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异想健开」- 熊猫：性少数女性如何面对可能的家庭暴力
5月21日晚，青禾社工举办了异想健开第二期“因为女人，不Zhi女人：看见女性健康的多样”的首场分享活动。
来自彩虹暴力终结所的嘉宾熊猫，带来了主题分享——女同性恋面临的家暴和扭转治疗。以下内容来自熊猫在活动中的分享，由青禾社工的志愿者编辑整理而成。
全文约6815字，使用各类读屏软件，听读时间约18分钟。低视力伙伴可点击右上角菜单中的"调整字体"，设置文本大小，方便查看。
谢谢青禾社工的邀请，我这次主要分享的内容是女同性恋面临的家暴与扭转治疗。想提前说明的是，因为此次分享内容中涉及实际案例，所以有遭遇过家暴，或者说正在遭遇家暴的伙伴，如有感到不适，可以自己先暂停冷静一下。如果需要更多服务，也可以向彩虹暴力终结所求助。
首先介绍一下彩虹暴力终结所，机构于2016年成立，是全国第一家为多元性别伙伴提供性别暴力直接干预服务的组织（包括针对性倾向、性别认同、性别表达的歧视与暴力）。
我们的干预服务包括个案的社工支持和法律援助，同时也会举办社群活动，提升社群伙伴反暴力的意识和能力。此外，我们也在开展一些反家暴研究和倡导类型的工作。
>> 图述：上图为熊猫分享时的线上会议室页面，她的PPT上有一个紫色的爱心，上面贴了一个创口贴，爱心上配文“Abuse≠Love”（虐待不等于爱）。
在一六年到二零年年底的服务过程中，我们一共收到了428个求助，其中78%都是基于出柜的求助。并且，有52%的求助来自于女性，既有顺性别女性，也有跨性别女性。接下来，我会展示一些具体的性少数女性遭遇家暴的状况，以及我们可以如何去应对。
01
作为一名女性，无论是身为女同性恋、双性恋，还是异性恋关系中的顺性别女性，家暴都是非常常见的。发生在顺性别异性恋女性身上的暴力事件，大家可能会比较了解，比如今年年初引起关注的铁链女的事，这在偏远地区非常常见。
下面是我们在做服务的六年里，遇到的一部分求助者的情况：
我在校门口遭到父亲的殴打，老师帮忙报了警，但警察来到现场后并没有做任何协调，而是说：“好好的，做什么同性恋...”
她通过打自己的耳光和一系列的自我伤害行为来引起我的关注...
他跑到我的单位威胁我说，如果我要离婚，他就告发我的同性恋身份...
我被迫和施暴者结婚，又因为性侵怀孕，报警之后，警察却置之不理。
那么，家庭暴力究竟是什么？它的形式有哪些？
很多伙伴可能都觉得家暴就是指发生在家庭成员当中的暴力，但其实家庭暴力不仅仅发生在家庭中，来自亲密关系的暴力行为也被定义为家暴。
家庭暴力是指，现在或以前的家庭成员或亲密关系中的伴侣，违背成年和未成年人的意愿，在精神和身体上对其进行控制。
女同性恋遭遇的常见的暴力形式有限制人身自由、殴打、谩骂、矫正性强奸、经济控制、威胁和捆绑等。其中威胁又包括来自Ta人的出柜威胁、来自亲密关系的情感勒索、隐私威胁和婚姻中的女同性恋面临的抚养权争夺威胁。
编辑注：矫正性强奸，即以“改正对方的性别认同/性取向”为由实施的强奸。
>> 图述：上图为一名经历过矫正性强奸的女性举着一块牌子，上面用英文写着，“他知道我是同性恋。‘你喜欢吗？’他强奸我时问道。‘不…我喜欢女性。’这就是我所能说的，我仍是僵住的状态。” 图源：摄影项目“坚不可摧（Project Unbreakable）”
我在自己的出柜的过程中，就遭受到了来自家人的家庭暴力（限制人身自由），当时父母把我的手机还有座机等通讯设备全都没收，不让我出家门；即使那个时候我还需要出门工作，也会被他们用各种各样的理由阻止外出。
那时，我也正处在一段亲密关系当中，当时的伴侣也非常不理解我的状况，和我闹情绪。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我的父母会这样对我，也不理解为什么我不能向Ta们出柜，不理解我为什么不能花更多的时间陪她。其实，对一个正在或曾经遭到暴力的人来说，这些经历带来的阴影都是需要很长的时间去克服的。
在我加入彩虹暴力终结所之后，得到了很多伙伴的支持，听了很多专家老师的讲座，我才逐渐意识到，我曾经可能遭受了家庭暴力。
当时，我只觉得这可能是每一个想要出柜的人都会遭遇的情况，并不会觉得它是一个问题，或者说没有探寻它背后的原因，质疑这些情况的对错，也没有去思考我该怎样改变这样的情况。我是在后面获得更多支持后，才逐渐从那段阴影中走出来，才知道如何去应对，如何变得更强壮，或者说更有勇气。
在女同性恋和双性恋女性的出柜历程中，遭受原生家庭暴力的情况，其实很常见，大部分都包含限制人身自由、经济控制和强迫性行为。
