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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恰饭」的中国演员是不是必须消失

毒Sir Sir电影 2020-08-26
一位很久没见的演员。

提起他,你能想到一溜的名字来:喜来乐,刘罗锅,王保长……

对。

李保田

按照今天的说法,他是绝对的老戏骨。

但他又和太多老戏骨都不一样:

从没接过一条广告,只为戏出镜;近些年来“戏骨撑场,流量唱戏”的国产剧里,你也看不到他的影子;不像一般的戏骨都被交口称赞,与他相关的更多是“恶名”……

李保田走上一条少有人走的路。

以至于越走越窄,几乎消失不见。

而他没有走过的地方,是一片一团和气的繁华。


01

闹得最大的一次“戏霸”事件,是在2005年。

由李保田主演和担任艺术总监的电视剧《钦差大臣》,播出时被出品方从30集剪成了33集。

放在今天来说,叫“注水”。

动辄70、80集的都有,多了3集算什么?

可李保田偏要较这个真,将出品方告上了法庭,最终获赔190万。


但这个做法,明摆着是要得罪人的。

结果是,当时北京十几家影视公司联合抵制起李保田。

甚至发动媒体攻击他,细数他的“戏霸”行径。


而“戏霸”这个称号,李保田欣然接受。

事实上他在28岁就已经被人这么叫了。

当时他是文工团团长,上面领导硬塞一个长得漂亮,但不会演戏的演员来演江姐。可李保田坚决不同意,这就得罪人了,直接就被人安上“戏霸”的蔑称。

李保田坦言,演员和导演与自己合作,“是一种折磨”。

在《铁齿铜牙纪晓岚》的“铁三角”之前,更早的一个三角是《宰相刘罗锅》。

张国立扮演乾隆,王刚还是和珅。

被问到为什么没有继续合作下去,李保田直言“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人跟人不一样
有的人不可能再合作
我喜欢跟发展时期的人合作
过程当中有奋斗精神


李保田的“霸”,不是一切都得按自己的意思来。

而是一切都得按戏来。

大家可以争论、碰撞,拿出能够服人的家伙来,什么咖位、情面,在他这里都不存在。

一次拍戏,李保田跟导演大吵道:“我就较真,天天有人迟到,你怎么办?删了他的戏,咱们不用吵架。”

导演还没说话,李保田就把这位演员的戏份给删了。

转过身,你可以让全剧组骂你。

但只要戏播出,观众夸你好就够了。




02

这里当然不是要评论长相。

李保田入行,从丑角开始。

从小就爱看戏,京戏,地方戏都看,绝对算得上痴迷。

每周他都会跑去戏院门口看戏。

守在戏园子门口,一看到有人看不下去了,中途退场,他赶紧捡起人家不要的票根混进去看一会戏。

中国杂技团在徐州演出的时候,散场了,但李保田久久离不开那个场子。

因为,他在那里流泪。

从小,他就比同龄人懂戏。

他是爱戏,他父亲则不,每每看戏晚归,父亲都要教训他一顿。


到了五年级毕业时,李保田索性不读书了,他想直接去演戏。

下场当然是被父亲一顿臭骂。

父亲直接撂下狠话:“如果去演戏就要断绝父子关系。”

要父亲,还是要演戏?

李保田二话不说选择了演戏,直接离家出走了,整整六年没回家。

李保田12、13岁就进入戏班学艺学演丑角。

那时候人家说他的脸这么大,适合学花脸。

可李保田偏不愿意,想学丑角。

那么多角色不演,怎么就非要演丑角?

