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趣小宇宙|沉入湖心的阿努比斯
我感受到乳香和蜂蜜的气味,以及来自另一道时空的尘埃从他亚麻的袍子上坠落的声响。那香气糅杂进千年的海藻中,蔓延开来,像一首悦耳的歌,让我从湖底醒过来。
他躬身试图汲水,我恶作剧般地让陶罐咚地消失在散开的波心里。
他疑惑地张望,大概没预料到我冒昧的“招呼”,我把罐子推回他赤裸的脚边,水流从他脚踝的链子卷过——这条叮铃作响的细链缠绕上他结实的小腿,逐渐淹没在袍子包裹着的暗处的绳结里。
“你好,我是阿努比斯。”他在我的岸边坐下,放下几个李子,熟透的果子紫红发黑。
他果然表现得像是传说中谨慎公正的审判者一样,“我知道你,我听说过你的故事。”我常听五湖四海的游人讲述一些古老神秘的传说。
他长着一颗胡狼的脑袋,却并不显出兽类的凶恶残虐,反而有睿智冷静的气质萦绕在他描成靛蓝的眉目之间。
袍子被湖边的空气浸润得微微潮湿,紧贴在他健硕饱满的身体上,覆盖着一串蔓延全身的微妙凸起:既像是华丽的金饰,又像是精细的称具,也像是禁锢住这身蓬勃肉体的锁链。
此时,他有些严肃地拧眉:“我的故事?我并不是……”他想告诉我他并不是生而为神的审判者,他向我解释亡灵棺,解释那些使人严谨自持的训练,和他们严密公正的地府。
“没有关系的,你就是你。”我很是骄傲地掀动起水面,“我们所有的江河湖海,都坚信自己就是那滴盘古心脉里迸发出来的炽热血液。”
阿努比斯舒缓了一口气,却依旧未展愁眉:“但我开始怀疑自己的信念,和双眼看到的事物了。”
他拥有让同僚惊异又敬佩的敏锐与狠厉,拥有非人的自控力与专注能力,每天面对着亡魂的痛呼怨骂与狡辩,仍旧能坚守公正。直到从一个亡魂口中听到了关于自己身世的让人惊愕的真相……
“有了自我偏向的思想,不再是纯洁公允的标志,我带上锁链,一直走到了这里。” 他望向湖心,红褐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痛苦和挣扎,像是在期盼某种回应。
“你看。”他解开衣袍,链条已经深深嵌入肌肉,勒出充血肿胀的印记。
“我控制不住,甚至感觉到血脉中属于兽类的冲动也在苏醒。”他评判自己的身体,仿佛站在审判台上,冷静地手握心脏称量善恶。我却感觉到他脚背迸起的血管里,有疯狂的脉搏正占据主导。
“这里会是终点吗?”那嗓音里有挣扎和不甘,更有常年禁锢后疯狂喷发的欲念,我仿佛正在被滚烫的血液注入,那乳香和蜜香像是搅拌发酵了一般让我如痴如醉。
“请你到湖心来,自己寻找一下答案。”
阿努比斯赤足踏进湖水里,脚趾陷入湖底细腻柔滑的泥泞。随着逐渐深入的步伐,湖水的阻力像浓稠的蜜,挤压他深色肌肤的同时也托起他。阿努比斯渐渐悬浮在水层里,紧束的锁链与绳结被湖水推搡得有些错位,让他不适应地拧动腰肢。
他睡在湖心,像蜷在降世前的羊水里,也像站在黎明前静谧的冥府。他试探着活动肢体,每一下轻颤与撞击都晕散成层层叠叠的涟漪。浮在水中的绳悄悄降低了原来的窒息感,转而在湖中剐蹭出连串的细沫,引起湖水温热的纠缠和拖曳。
好久以后,阿努比斯看到了晨曦。他看到金红的光束穿过被搅拌得浑浊的水体,在眼前折射成温柔的肉粉色,笼罩在他裸露的伤痕上,如同新生。
他伸手触碰陪伴自己多年的枷锁——同时也是最称手的审判武器,感觉到久违的表示认同的震动。
“阿努比斯,这里才不是终点,是你的新的世界呀。”
他解开锁链,沉没进漆黑的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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