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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连载!】王克《天人五衰》(序章) | 长篇科幻连载

王克 不存在科幻 2020-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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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克《天人五衰》

晚上好!

从今天起,我们开始连载王克的新长篇,《天人五衰》1话。

【剧情梗概】

蛋壳城在“蛋黄”超级电脑的管理下,人人过得都很充实。但是,这里的人类寿命极限就是30岁。而且,从20岁开始,每一个“生日狂欢夜”都可能直接变成葬礼……

许多人都想解开这个谜题,直到有一天,少女桑桑猫要过生日了……

| 王克 | 剪辑师,喜欢躲在静谧的暗夜,透过时间线冒充笨拙的上帝。 

天人五衰

序章 祝你年年有今日

全文约7900字,预计阅读时间15分钟。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随时回传。


6月1日那天清晨,下了一个月的连绵阴雨终于停了。

此时,蛋壳城万籁俱静。一个星期工作四天、每天五个小时便可换来的富足无忧的生活,让这里的人摒弃了早睡早起的习惯。大伙儿更倾向于从午后开始工作,傍晚下班后直奔消遣场所。

久而久之这成了蛋壳城的公共规则。便利店或学校,都是午后二时才聚拢人气。全市唯一的医院更是常年门可罗雀。这儿的人甚少生病,许多人在出世后便不再踏足医院。医院的外墙上赫然喷涂着一行周正的楷体字:

若然世间有天堂,就在这里。

 

傍晚,暮光散尽,霓虹璀璨。一团若隐若现的米黄色弧形光束,以某种沉稳的节奏在穹顶之上闪烁,就像一只虔诚的钟,默念着时间的独白。

蛋壳城中的年轻人对这个天文异象习以为常。他们从不思考这其中的缘由。毕竟,探究遥远的问题是非常浪费生命的事情。

在将军路七街坊22号,一栋三层小楼,挂满了缤纷的霓虹灯绳。穿着热辣的漂亮姑娘接踵而至。整栋小楼完全被轰鸣的电子后摇笼罩,跳舞,喝酒,接吻,这是一个在蛋壳城非常标准的生日狂欢夜。

很多人甚至不知道这场生日狂欢夜的主人是谁。在蛋壳城,天黑之后,只要找到哪里有劲爆的音乐和呛人的香水味儿,就可以去参加一场盛大的派对。

蛋壳城的每一个夜晚,都会有几百个人在过生日狂欢夜。

但是,蛋壳城的每个大人都讨厌过生日。因为,生日是过一个就少一个。

据说,从100年前开始,蛋壳城里就没有一个人能活过30岁。

 

此刻,小楼里,第三层唯一的洗手间的门被拍得隆隆作响。这场生日派对的主人——麦大川,赤裸着,伫立在镜子前,不为所动。他马上25岁了。镜中的他皮肤紧致,头发浓密卷曲,眼神却飘忽不定。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比音乐声还要响。门外传来男人的叫骂,紧接着是一串妩媚的女人笑声。麦大川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从柜子里翻出一根属于他第一任妻子的白色眼线笔。那个女人死后,他把她的东西全烧了,只留下这根笔。

就是为了今夜。

用她的眼线笔涂抹自己,相当于在今夜再见到她。

麦大川舔舔笔头,颤抖着在眼眶上涂抹一番,直到再也蹭不出一丝白色,才心满意足地穿上白色T恤衫和灰色的九分西裤。

“哼,这可还行!”他拿起手边的威士忌杯,一饮而尽,昂首挺胸地推开了门。

 

第三层是麦大川的画室。如今这里弥漫着酒精、香烟、雪茄和汗液的味道。放眼望去,近四百平米的空间里全是人,虽然好多人他根本不认识。而在之前的八个夜晚,他自己接连参加了八场别人的生日派对。

因为,蛋壳城的人相信,从23岁到30岁的七年间,在自己生日之夜突然死亡的人,不会超过三分之一。所以,他想,如果连续参加九场生日派对,也许,自己的生日变忌日的概率会低一些?

