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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柜档案003号-杨小六:从低调的大学老师到婚姻平权小蜜蜂

杨小六 亲友会北京分会 2021-02-23

  “你好,我是婚姻平权小蜜蜂杨小六,我是教书十年的大学老师,我也是同性恋,欢迎了解婚姻平权法案。有任何问题欢迎向我们提出,我们很乐意为你们提供解答”。

可能很多大陆朋友会很好奇上面那段话是做什么的,请容我慢慢道来。

     

一开始...

我其实很晚才意识到自己是同性恋,大概是上大学以后。但仔细想想却又不难发现,其实很早开始我就只注意那些在班上风头很健以及那些篮球场上奔跑的男孩子,那时的我大概十三岁。而最开始的朦胧记忆则发生于高中时,那时我对素描有着一定程度的痴迷,画过一张又一张的静物,然后是头像,然后开始画半身,然后我开始喜欢画男性塑像,然后意识到自己对于男体的痴迷。

但初中时我却曾经疯狂追求过一个女孩,娇小可爱的模样,让我觉得非她不可。最疯狂的就是在毕业旅行时,我当着全班的面送了一束玫瑰花给那个女孩,然后她当面婉拒我了。于是我就这样告别了青涩的初中。

高中时,我也很积极追求过另一个也是娇小可爱的女生,也曾和一位小我三岁的女孩逛街、看电影、煲电话粥等,但就只能是比朋友好一点的关系。没有牵手,没有接吻。后来,我离家上大学,不到一个月,我认识了第一个对象。

 

第一次做爱和第一次恋爱

话说,虽然我认识的第一个对象也是学生,还比我大一些,但是两个啥都不懂的毛孩子,连保险套都不知道,看过A片却没见识过G片。在那个连Google都不是很通行的时代,我只能到图书馆阅读书本上介绍的同性恋,而且还要偷偷摸摸地。当然,书上不会教你怎么做爱,或者应该用什么体位,更不用说安全性行为了,我连性行为应该怎么发生都不知道。接着,我们尝试了第一次的性行为,没成功,还弄破了一个保险套。我们彼此都觉得对方很笨手笨脚。然后,那个男孩又跟另一个男孩在一起了。我没有任何伤感地离开了,甚至有点庆幸。

于是,我开始从网上聊天室里认识更多的同性恋,然后我认识了第一个他,大我七八岁,在我不知道是别人的第三者时。结局当然很惨,但是我还是勇往直前地爱着,然后伤透了自己的心,然后继续爱,最后分手了。我还清楚记得那时是七夕情人节,我到了他的住处,送上了精心挑选的一个小礼物,以及一封长长的分手信,然后我就转身走了。那时,我刚搬到台北,台北捷运还只有三条线,我一坐进了蓝线车厢便开始不停地掉眼泪,那时是下午时分,我的附近只有一对被我的泪水惊动的老夫妇,奶奶还给我一张纸巾拭泪。当时是2001年,我20岁,9·21大地震刚过去没多久。 

哦,对了,这时我还认识了一个男孩,就是那个至今与我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朋友关系的“他”,上过床,在认识了十年之后的某一天,然后我们彼此都清楚这是一次意外,一切就只能这样了。 


最深爱的,也是相处时间最久的一位伴侣

说实话,在我开始认识自己并且阅读有关同性恋的研究报告时,我就已经开始对我身边所有认识的同学出柜了,那时我才18岁。反正无知者无惧。我总是一边假装云淡风轻地说着,然后一边偷眼观察这些人听到时的表情。还清楚记得跟唯一的高中好友出柜时,他的第一反应是:“你该不是要告诉我你喜欢我吧?”我清楚告诉他:“抱歉,我不喜欢你。”我们感情一直很好,就是铁杆兄弟,并且至今仍旧保持良好的友谊。

然后,我也跟一位关系非常亲密的师长出柜了,她听了后说:“你不是唯一一个,但是请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她暗示我应该明哲保身。但是,基本上,除了父母,没有人不知道我是同性恋。就在搬到台北后,我阴错阳差地认识了第二个他,我一生中最深爱的,也是相处时间最久的一位伴侣。

