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UE·南非｜在南非第21年，一个媒体人眼中的南非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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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截至6月6日，全球COVID -19病毒确诊病例超过679万，累计死亡超过39万，累计痊愈超过328万。位于南半球的南非累计确诊43434例，死亡908例，痊愈23088例。

从三月下旬起，南非总统拉马福萨（Matamela）就宣布，南非进入全国封禁状态。但这导致南非的失业率直逼50%。迫于经济压力，南非分别在5月1日和6月1日进行了两次“封禁降级”，部分产业开始陆续复工。

但5月中旬以来，南非的新增确诊病例几乎以每天四位数的速度增长。南非医疗计划委员会主席克莱尔.米尼（Dr Clarence Mini）因感染新冠肺炎去世。南非的疫情形势仍然很严峻。

钱程是一位资深媒体人。作为早期中国驻南非记者，自1999年起在南非工作、生活，至今已21年。他曾经任《人民日报》驻南非特约记者、《南非华侨新闻报》总编辑。媒体人出身的他，见证了南非经济的起伏发展。南非，早已经成为了他的第二个故乡。几年前，他在约翰内斯堡开办了一家国际旅行社，疫情影响下，他也切身感受到2020年南非乃至全球旅游业100%的停滞状态。

受地球公场“WUE计划”之邀，钱程用他曾经做记者的敏锐与独特的视角，带我们观察、体验了疫情下的南非。我们通过他的分享，也可以了解到新冠疫情下的南非与南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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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日，南非的封禁等级降至三级。一些南非人用绳子保持社交距离，载歌载舞庆祝封禁等级降低。视频来源：Twitter @DJFreshSA

南非，非洲曾经唯一的“发达国家”

钱程是一位从业20多年的媒体人，也是中国媒体派驻南非的最早一批的记者之一。他曾陪同中国的三任国家领导人访问南非，也曾经历过南非动荡时期的枪战。多年的媒体经历让他对于世界有更多的观察，也让他和家人选择留在南非，定居约翰内斯堡。

1998年，中国与南非建交。1999年，中国在南非建立记者站，钱程就是在这个时候，作为驻外记者来到南非。

不少人对南非的第一印象，是“穷困的非洲国家”。5月初，一个排队领救济粮的视频受到了很多关注。在南非约翰内斯堡郊外，某私营企业向当地居民派发8000份的救济食物，领取的队伍长达4公里。长时间的封禁，让很多人的生活难以为继。

在南非约翰内斯堡郊外，领取救济食物的队伍长达4公里。图源：Metro

但其实，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南非曾经有过一段“经济奇迹”，它的发展速度一度堪比当时的日本。城市内高楼林立，汽车保有量跟被称为“车轮上的国家”的美国比起来也不算少。在当时，不少人认为南非应该列入“发达国家”行列。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南非的医疗条件曾经也十分优越。1967年，开普敦格罗特舒尔医院（Groote Schuur Hospital）完成了世界上第一例心脏移植手术。

而如今，格罗特舒尔医院所在的西开普敦省是南非疫情最严重的地区。截至6月5日，该省的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达到28807，超过整个南非确诊病例的60%。格罗特舒尔医院作为新冠患者的接诊医院，患者数量每5天就要翻一番，即将超出接待的能力范围。截至5月21日，该医院有69名医护人员的新冠检测呈阳性。

完成了世界上第一例心脏移植手术的开普敦格罗特舒尔医院。图源：Twitter @vukosi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被压迫了几十年以后，南非人开始反抗种族隔离制度。政治局势的变动也影响了南非的经济发展。但南非仍然是非洲经济最发达的国家之一。

在1999年，钱程来到南非的约翰内斯堡。当时的约翰内斯堡仍然保留着经济发达时期的基础设施建设，医疗设施的建设都延续了当时的水平。

钱程到现在还记得刚到南非时，新建的记者站比欧洲的要舒适得多。不远处就是曼德拉的故居。在1962年被捕入狱之前，他在这里生活了15年。

曼德拉故居，位于约翰内斯堡的索韦托。图源：Tripadvisor

如今，曼德拉的故居仍然在约翰内斯堡的索韦托（SOWETO）——南非最大的贫民窟，这座红砖平房也成为了重要的旅游景点。

作为反对种族隔离的领袖人物，曼德拉的一生都在为实现种族平等而努力。此前，美国为抗议白人警察暴力执法将一名非裔男子锁喉致死，发生了反种族歧视游行，曼德拉基金会也在6月4日发文声援。6月5日，大量南非民众在比勒陀利亚（Pretoria）的美国驻南非大使馆外，参加抗议示威活动。

