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海子并不幸福 | 二湘空间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可以称得上是天才诗人海子传播最为广泛的一首诗。这首诗明朗、真诚，还有些欢快，读起来就让人油然而生幸福之感。

然而，与这首诗给人带来欢快幸福之感形成极度反差的是，写下这首诗的海子并不幸福。这首诗写于1989年1月13日，两个多月后的3月26日傍晚，海子在山海关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减速行驶的火车，年仅25岁。

海子自杀前的几个月里，已经出现了幻听幻觉等精神问题。自杀前的四、五天，他接连写下了五封遗书，屡屡谴责两个带他修炼气功的朋友在折磨他，造成他幻听、昏迷、精神分裂，并请求家人和校领导找这两个“道教巫徒”报仇。海子自杀后，医生对他的死亡诊断为“精神分裂症”。

我们难免困惑，能够写出如此明朗欢快诗歌的海子为何会自杀？实际上，与海子类似的自杀的诗人、作家并不少见。例如屈原、朱湘、三毛、顾城、川端康成、海明威，等等。为什么诗人、作家与自杀之间有这种扯不开的瓜葛？三毛为我们做了解释：“一个太过文艺的人，注定不会太快乐，心里有爱、有善良，骨子里住着孩子般的纯真，但也往往多愁善感，容易感知美好，也更容易体会悲伤。她喜欢文字，却往往不善言辞，不是文字太少，而是感受太多。”

在海子身上，三毛的话比较应验。海子生前密友、同为诗人的西川在《死亡后记——西川谈海子的死》中，梳理的海子自杀的七个方面原因之一是：纯洁、简单、偏执、倔强、敏感、有时沉浸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等性格因素。

公号“哲学之路”中提及了有人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解读：

“首先，海子当然知道，或者有时也羡慕尘世的幸福；不过我想他没有得到。其次，是不是在那段时间，他的精神压力已经很大，所以写了这首诗，像一份保证书，或者一种心理暗示，为自己找一个短暂的出口。也许只有在诗人自身状态和写出来的文字之间存在一个如此巨大的反向拉力的情况下，那些美好而空洞的祝福——愿你有个灿烂的前程，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才可以被理解和接纳。在祝福世界的时候，他也祝福自己。也许他要的是一种解脱。这就像一首在绝望的时候唱起的赞美诗，如果其中有绝望，那一定是彻底地绝望了。”

这样的解读，应该是穿透了这首诗表面的明朗欢快，而窥探到了海子并不幸福的内心实质。杨文军在《忧郁的海子，忧郁的诗》中写道：“所谓‘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是一个反讽的陈述句，意即现在并不幸福，‘明天’也仅仅只是一个渺茫的时间指向。”为什么要从明天开始？这是否可以说明正在写诗的海子以及以前的海子并不幸福，因为不幸福，因为“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所以要改头换面，要“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就是海子深陷痛苦而吐露的心声，而迸发的灵感，在不能自拔之下而发出的对幸福的追求与呼唤，而做出的自我救赎和平衡。正所谓“身在阴影，心向阳光”，他所发出的呼唤有多强烈，他的这首诗有多打动人心，就说明他所感受到的痛苦有多沉重、多绝望，就说明他自身状态和写出来的文字之间存在的反向拉力有多巨大。因为稀缺，所以珍贵。正是因为自身对幸福的感知太稀缺，海子在诗作中对幸福的追求才愈发强烈。

海子的诗歌成就显然与他的早慧以及纯洁、简单、偏执、倔强、敏感等性格特质不可分割，而另一方面，他的自杀又何尝不是这些特质所结出的苦果？这些特质成就了海子及其诗作，同时也让海子遭受了精神炼狱的煎熬。在海子才华横溢的诗歌背后，他写作中的困顿、作品不被理解的孤寂苦闷、对贫寒家境难以改变的愧疚、失恋的痛苦以及与世俗格格不入的孤僻疏离，他人又能理解几分？

宗白华先生曾经解释说：“天才高者，对彼之实际生活，反多忽略，如处世谋生等等，多不擅长，盖精神全注意客观观察，不暇他谋也。”难以与世俗生活握手言欢，达到良好沟通，几乎是所有天才的宿命。还有句话叫做：文章憎命达。或许，海子不经受那么多、那么深的痛苦，就写不出那么优秀的诗作。我们到底是该为海子遭受的痛苦惋惜，还是该为他的诗歌成就庆幸？如果这个选择不能两全，我希望他能少遭受些痛苦，多享受些尘世的幸福，哪怕不去写那些传世的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