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尽人间苦与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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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们忆苦思甜，被教导说旧社会比黄连还苦，新社会比蜜糖还甜。但黄连我们没见过，蜜糖也见得少。那时候糖很难买到，逢年过节，才用粗纸包一斤红糖走亲访友。读高中时，我有个同学，他父亲在供销社工作，曾经给过我一包红糖，父母视为大礼，垂暮之年还在记挂人家，要我不要忘了他的好。
读高中时，每当有人入团了，就在班上发喜糖，常规定量是一人一颗。而我是团支书，新团员总是多给我一些，这其实也是一种腐败与特权，当时我们竟浑然不觉。不过日后遭了报应，可能是经常衔一颗糖在口里，我的牙坏了不少，附近又没有好牙医，吃了不少苦头。
我们喜欢甜厌恶苦似乎是天生的，不需要谁教导。有人做过实验，在一些新生儿口中先后滴入苦水和甜水，婴儿尝到苦味，眉眼遽然挤到一起，一脸反感；尝到甜后，旋即舒坦，眉开眼笑。这大约是人类基因进化的一种自然选择，是我们祖先遍尝百果后的一种记忆累积，是维持生命的一种必须供养。
还记得有一句歌词：“妈妈哟妈妈亲爱的妈妈，你用那甘甜的乳汁把我喂养大。”也就是说，我们出生后吃到的第一味食品，也是甜的，甜是我们最熟悉的味觉，它能为我们迅速补充能量。我后来登山徒步，疲劳不堪时，富有经验的老驴友也是告诫我吃一块巧克力。
长大后我们却没有儿时爱吃糖了。“给你买糖吃”，那明显是大人逗孩子的，谁要给大人买糖吃，那就是调侃。有个人说他想死，又觉得各种死法都难以接受，听说白砂糖甜死人，觉得这法子尚可，于是买了两斤来吃，却没吃死。成年人如此吃糖，我们就知道这人脑子有了毛病。
我们可能是尝够了甜，而对甜味的感知有些退化，麻痹的神经没有先前敏感了。不仅如此，我们还很抵触甜。我初到吴江时，每次到餐馆进餐，总要叮嘱一句：“不要在菜里面放糖。”而很多厨师不依，说红烧鱼不放糖，没法做的。江浙沪的菜大都是甜的，闽粤菜里也有少许的甜。
我曾对吴江的朋友说，你们这里什么都好，就是菜没有我老家的好吃。他们也同样不认可，说菜里放一点糖，不只是色泽好，味道也好，提鲜。后来我慢慢适应，慢慢细品，还真觉得是这么回事，觉得是吴江的菜肴唤醒了我沉睡多年的对食甜的热情。当然也不是越甜越好，微甘即可。
据说从前南人好咸，北人好甜，后来衣冠南渡，把甜味带了过来。起先糖是奢侈品，有钱人家才能消费得起。后来东南一带工商业发展起来，有钱人多了起来，吃糖的人也就多起来了。从前难得一尝，而今有钱了，难免过量，这有点像如今国人对于名表名包的追求，市场之大，全球侧目。
而今吴江人的餐桌上，还有咸的遗留。他们做的酱肉，或叫咸肉，着实比我老家的腊肉要咸。用他们的话说是“咸过头，甜来扳”，或者“咸进口，甜收口”，听起来有点哲学意味，内涵了他们关于甜与咸的生活美学。其实与甜相对的是苦，我们对于苦也不是一味摒弃，很多人就爱吃苦瓜。
还有咖啡、茶、酒等饮品虽说各有香醇，但基础的味觉都是苦的，很多人却趋之若鹜。看来单一的味觉不足以慰藉我们复杂丰富的人生，我们的生命原本是酸甜苦辣皆备，需要不同的滋味来奉养。不过辣并不是味觉，有人问放一点辣汁在肛门会辣，放一点糖汁怎么不甜呢？只因辣是痛感，而肛门上没有味蕾。
但咖啡等物，往往是先苦后甜，苦后有回甘，这苦与甜的转换也颇具人生意味。所谓苦尽甘来，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尝不够的甜。还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但我一直不接受这种教导，吃苦可以，吃苦的目的是做人上人，那是一种道德缺陷，那是专制文化孕育出来的等级序列，有违“人生而平等”的人文伦理。
没有苦，就不能充分感知甜。一味泡在苦海，那是苦难；但一味的甜，也一定会腻，会无聊乏味。而世间万事万物，都不可能一味的甜，正如甘蔗没有两头甜。“甘瓜抱苦蒂，美枣生荆棘。”甜瓜的蒂是苦的，枣树上生有荆棘。人生也是，即使身在豪门，也有其苦楚；即使生于陋室，也有其甘美。有苦有甜，滋味正好。
而今大多数人感受到的却是生存之苦。于是有人说：“生命太苦了，让我们在茶里放一点糖吧。”可是糖吃多了，却有健康风险。前几年以色列的科学家培植了一种甜叶菊，比蔗糖甜一百倍，却剔除了蔗糖的副作用，我们不妨甘之如饴。但我们的生活就真的“比呀比蜜甜”了？那苦茶和苦咖啡还喝不喝呢？
◇ 《吴江大米》
◇ 《金印如斗》
◇ 《壁缝里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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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水合谐之国》
◇ 《我打江南走过》
◇ 《陌上桑》
昨天的回忆，今天的现实，
都是明天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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