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高高大大的，长的很帅，我一直觉得自己长得像他。
不过挺小气。
记忆中很小的时候，大概是读初中时，二十多年前，那个时候大舅小舅还没分家，和外公一起住，过年的时候会去拜年，可以吃上一顿饭。
到后来分了家，大舅和表弟单独过了，就再没吃过饭了。
哪怕是过年，大舅也不叫我们去吃饭。
因为他连自己吃都懒得烧。
过年的时候，小孩子总是期望可以收一个大一点的红包，特别是对家族中算最会赚钱的大舅。
可是他每次给的红包都是最少的，五块包了好多年，到最后我们都有点嫌弃了。
大舅不光对别人小气，对自己也很小气。
平常见他的时候，总是那么几件衣服，皱皱的，哪怕是过年，哪怕是我们结婚，也还是那个样子。
问他的时候，他总是说我们是粗人，干粗活，随便点好了。
其实，他是舍不得花钱。
曾记得有一次他去内蒙做个小工程，那边的生活条件苦的不能再苦，为了省钱，他硬是吃了几个月的咸菜，扛到了最后，连一起去的人都傻了眼。
可悲的是当地的大老板不讲信用，一分钱没给，还玩黑社会，大舅才不得不回了家。
再举一个例子。这些年大舅做大理石装修，好歹收入不错，干活的时候其他人都戴口罩，可他不带，真的是连口罩的几块钱舍不得花。
真的是小气到家了。

大舅很大气。
尤其在关键时刻。
我家爸爸身体不太好，每隔几年都会生场大病。
记忆中特别大的就有三次。
我们这里有个规矩，如果说哪家有人快不行了，亲戚啊，邻居啊，村子里的人就都会来你家，说几句安慰的话，然后放点钱。
这叫礼数。
那三次都是这样的场面。
每一次我都觉得爸爸肯定不行了。
可每一次最后都是大舅出钱让爸爸去医院看病。病并不是不能看好，只是爸爸觉得太费钱不愿去看，拖着拖着就拖成病危了。
最后大舅发话，去看吧，钱我先垫着。
这才去。
我和哥哥读书，一直都很紧张。
每到交学费的时候，妈妈就要出去要账借钱。
爸爸做木匠，工钱都是欠着的，要账很难。
可是，借钱更难。
每天吃完晚饭，妈妈就会趁着夜色去能借钱的地方借钱，等到夜渐渐深了才回来。
十次出门九次叹息。
学费没交齐的日子是一家人最难熬的日子。
孩子觉得欠了学校，在孩子心里最不能欠的就是学校。
爸妈觉得欠了孩子，在爸妈心里最不能欠的是孩子。
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某一天晚上大舅就会到家里来，和爸妈说几句话，然后第二天我们就可以交齐学费了。
每一次，我都希望大舅出现。

今天早上，妈妈给我打电话。
说，大舅走了。

我不太了解大舅。
我也不太了解大舅这一生的生活，因为我从未走进过他的人生他的生活。
从记事开始，我一直在读书，他一直在外面干活。

只是在节假日和过年的时候回家，偶尔可以遇见大舅，打声招呼，或一起吃个饭，又各奔东西了。
生活中我们没有交集，只有一个外甥和舅舅的称呼维系。
如果我知道他这些年一直在做大理石装潢，我一定会告诉他要特别小心那些粉尘，因为它们可能会给身体带来巨大伤害。
我不能阻止他赚钱，但是我可以提醒他注意。
如果我知道死亡会来的如此的早，如此的出其不意，我一定会好好的坐下来，花一些时间和他聊聊天，听一听他的故事经历和人生感慨。
这样我就不会对年少的他、年轻的人、成年的他一无所知。
年前的时候听到他患病的消息异常惊讶，他只有54岁。

腊月二十四陪他去杭州复查，一家一家医院的跑，医生一次一次的否定，猛然觉得人之无助。
辛辛苦苦、拼劲全力、省吃俭用赚了一辈子的钱，到最后想花掉买回一丝光阴，却发现一文不值了。
送他回老家的杭州西站外，大雪纷飞，看着载他的大巴渐渐远去，当时的我泪流满面，不能自己。

完全不能接受命运的审判。

一个人就这么走了。
所有的故事截然而止。

这世界再也和你没有关系，谁和谁都和你没有关系。
你的手机，你赚的钱，你的房子，你的银行卡，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和你毫无关系。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如此的热闹，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却如此孤寂。
人活一世又是为何！
我再也不能继续我和大舅的记忆了，到今天为止，一切停止。
剩下的日子里我只能靠回忆，回忆曾经我的人生里有你的一段经历、陪伴和故事。
真的，我好想重温那些和你一起的时光，一起割稻子，一起种田，一起插秧，和你说话，看到你笑。
真的，我不想与构成我生命记忆的人断了联系，断了就仿佛不完整。
但是，人生别无选择。

两天前的清明，离开家回邕，临行前，再去看了大舅，当时他已不能说话不能动，我搭着他的肩，

对他说。

咱们说好了，下辈子你还做我舅舅。
真的！

我不管你是好是坏，是小气还是吝啬，是穷是脏，我都不在乎，我还做你外甥！

Ps. 今天强迫自己写下这篇文章，因为，我怕过了一晚我就没有勇气写了，为了纪念大舅，为了纪念自己的记忆，不想留遗憾。

Ps again. 每一天，都有很多人死去，因为这个时代。我们都在拼命追求物质，哪怕不要性命，也因为无从抵抗的时代洪流。看看那些被污染的空气、水、食物，看看那些低劣的产品，最先受害的是最底层的人，被生活裹挟而下的人。他们就在我们身边，那些泥水匠，那些装修工，那些车间里的工人，那些化工区的居民；他们可能就是我们的父母，可能就是我们的亲戚，可能就是我们的朋友，也可能就是我们自己。
真的，就像马云说的，这个时代没有幸存者。

Ps three. 有人会说，土司，你怎么公众号什么都写，上次写宋仲基，这次写大舅，跨度也太大了。是啊，我就是这样的人啊，感受什么就写什么，不愿意勉强自己，也不愿意迎合他人。只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