但警察的暴力执法，在南非，却并不少见，尤其是在疫情期间。

从3月27日起，南非为应对疫情，进入了全面封锁的状态。在南非封禁的第7天，就有2289人因破坏禁令而被捕；截至4月底，南非发生了超过152起警民冲突案件。

钱程到达南非以后，也曾经历过动荡不安的时期。在2000年左右，经历了更替的政局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南非出现了许多劫匪，常常持枪抢劫。作为记者，钱程就曾经经历过好几次“一下车就被几个枪管子对着脑袋”的场景。钱程也只能一边用英文跟他们解释“我是记者，我不会伤害你们的，我是来帮助你们的”，一边继续扛着相机拍照。

那段时间是南非治安最不好的时候，也导致了一直到现在还有人误认为南非的街道上到处是拿着枪的劫匪。虽然南非被列入2020年全球十大危险城市的名单，不过钱程认为，根据他的生活经历，南非还是比较安全的。

正是因为和南非一起经历了这些变化，钱程对于南非也有了更多的感情。他目睹了南非的经济逐渐恢复发展，被邀请加入金砖国家行列，并在2010年成功举办了世界杯。

如今，他已经在南非生活了20多年，他的三个孩子中有两个在南非出生。南非，早已经成为了他的第二个故乡。

五月以来，南非的失业率飙升到50%以上

6月，位于南半球的南非刚刚进入冬天，过去的两个月是落叶最多的季节。每个星期，钱程都会在院子里花上整整一天的时间，清扫堆了一个星期的落叶，修剪那些够得着的灌木和芭蕉树。

这是钱程的“新工作”，他并不熟练，“我之前从来没有做过这个，现在没办法，我只能挑那些够得着的地方剪一剪。”

近几年，世界各地向往“走入非洲”、到南非看世界的人越来越多。钱程也有了一次“转型”，他在南非开了一家国际旅行社。做旅行订制、设计南非旅游路线、为欧美、中国等地游客引荐南非的风土人情。总之，所有的工作内容都和外来的游客相关。疫情在南非爆发以后，南非的海外航班几乎全部停航，当地的酒店、餐饮、景区……跟旅游业相关的一切也都陷入了100%停滞状态。

每个星期，钱程都会抽出一天的时间用来打理院子。摄影：钱程

人们能安全的隔离在自己家里，已经是疫情下的幸运了。于是，钱程关闭了旅行社。现在，他的临时工作，是在自己家的院子里打理那些够得着的花木。这也是十多年来，钱程第一次自己去打理院子。

“这两个月下来，我已经是一个专业的员工了。”在新的“工作岗位”上，钱程倒也自得其乐。

这原本是一位非裔家庭雇工的工作。但自从3月26日南非实施全国封禁后，公共交通停运，南非居民被要求居家禁足，“家庭雇工”们便不能再前往雇主家工作了。

南非的黑人没有存款的传统，大多数也没有固定的工作。他们中有很多人都靠打零工为生，做家庭雇工、去餐厅做服务员、给车主洗车等。

钱程家的另一名雇工，是一位负责做饭、洗衣服、打理家务的非裔阿姨。现在，因为疫情，她也没法继续工作了。

在南非约翰内斯堡，一名巡逻的南非国防军军人让市民不要待在户外。图源：钱程 

全球都在讨论WFH（work from home在家办公）的合理性时，这些单纯依靠体力的劳动者是尴尬的。TA们不能通过一根网线进行线上办公，所以从南非封禁的第一天起，他们就开始失业了。就像各个国家那些失业的蓝领劳动者一样。

因为疫情，南非的工作岗位从原先的1600万锐减到了900万，减少了将近一半，而仅仅旅游业，今年就流失了55万-60万的工作岗位。要知道，南非的总人口仅有5500万左右。如今的失业率恐怕要飙升到50%以上。

“南非的旅游业，估计今年都恢复不过来了，要到明年了。”钱程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估计明年都够呛，他们说至少要两年。”

如果接下来，南半球的疫情没能得以控制，极有可能在今年年底掀起北半球的第二波疫情，使得新冠肺炎成为一种季节性病毒。

“困在天涯海角”上网课

到现在为止，钱程已经在南非生活了20多年，他的三个孩子中有两个在南非出生。他打趣自己是“半个非洲人”。

钱程的三个孩子中，有两个还在南非上小学和初中。当三月中旬的复活节假期刚刚开始的时候，孩子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一直到六月，他们也回不去学校。