亲密关系中的暴力行为则包含威胁出柜、情感勒索、裸照威胁等，这些在我们接触到的个案中同样常见。比如一对情侣在一起，一方可能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办法跟父母出柜，另一方就以“你不出柜就是不爱我”进行情感绑架，或者说“如果你不出柜，我就去跟你父母告发你”，还可能会想方设法以伤害自己的形式，逼迫对方出柜。
此外，我们也收到了很多裸照威胁的案子。特别近年来，大家更多活跃在网络空间，两个人在一起时可能会拍摄一些比较私密的视频或照片。分手之后，可能一方会拿另一方的裸照或私密视频要挟，“如果你不跟我复合，我就公开你的裸照”，或是威胁发布在网络平台上，让更多人看见以求复合。
还有一种暴力是女同性恋在进入异性婚姻后，发现了自己的性倾向，或因为其它某些原因想要脱离。这时，她可能会遭遇来自丈夫的性暴力、出柜暴力，或是通过争夺孩子抚养权的方式来施加暴力的情况。
02
在这些暴力情况中，其实有非常多的影响因子，下面我会介绍到四个不同的影响因子：个人因素、社区因素、人际因素和社会因素。
>> 图述：上图为熊猫的PPT截图。图中以四个内切的圆形来表示家庭暴力的多重影响因素。从内而外分别表示个人、人际、社区和社会因素。
就个人因素而言，个人的性格特质或行为，还有成长经历都会对受暴情况产生影响。事实上，在我们收到的求助中，有26%的女性伙伴是经济未独立的。我们都知道，如果你实现了经济独立，在面对出柜压力时，就可以选择主动脱离当前的暴力环境。对于女同性恋、双性恋女性，或者全体女性来说，如果经济独立，相对来说可以避免更恶劣的受暴情况。但对于经济不独立的伙伴来说，在这一点上就会面临更多的困难。
我们也发现在求助人的成长经历或原生家庭背景中，有一部分施暴者，可能不完全是因为子女的多元性别身份而施暴，而是因为自身的人格缺陷，或酗酒等其它的原因。成长经历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特别是对于未成年的伙伴来说，很多情况下，Ta们在受暴的环境下成长，当成年后进入一段亲密关系时，也更容易成为施暴者。因此，如果能够尽早地实施干预措施，其实可以更好地帮助在幼年时期受暴的伙伴们脱离受暴的情况，支持Ta们性格和人格的成长与发展。
社区因素，不论对于多元性别群体，还是任何边缘群体的伙伴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然而，社会大众对多元性别缺乏认知，恐同、恐双、恐跨的氛围仍然严重，污名化、疾病化、有罪论等一直存在，特别是在偏远地区更为常见。
另一方面，现在很多社区的服务机构，更多提供的是以异性恋为中心的服务，这对于多元性别或者边缘议题的伙伴来说，其实是相对不友好的。所以我们也希望通过自身的工作增强社工对多元性别的认识和理解，从而让Ta们在开展社会工作、提供社会支持的过程中，不再抱有歧视和偏见。
>> 图述：上图为影响女性性小众求助意愿的机构因素，数据来自Les Corner女角平权协作组“香港女性性小众亲密关系暴力问卷调查”2018年研究报告。结果显示，在216份有效样本中，大家认同程度最高的3个机构因素为“社会缺乏处理同性伴侣暴力的机构”、“对一般非政府组织处理同性伴侣的家暴问题缺乏信心”、“担心向机构求助时，（机构）不懂得处理同性伴侣的家暴问题”。认同程度的满分为5，上述因素平均得分分别为3.49、3.42、3.39。
第三个因素就是人际因素，例如家人、伴侣和朋友关系。面对家暴，求助者们其实是非常痛苦的。有一些情况，Ta们或许可以在我们的支持之下脱离暴力环境。但特别是在东亚文化中，家庭是社会文化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所以在更多时候，即使很多伙伴很想脱离家庭，但是出于种种原因，Ta们没有办法脱离。在这种情况下，Ta们往往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与家人沟通，或做更多的努力，才能达成和解。
最后，最重要的是社会因素。现在相关的法律政策和法律倡导仍然无法保护多元性别群体，例如2016年生效的《反家庭暴力法》虽然规定了同居人员也受保护，但现实中的同居人员并非只有异性伴侣，还有多元性别的伙伴，或是其它的人群，这些群体遭遇暴力后的求助过程往往困难重重。
