但是我上了高中之后,我就不再画画。我哥哥高中辍学了,我在学习期间,有无数次想要辍学、延毕,但是想到我哥,我就一直坚持学习下去。由于我哥哥偶尔在爸妈争执之下,会说一些“父母都是虚荣”之类的观点,因此我从小都很努力学,一直都是全校前几名、全市前几名,我想要和我哥哥不一样,甚至常常想,虚荣挺好的。


直到现在,我离开家很多很多年了,和父母关系还是很好,父母作为领着退休金的躺平老人,还好不像电视剧中那样求我补贴家里,我做什么都尽量支持我,但是很多年没有和哥哥有任何联系,让人就算回家待上三天,看到哥哥还是觉得不想回家。在结尾仿佛要去提到一下精神疾病家属照护的困境与挑战,或是作为一种警示格言,去奉劝各种家长要正视自己孩子的疾病,“害怕孩子被贴标签”到底是为了孩子好,还是为了自己。但是我没有这样的感悟,我只感觉,能把这些经历说出来,就令我胆战心惊。



受访者:匿名

访谈者:症状网络小伙伴(Circ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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