多年后,他解释道:“因为丑角里有对底层人的关怀。”

丑角更多代表的是普通人的灵魂,代表的是小老百姓的智慧,代表了小老百姓对权贵者的抗争,代表了那些用不正统的方式进行斗争的那种可能性,他才能引起一种喜剧感,才能让观众乐。

所以“丑角”并不丑,他对应的是一种美,身上折射的其实是一种包罗万象的人间大美。

丑角的插科打诨,内核却是苦涩的。

这话也是对他学艺生涯的注解。

△ 电视剧《丑角爸爸》剧照

观众的每一次大笑,都反衬出李保田学艺的辛酸。

每天饭吃不饱,还得早早起来练功,伙食不好,营养不良。

作为唯一一个来自城市的孩子,他还受尽周围农村孩子的排挤。

在身体和心理的摧残下,他还是坚持练功。

每天累得倒头呼呼大睡,甚至累到尿裤子。


怕别的孩子笑话自己,怎么办?

被子盖住,等它自然干后再睡。

每天都这么循环,还要担惊受怕。

他尤其记得第一次主动争取上台机会,可是一到台上,脑子一片空白,忘词了。

这让老师和同学的脸往哪搁,直接一顿暴打。

打完后能怎么办,只能加紧训练。

这直接让营养不良的李保田得了风寒,全身浮肿地住进了医院。

这份苦,外人难以想象。

但可以说——

没有这段丑角表演的经历,就不会有后来的李保田。

1983年,37岁的李保田演了第一部电影《闯江湖》,演的就是丑角艺人张乐天。

对李保田银幕生涯来说。

没有比从扮演丑角开始更合适。

如此驾轻就熟,没别的原因,因为演的就是他的日常。


第一次登上银幕,会怯场吗?

你瞧瞧。

当两个假冒日本人的买办,找落魄的他“租用”老婆时。

他先是自个儿苦笑,随之眼神凶狠,怒吼道:“找你老婆去!”


一笑自己不中用。

二笑这些仗着背后有财有势,提出这么荒诞的要求,欺负自己同胞的人渣。

每一条颤动的皱纹,每一寸抽搐的面部肌肉,都是戏。

今天的演员,对丑都唯恐避之而不及,最怕留下黑照,最在意银幕形象。

但李保田却抱定了他的“丑”,不允许别人随意美化。

1985年,他出演了《流浪汉与天鹅》。

在电影中饰演流浪汉抹桌。


既然是流浪汉,就应该再往丑里扮。

他直接去跟当地的渔民生活了半个月,每天跟着去划船(最后练就了一身划船的本领)。

仅仅3天,就把自己晒爆皮了。

黑得就像当地的农民、渔民一样。

全身心去代入甚至成为这个角色。

名副其实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式“方法演技”。

电影中那黝黑的皮肤和乡土气息,原来是这样浸淫出来的。


对演技的较真。

还有对丑角式的小人物的关怀。

吸引了一个人——

张艺谋

两人共合作过三次。

1989年时,张艺谋邀请李保田参演《菊豆》的主角杨天青。

张艺谋:“我相信你最适合驾驭杨天青这个人物”。

当时的张艺谋已经凭《红高粱》在国际上得了奖,绝对属于当红导演,多少演员排着队想跟他合作。

可是李保田偏偏不是一般人,看完剧本后,他拒绝了。

理由:自己不合适。

电影主角是个18、19岁的小伙子,而当时李保田已经40多岁了,怎么能老黄瓜刷绿漆呢?

张艺谋劝他:“你先来试试妆。”

可是效果并不理想,怎么化都不像一个小伙子呀。

李保田最终还是推掉了角色。


可是一个月后,张艺谋又打来了电话说:“我用了个年轻演员,拍了几天觉得不行,杨天青还得你来演。”

李保田想了想说,让他演可以,但得改剧本。

张艺谋说“成”,肯来都好说。

为了能留住李保田,《菊豆》的主角杨天青,从18岁的小伙变成了30多岁的老光棍。

据现场的人回忆——

“那天晚上保田穿着一袭褐色的农民装,加上他一脸的皱折,带着颇具沧桑感的泥土气息,让我觉得他真像一农民大叔。

后来我才知,他一进组就披上了这身衣物,再也没脱下,是为了进入他饰演的杨青山这一角色。”


看看李保田怎么演活杨天青。

杨天青是个不折不扣被压迫的怂人。

寄人篱下,没权没势的老光棍,他的命运则是不停被主子杨金山剥削着。

杨金山虽然嘴上认亲认戚。

可是看看他怎么对自己侄子。

电影一开场其实就显示了这种权力关系,两人根本不可能平起平坐,而是永远一方坐着,一方站着。

杨金山对杨天青说得最多的话:“明儿早点起床干活!”