我们是在台北住处认识的,那是在美国9·11之后没多久。严格地说,大我两岁的他,当时是我室友们兼好友的朋友,他想到台北找工作,暂时住在我的书房里。让我说明一下,当时我们找了一间四居室的公寓,26楼,自以为有美好夜景但却没日没夜地被噪音环绕着。我和室友们各有两间房,室友们是伴侣,自然同住一间,另一间作为储藏室兼备用客房,父母来查勤时可当烟幕。我除了寝室外,另一间房就作为更衣间和书房。

相识的那一天,我直至踏进书房才晓得家里多了这一个人,并且正可爱地熟睡着。等他醒来后,发现我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然后我们开始聊天,接着聊更多天,最后聊到了床上去了。一开始,我们觉得彼此不合适,很快分手,一周,一个月,三个月,半年,然后我们一起走过了快七年的时间,直到我二度回到台北并且开始教书,两个人才开始分居,然后用了快两年的时间分手。接着我就一直单身到2017年。而他,也在2016年步入了婚姻。对了,他是双性恋。

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们经历过不少事情:手牵手一起走过台北动物园,在清晨无人的无人的西门町广场,我亲吻了他;见过双方的父母,在除了父母外的家人面前出柜了;一起经历过SARS;我大学毕业并且去当兵;他换过一个又一个工作,但是没换过男朋友;第一次的大吵大闹,第一次为家人的事吵架,第一次深刻感受到彼此在心中的重量,第一次他为我们作画,第一次有人专门为我庆生。我们生活的足迹差不多是半个台北。因此分手后,我有半年时间,除了工作和返家外基本不出门,不敢也不愿意整理家中的一切,因为都是和他一起选的。分手时,我刚当上教师,他刚当上主管,我们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业,说话的时间慢慢减少了,然后只剩下上床,最后我们确定让彼此冷静,接着就是漫长的分手。这件事还促成了我在08年选择到北京读硕士,这也是我第一次到北京,此后来回北京台北之间十多次。

SARS时,我选了一门课:报导文学,要求必须完成一篇采访。我的作业自然与同性恋有关。为了完成作业,我带着一部可录音的随身听到处找人采访,然后我认识了Vincent和Great这一对终生依偎彼此的同志伴侣,后来两位成了台湾同志运动中总是走在前面的领头人物。

小六老师在课堂上传道授业解惑。


干脆直接向家人出柜了

 不少问到我是如何对家人出柜的。其实,我是被动出柜的。由于,我和前任在一起近七年,逢年过节我们都是轮流到对方家里拜年走亲戚,所以不少人都已经看出我和他的关系不一般。05年我得了抑郁症,病因是因为独子、长子和同性恋的压力。后来一次发病时,医生向到场的家人稍微透露了口风,于是索性我干脆直接向姐妹们出柜了,而且是非常正式地告知了所有的姐妹们。妹妹当下表示支持,大姐没意见,但是二姐单独给我写了信,信中附有一份剪报,是一位读者投书怀念自己因艾滋去世的弟弟,然后二姐要我保护好自己,不要染上艾滋病。当年的义务教育并没有这部分内容,所有的人都认为艾滋病和同性恋是挂钩在一起的,但殊不知,我和前任的关系一直稳定且安全。

从小,由于父亲曾经外遇离家一段时间,所以印象中经历过的穷苦时间都是母亲一人独力抚养四个孩子,做过的各种辛苦杂活儿,我至今仍然印象深刻。因此,即便后来父亲回家了,我们几个孩子也没和父亲建立起更亲密的情感联系。但是我与母亲感情一直相当深厚,即便工作再忙再累,只要有空,我就会搭车会老家看母亲,见面地点永远在菜市场,我会拉着她的手,说说话,散散步,甚至有路过的阿姨羡慕地对母亲说:你儿子真孝顺,这么大了还会拉妈妈的手。后来,母亲开始因为多年糖尿病而引发尿毒症开始洗肾,身体健康大不如前,心脏病、高血压也随之而来,在不刺激母亲的前提下,我和姐妹们商量了不直接对父母出柜的策略。

小六和父母在一起。


母亲离世

 2013年,我32岁,决定辞掉所有的工作,离开安稳的舒适圈,再次到北京攻读博士学位。第一年和第二年,为了省钱,我铁了心不回家过年,在北京第一次在炮竹隆隆声中一个人吃年夜饭。2015年暑假,我开心地回家,当天晚上,母亲身体不适送进医院,第三天就撒手离世了。我决定不对母亲出柜这件事,前任偶有抱怨,但我却一直奉行。直到母亲骤然离世,我也没能说出口,即便她心底明白,我和前任在一起多年且后来分手的事实,但我始终没对她说出心中的“秘密”,这件事成了心中永远的伤痛。