例如，在提供个案支持时，如果求助者已经和施暴的伴侣发生激烈的冲突，我们会建议Ta们寻求警察的帮助。但在报警或向司法机关求助后，Ta们往往比较难获得这些公权力机关的支持。因为这些机构往往会认为性少数的身份是“不被认可的”，或否认Ta们受暴的事实。就像前面提到的，警察可能会说：“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当同性恋？”类似的话经常会在大家的求助过程中出现。
>> 图述：上图为经历亲密暴力的女性性小众在不同求助途径的求助率和满意度，图片亦来自于Les Corner女角平权协作组2018年的研究报告。结果显示，警务人员、社会福利署的求助率最低（22%）、满意度也最低。满意度满分为5，两者平均分分别为1.41、1.26。
03
如果我们在原生家庭里遭受到暴力，可以怎样保护自己呢？在我们想要出柜时，又可以怎样更好地应对可能存在的突发情况？
在原生家庭中，更多的是来自于父母的暴力，大多数情况都是由出柜矛盾造成的。因此我们一直在社群活动中向大家建议，不要盲目冲动地出柜。在我们出柜前，最好先进行一系列的评估。比如说像亲子关系的评估、父母的“可沟通度”评估、父母的价值观评估，还有身边资源的评估。
在我当年出柜后大概三到五年的时间里，父母都不太能理解，Ta们不理解我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人生。直到后来，我遇到现在的伴侣，她跟我说，你是需要增强你的亲子关系的。我却觉得，父母都不能理解我，我为什么要去增强这样的亲子关系。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因为我觉得跟Ta们沟通不到一起，我说什么Ta们都不想听。
但其实很多父母在面对子女出柜的时候也是非常茫然的，或者说他们理解不了这些信息，突然之间听到这件事时也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去应对。很多父母在这种情况下，只是希望孩子们可以幸福地生活，但他们和我们对幸福的定义是不太一样的，所以需要双方不断地沟通。我们也可以使用一些正面的新闻、影视作品、权威报告，或是国家出台的相关政策增进父母的理解与信任。
生活中还有其它很多时刻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沟通契机。例如有些父母身边可能有朋友的孩子进入了一段异性恋的婚姻，但在婚姻里并不幸福。当时我父母身边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我就和Ta们说：“你看，其实进入一段异性婚姻也不一定都是幸福的。”
同时，我也会在这期间不断地和Ta们强调，当代女性更加独立，我们可以有自主的选择，婚姻并不是每个人非要选择的一条路。通过这些比较软的手段去和父母沟通，给Ta们更多的爱，或许就会慢慢缓和双方的矛盾与冲突。
>> 图述：上图为电影《同心难改》的剧照，女主莱拉正鼓起勇气袒露心声，准备向母亲出柜，而正在制作意大利面的母亲却询问她是否要在面里放意大利干酪和橄榄油，莱拉因此情绪激动地打断她，大声说道：“听我说，我是个同性恋！”
时间和地点的选择，我觉得也是非常重要的。我选择向父母出柜时，并不在Ta们身边，而是在打电话时跟Ta们说的。当时的出柜对于Ta们而言，就像一个晴天霹雳，而我也并不知道该做何回应。
后来，我便会选择在比较轻松的环境下不断和Ta们沟通。例如在大家一起聊天时，我会选择性地输出自己的观点；或是先和一些可以信赖的长辈更多沟通，将Ta们发展成自己的盟友，这样我们和父母沟通时，Ta们也可以提供一定的帮助。
但很多时候亲戚并不会发挥积极的作用，而是会撼动你已经通过前期沟通实现的成果。例如，你跟父母已经谈好了，但Ta们身边的亲戚仍会不断地向Ta们催婚、催孕，这种情况就可能会让父母的观念产生动摇。
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可能会出现反复的过程，需要我们选择比较轻松的氛围，不断地和父母输出自己的观点；在大家都能很平静地听到彼此声音的情况下，做这些交流。
另一个非常重要的点是情绪管理和心理建设。我记得最初向父母出柜时，不论Ta们还是自己，情绪都处在非常紧绷的状态里。无论Ta们说什么，我都一定要怼回去。我说什么，Ta们也一定要怼回来。我们彼此都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也都不愿意去接受对方的观点。
所以在这时，情绪管理就特别重要。如果出现正面冲突，我们可以选择当下先不要继续去说这件事，先暂时地回避一下。