这是对家人的态度吗?这简直就是在当佣人使唤。


碍于礼数,面对既是主子,又是叔叔的颐指气使,杨天青是敢怒而不敢言。

这种有形和无形的压迫。

李保田的角色很多场景是弓着腰、驼着背。

这么一个小细节,侧面表明,像杨天青这样的人,在这个社会很难抬头挺胸地活着。

直到遇见了菊豆。

如果说《菊豆》是描述性压抑的电影,那菊豆这个角色是一个性欲的符号。

一开始唯唯诺诺的杨天青碰见菊豆后。

手足无措,连眼睛都不敢直视。


因为他知道这是婶子,得压抑自己的欲望。

所以非礼勿视。

可是这种洁身自好又是虚伪的。

只要别人不发现,就会偷窥自己的婶子。

偷看时任何风吹草动,又会吓个半死。


如此虚伪和脆弱的道德。

一旦土崩瓦解后,会发生什么?

当杨金山残废,对两人偷情没有威胁后,杨天青立刻变了脸。

也不喊婶子了,而是直接喊菊豆。

也不偷偷摸摸了,而是当着主子的面。

甚至,菊豆怀上了自己的种,他理直气壮地宣誓主权。

平时有多窝囊憋屈,现在就有多虎背熊腰。


可这终究只是狐假虎威。

出了家门,面对传统的街坊邻里,他又打回了原形,继续怂下去。


李保田用自己表演,勾勒出杨天青流变的人物性格。

往后,他与张艺谋又合作了《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和《有话好好说》。

△ 左至右:姜文、张艺谋和李保田

用李保田的话来说,张艺谋是那种即使成了名之后,也“一直处在上升期”的导演,愿意和他一起较真。


03

戏痴。

喜欢听戏,他收集了脸谱、戏谱。

“我就是喜欢这个玩意儿。走到哪,都会留意收集与京剧有关的东西。我敢保证,我收藏的脸谱数量和种类比国内那些研究京剧的专家还要多。我有裴艳玲大师题字的《河北脸谱》,你们都没有吧?”

这种痴迷,很大程度也影响了他的戏路和表演风格。

比如他广为人知的角色:王保长,宰相刘罗锅,还有神医喜来乐,都依然保有一种丑角的特色。

喜来乐是文丑,刘罗锅则是官帽丑,李保田特别喜欢这种角色。

为什么要这样丑化?


为什么这些角色需要丑?

他们骨子里头都还是老百姓的灵魂,是普通人的灵魂。如果他们受欢迎,恰恰证明了他们中间有普通人的灵魂。


所以普通人才能接受他,喜欢他。

对于小人物的偏爱,一直是李保田的接戏标准。

而在他66岁那年,他特意接拍了一部电视剧《丑角爸爸》。

他说:“能在一部剧里演丑角,一直是自己的心愿,也是对自己艺术生涯的一次总结。”

丑角出身的他,希望能在自己演技炉火纯青的时候,演多一次丑角。

里面有这么一句台词——

传统就俩字
所有的艺术啊
它打哪儿来到哪儿去
它有自个儿的规律
自个儿的根 自己的路
绝对不要怀疑京剧舞台上那点玩意儿


李保田的根是丑角。

开始是丑角,也落点于丑角。

形成了一个轮回。

如此看来——

与其说李保田不再演戏,不如说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艺术。

如今的李保田当起了隐士。

在家读书、画画、雕刻。

每天走在胡同里,去菜市场买菜,去观察生活,拿耳朵去听生活。

在没有戏演,或者没有人认真对待戏的时候,他宁愿蛰伏雪藏。

以个人的孤独。

来抵抗这个失真的时代有组织地欺骗。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助理:海边的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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