要举行丧礼时,我忽然想起母亲心心念念要见前任一面,于是随口问了姐妹们是否邀请前任来观礼,没想到大家意见一致同意。看来,如果家庭关系打得很稳固,无论性别为何,该受欢迎的始终受欢迎。

一般我回台湾是有工作的。在通知完家人后,我也打了电话安排工作事务,并且在忍住心中悲痛的前提下,我完成了工作和博士论文开题。那段时间也是我人生中最悲痛的时刻。直到此刻,一想起没回家过年的两年,眼泪还是会止不住;‘“娘家”,有娘的地方就是家,现在我没有家了’,因为我和父亲的感情不睦,此后我就很少回家了,只是作为一个人形提款机的存在——即便关系不够好,但仍遵循母亲遗愿在能力范围内照顾着他的生活起居。

母亲的离世,除了失去了回家的意义外,我还少了一个对追求功成名就的盼头。

 

婚姻平权小蜜蜂

16年我向导师请假回台湾工作了9个月,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幸运地加入了争取婚姻平权的队伍中。在参加婚姻平权前,我就是一个非常低调生活在自己生活圈里的男同性恋,而且在开始教书后,我的感情生活也就因与前任分手后而停止了近十年。生活中除了工作和家人外,就没有别的了,有时我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是同性恋,但一起爬山的圈内朋友总能适时提醒我,或者偶尔有朋友邀请我参加一些同性恋社团活动。除此之外,我的生活中基本上就没有“同性恋”,虽然除父母外的家人、朋友、同事都知道我是一个低调的同性恋。     

        如今的小六。

2016年返台后,我看到有同性恋团体开始争取婚姻平权,我以为和2012年的那次一样,就是喊喊口号而已,完全没想到会成为一场影响深远的社会运动。那时我的朋友圈里开始出现各种宣传口号,我也就是看过就算了。直到一群“婚姻平权小蜜蜂”的志工们出现。这是一个没组织、没纪律、完全自发地凑在一起的志工团体,年龄约在17-26之间,以台湾各地的同志学生为主。整个团体的活动宗旨就是走在街头上,发传单并且宣传法律上把保障婚姻的平等权利对LGBT团体的重要性。

我会加入这个团体,完全是因为看不惯电视上那些参与辩论的反LGBT团体以不理性的文字抹黑、谩骂LGBT团体,认为婚姻平权后台湾同性恋会无限制的增加,台湾会沦为艾滋病岛屿,传统家庭价值观就会扭曲改变,人甚至可以跟摩天轮做爱、结婚。这些言论都是直接出现在台湾的报纸、电视、杂志上,只要有钱有金主,他们就能无限制地刊登这些不实言论。这时,我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于是就加入了小蜜蜂。

还记得第一天,已经有志工设计出基本的文宣内容,但是要自费印刷。我联系了厂家,自费印了2000份,拿着传单我到了离家最近的地铁口,那时已经有其他志工伙伴在现场。于是我也加入他们,开始喊着开头的那一串口号,弯着腰、笑着脸、递出自己印刷的黑白传单,与一位大姐辩论同性恋是不是变态,也成了很多人口中“第一次看见的同性恋”。后来传单从黑白变彩色,团队有了标志和旗帜,有越来越多人加入了小蜜蜂。我们越来越有信心,我们不但对着支持者发传单,更面对许多不了解的群众,勇敢地突破“同温层”,对更多人宣传婚姻平权的理念,并且在群体里有更多领域的专家参与讨论,特别是医学和法学专家,提供个人宝贵的经验和知识,激发众人的思考与辩论,并为所有人普及各方面的知识,而这些都是无偿付出的。我开始感受到自己真的为这个小群体做了一点小贡献,而不只是捐款这种顺手可为的善行。后来,我在17年3月又回到北京,4月底台湾就传来了好消息,确定两年内立法通过婚姻平权,让同性婚姻也成为受法律保障的一份子。