>> 图述：上图为莱拉向父母出柜后，母亲激动地对她说：“你先是不去清真寺祈祷，现在你满身都是罪！这可是罪大恶极！上帝说的！”莱拉回应道：“那是什么上帝？我根本不接受！”母亲生气地说：“那你就会在地狱受难！”
我们曾接到的一个受暴者求助让我印象深刻。当时这位女生已经不和父母住在一起，但不知道什么原因，父母突然知道了她的性取向，并且告诉她现在就要过去找她。她向我们求助时，父母已经在来的路上，但她还不知道自己能够怎样去应对。
我们就和她说，首先要尽可能保证自己的安全，手机和身份证等非常重要的证件不要放在身边，最好马上给到一个自己可以信赖的人。通过这样的方法，避免父母对她进行一些强制性的自由管控。
我们也和她讲，父母来了之后，无论他们说什么，一定不要马上怼回去，先听父母说什么，然后我们再去应对，避免马上跟对方吵架。同时，也不要期望父母在那一时那一刻立马就能够接纳自己。很多人的出柜都不是在只言片语间完成的，而是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其实对于很多性少数伙伴来说，自我接纳的过程也是很漫长的——当然有些人很快就知道自己的性取向是什么，性别认同是什么，但也有很多伙伴会经历一段时间，才能非常清晰地了解自己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在跟父母沟通时，我们也不能希望父母在一次的沟通后，或是一两天、一个星期、一个月这么短的时间就接受我们的身份认同，我们也需要给父母一段时间去接受。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能需要更多地去和Ta们进行沟通，也要避免强硬地做出一些冲动的行为，当然有时父母也会做一些冲动的事。但在这个时候，无论做出怎样的冲动行为，未来都可能会成为一件让双方感到后悔的事。
因此，一定要试着冷静下来，然后寻找到身边可以提供支持的伙伴，比如朋友、伴侣。当然，如果在平时就能发掘并搭建起自己的支持系统，在这时或许就能够发挥出很好的支持作用。
在遭遇亲密关系暴力的情况中，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下图是彩虹暴力终结所做的一个表，它可以帮助大家用打分的方式评估自己在亲密关系中的遭遇、状态和感受。如果有经历过亲密关系暴力，或者说正在经历的伙伴，可以看看这张表，然后给自己打个分。
>> 图述：表中共12题，如“所有的事都由伴侣一方决定，较少有讨论的余地” “我必须向伴侣交代所有的花费、认识的朋友或行踪” “我的伴侣认为我应该以Ta的需求为优先，处处配合Ta，迎合Ta”等等。如果符合一条描述则计1分，不符合则计0分。
打完分后，彩虹暴力终结所会提供一个最终得分的等级划分，并给出在各个得分等级下的应对建议，例如可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和伴侣进行怎样的沟通。
我觉得，不论异性伴侣，还是同性伴侣或多元性别的伴侣，都可能会存在亲密关系暴力。这些暴力的形式往往是相似的，只是诱因可能不同。所以我们可以先学会识别它们，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暴力行为。我比较鼓励的是，如果这个伴侣已经开始对你实施暴力，无论最后怎么样，最好的选择或许就是离开Ta，下一个会更好。
异想健开
异想健开，青禾益起健康项目的子项目。旨在通过不同健康议题亲历者和行动者的线上分享，和人们一起打开关于“健康”的异想，重新思考健康与疾病的关系，进而让更多伙伴能以“生活适应度”的视角定义健康。
彩虹暴力终结所
于2016年6月25日成立，是全国首家为性与性别少数群体提供性别暴力直接干预服务，包括针对性倾向、性别表达、性别认同的歧视和暴力。除此之外，我们也致力于服务者能力建设，举办丰富多样的社群活动，基于性与性别少数社群的受暴现状，开展研究与相关倡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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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丨熊猫
编辑丨阿修 轩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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