3月23日，南非总统拉马福萨宣布，南非将从26号开始，进入为期21天的封禁状态。在当时，人们也没想到，这21天也仅仅是开始。

南非街头，国防军军人在站岗。图源：Time Magazine

甚至学校也没做好准备。

在中国的学校已经号召着“停课不停学”，开始上网课的时候，南非的学校还没有准备好这场长期的“战争”。

因为从小在南非出生、长大，钱程的两个孩子更多时候都是说的英文。虽然他们都会说中文，但是对于古诗词的了解还是比较少。

趁着学校没课，钱程每天盯着两个孩子背《陋室铭》《爱莲说》，“每天把他们搞的要死”。

有了文言文的对比，两三周后，在学校的网课开课以后，两个孩子反倒是像找到了救星一样，“终于逃脱了他爹的魔爪了”。

钱程的两个孩子上的都是南非的私立学校，学校里99%的同学是白人。在新冠肺炎刚刚在中国爆发的时候，南非的一些地方出现了排华事件。钱程担心这样的事情也发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但后来他放心了，孩子的老师私下找了班级的同学们，告诉大家“新冠肺炎只是一种疾病，和中国人没有关系”。

学校停课后的南非青少年们  图源：AS English

现在，反倒是最大的孩子让他更担心。大儿子还在美国，他所在的马塞诸塞州的确诊人数，超过了10万。

他今年刚刚从麻省理工毕业，一家人原本早早地计划好了要一起去美国参加他的毕业典礼。现在因为疫情，所有航班取消。

于是计划只得作罢，典礼也被迫取消，儿子自己穿着学士服在学校里拍了几张照片，也就算是毕业了。他原本找好的在欧洲的工作，也因为办不下签证不得不放弃了。

“本来是很荣耀的，现在都泡汤了。”提起这事，钱程还是有些遗憾，“但我是不担心他，儿子大了也管不了了，我相信他能照顾好自己，他比我厉害。”

对个人和企业发放政府补贴

6月1日，为复苏经济，南非的“封锁令”降为了三级。上一次降级是5月1日，由最严重的五级降为了四级。

三级封锁，意味着南非民众外出不再受时间限制，全天都可进行户外活动；大部分的商业机构也都复工了；7年级和12年级的学生也可能逐渐复课；有800万人将回到工作岗位上。

受疫情影响，南非的失业率升至50%。图源：African News Agency

但南非的国内航空、酒店、餐饮仍被禁止，这意味着钱程的旅行社距离恢复营业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根据他自己的预判，可能未来两年都没法恢复了。

从2月份开始完全停摆，到现在仍然遥遥无期，在钱程从事旅游行业的十几年来，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哪怕是当初肆虐非洲的埃博拉病毒，也不曾对南非有这么大的影响。

对于备受打击旅游业，政府给出了5个亿兰特的补贴，旅游行业可以自主申请，每个企业大概能够申请到几万兰特不等的补贴。

对于个人，针对COVID-19带来的经济打击，南非政府也发放了失业救助金。对于没有其他收入来源，也没有其他政府救济金的失业人员，每个人将会领到2100兰特（相当于人民币1175元），未成年人将会领到2800兰特，分为6个月发放。但在南非，一个面包大约需要12兰特，快餐店的一顿汉堡套餐大约需要50兰特。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每月350兰特的补贴甚至不够用来果腹，更不用说水电房租等其他开销了。

在约翰内斯堡的一个贫民区，一名工作人员准备发放救济物资。图源：钱程 

而且，救济金的发放对象，仅限于南非人。而在南非，有着大量前来淘金的周边居民。为了生存下去，他们只能排着上千米的长队，领取慈善机构的救助品。对于挤在城市周边贫民窟的他们来说，社交距离简直是一种奢侈品。

现在，一些企业逐渐恢复生产，或许对于一些人来说，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截至6月4日，南非的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达到了40792例。从3万例增长到4万例，时间还不到5天。

进入6月，南非的冬天正在来临。气温逐渐下降，一些山区开始下雪。此前有人猜测，新冠病毒在低温条件下更容易传播。

南非的封禁已经降为三级，在约翰内斯堡的国家公路上，出现了堵车的情况。

——END——

钱程，资深媒体人。1999年到南非，担任驻外记者。曾经任人民日报驻南非特约记者、《南非华侨新闻报》总编辑等职。现定居南非约翰内斯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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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述 / 地球公民QIANCHENG

撰稿 / 地球公民CICI

主编 / 地球公民OHIA

出品｜地球公场W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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