我清楚记得,看到台湾的大法官言词辩论庭上专家们陈述意见时,当我听见他们说:同性恋不是病,我们必须重新思考家庭的定义以符合现代社会的特性时,那时我泪流满面且内心激动,因为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同性恋除了上街头游行外,还可以很有活力地发挥创意,与反对势力叫板,甚至还能进入公众眼里,完成看似艰难的众筹目标,进入主流媒体的讨论,甚至连续一个月成为新闻热搜的话题,乃至有一天可以有25万名同性恋和支持同性恋的直人朋友们一起上街头,甚至出动这么多专家学者进行了一次法学、哲学、社会学等方面的正式辩论。许多参与婚姻平权运动的伙伴素昧平生,并且只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了能完成的事情,但却成就了这一件极具里程碑意义的历史事件。我很骄傲自己参与其中。

 

躲在柜子里很安全,但我不喜欢成天提心吊胆

曾经被朋友说过我算是他见过的第一个活生生的同性恋,这应该算是一种恭维吧。也有人问过我是否后悔成为同性恋,而且还单身这么长时间?

我想解释的是,同性恋不是一个选择,而是我天生如此,起码对我个人而言是如此。我很清楚自己和女人之间的关系最多只能到牵手,而且很乐意成为她们身边那个永远掰不直的暖男我也一点都不后悔,而且我对自己的同志身份感到非常骄傲。

这些年,我从这些男人身上学会一件事情,那就是要想学会爱人,首先你得先爱你自己,这就意味着你得先承认自己是个同性恋,并且大方与人分享,也就是要出柜地出落大方,不扭捏造作。

你可以天天上健身房维持健美身材,也可以天天护肤护发,时刻闪亮动人,或者你天生就有过人的长屌,可是这些都不会是普通人看重的,你只能是以自身的专业来让人信服并尊重你。

同时,要想有一段长远的伴侣关系,两人之间必须要有共同的话题和朋友,我和第二位在一起的这些年经常一起看电影,逛街,旅行,出席各种场合,与彼此的家人聚会等。面对家人不一定需要公开,但是要想获得家人支持,必须要有独立的经济基础以及安全稳定的伴侣关系。起码,我自己这些年走过来,除了一开始家人在不了解时有一些担心外,尽量避免让他们担心受累。 

至于面对父母一事,由于我和其他姐妹们的关系很好,所以父母面前他们总能一直替我挡掉不少尴尬的话题。而我之所以没有向父母出柜的一个主要理由是,我的母亲身体并不是很好,在不刺激他们的前提下,我会一直保持低调。

我终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当然人工受孕这是选项之一,但那是富人的办法,而且有了孩子,双亲便会有更多期待。所以,这一份遗憾我只能一直放在心中。除此之外,我爱过人,也有人爱过我,我复何求?

参加婚姻平权是一次美丽的意外,让我明白自己作为一名男同志,除了照顾好自己外,更应该做的是,如何让自己“正常无害”地生活在世人的面前。所谓正常,就是接受自己作为同性恋的事实,平常怎么生活现在也还是怎么生活;所谓无害,就是善尽自己的本质责任,照顾好自己的生活与健康,善待每一个遇见的人,让他人知道同性恋除了爱的人与自己同性别外,在爱的面前,在面对婚姻和家庭等课题时,基本与他人没有任何区别,都需要爱与被爱。每个人的力量也许很小,但是每个人都贡献一点,那汇聚起来的力量就很可观。这一次台湾的婚姻平权能够顺利通过,除了无数的前人们无私地奉献外,还有那些在这次运动中展露自己才能的LGBT伙伴们,以及表示支持婚姻平权的所有人。 

就在今年返台时,一位即将远嫁德国的直女好朋友告诉我一个从未说过的经历。她和另一半都是基督徒,在她决心出嫁前问了对方一个问题:我有一个好朋友他是同性恋,我是支持同性恋的,那你的看法呢?你的教会是否支持?当时那人的回答是:教会是支持的,但主日学校仍无法邀请同性恋者来主持。好友并且认真地告诉我,“神爱世人”且“神造万物”是圣经中非常重要的两句话,她深信不疑。如果当时男友告诉她不支持,她就会直接放弃这段感情,因为这是基本价值观上的差距。而我周围所有知晓我的事情的朋友,基本都是这个态度,我们可以谈同性恋婚姻、艾滋病、领养孩子等问题,没人会告诉我“恶心”“变态”等。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我认为这句话也适用在出柜这个议题。出不出柜是个人选择,但是出柜前态度必须端正,先理解并接受自己,才可能引导别人接受真实的自己,无论出柜的对象是谁。

在北京求学期间,小六作为同性恋亲友会北京分会的志愿者,参与公益活动,分享台湾同志平权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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