概率,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词。蛋壳城里流传着诸多关于“概率”的传说。比如:雨后的天上出现黄色闪光必有坏事发生;在七个陌生人的生日派对上目睹主人死亡的人会在自己的生日夜交好运;在25岁生日那天遇见所有前任的人能在30岁终老……

被吹得最神乎其神的一条是:在生日夜穿白色,能活下去。

没有任何机构统计过这些传说的真实性和数据。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白色衣服一直是蛋壳城里最抢手的货品。

一周前,麦大川收到了私人定制的白色T恤衫。为了好运,他甚至花了三倍价钱,让设计师将细纹和logo统统移除。

 

不断有人上前和麦大川拥抱致意,觥筹交错间,总有人问及“见过几个在生日派对上挂了”之类的问题。起初麦大川还保持低调,一笑了之。微醺后,他也懒得掩饰得意之情,向来者比出“七”的手势。

在画室和门廊的拐角处,麦大川被一个身材高大、挺着啤酒肚的男人截住。这是他的经纪人。这胖子脸色绯红,黑色西装里没有系领带,浅蓝色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早已不翼而飞。他紧紧地搂着麦大川,摸着他的脑袋,摁在硕大的两坨胸脯中间。“大川儿,没有你,我可怎么过啊……”他啼哭起来。汗水、泪水和唾液齐刷刷地滴落在麦大川的脑门。麦大川却无法责怪他。谁让他是这家伙带过的唯一能赚钱的画家呢?

过了有好几分钟,麦大川才挣脱胖子的怀抱。他拍了拍湿漉漉的胸口,“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死的,再说了,你都马上30岁了,这么拼干嘛?赚大钱,留给谁?”

话音刚落,麦大川的耳边响起砰砰两声,紧接着腰间传来一丝冰凉的痛感。他低头看,原本纯白的身上赫然出现了绽放的星点红斑。

“惊喜吗?生日快乐!”肇事者挥舞着玩具彩弹枪,从门廊的另一头蹦跶而来。麦大川气不打一处,冲上前给这个梳着大背头的男人就是一拳。接着他抡起彩弹枪,往墙上哐当一顿砸。大背头男人坐在地上不敢起来,唯有不住地抹嘴角的血,掩饰尴尬。“哥们儿,开个玩笑嘛,怎么火气这么大呢?”

“生日夜,穿白色,懂么?”麦大川扯着已经红了大半的T恤衫嚷道。

他没有再理会这人,恼怒地走下楼梯,人字拖鞋在钢制台阶上发出踢嗒踢嗒的哀嚎。

 

小楼后面的花园里,两只小鹿在追逐蹦跳,它们是麦大川从契约动物培育院买来的宠物。女孩们尖叫着将它们围住,轮番举起自拍杆。这俩家伙倒也不怯生,乖巧地接受抚摸,还不时地抻长脖子索吻。

但局面很快就过了火。

一个穿着华美、举止骄横的女孩大步走来,将所有人赶走。在她的唆使下,五个肌肉发达但明显没什么脑子的男孩嚎叫着扑向小鹿,把它们按倒在地后,骄横女孩扬起手中的酒瓶,将酒液泼洒在小鹿的身上。

看着小鹿无法挣扎、不住哀鸣,骄横女孩发出得意又尖锐的笑声,划破夜空,传到小楼的另一侧,吓得那边的现场DJ赶紧调高音量。围观群众一片哗然,但没有人敢上前阻止。她显然还不满足,又抄起一瓶酒,走到其中一只小鹿跟前蹲下,准备把酒生生灌进它的嘴里。

显然,在这场派对上,需要面对生存威胁的不只是生日之人。

“差不多行了吧,你这样弄,它会死的。”其中一个男孩慌了,战战兢兢地说道。

“你他妈的给老子闭嘴!暗网上说这叫一命换一命,你懂个屁!后天就是老子的24岁生日,还不趁这个机会找一条命换了?”骄横女孩恶狠狠地瞪着刚说话的小子。他缩起脑袋,与小鹿哀怨的圆眼碰个正着。倒影中,一个男人从人群里冲出来,飞起一脚将骄横女孩连人带瓶踢了出去,就在她打滚的片刻,这个男人把扑上来的男孩一拳撂翻。其他的男孩一哄而散。

小楼里传来更刺激的音乐,围观人群被吸引过去。除了一个女孩。她走到男人的旁边。他正安抚着小鹿,并叼着手电筒检查伤势。

一番自我介绍后,女孩才知道他是契约动物培育院的医生。今晚他来到“超白金客户”的生日狂欢夜,是因为他担心,如果麦大川活不过今夜,在生日派对变成葬礼的混乱时刻,两只小家伙有可能会被人顺手牵鹿。

“它们可真好看。”女孩说。她扎着马尾辫,细长双眸微微向下弯曲,平静的眼神蕴含笑意。她和医生差不多高,戴着鸽子造型的银质耳坠,纤瘦的身躯在淡绿色横纹抹胸长裙的映衬下楚楚动人。

“它们是什么品种的鹿?”她问。

“奈良鹿。”医生很庆幸以他熟知的话题开始和她的交谈。

“它们淘气的模样,看着也很疗愈呀!”

“是吗?”他没忍住窃笑,“等再过两个月,就指不定什么模样了——”话说一半,他就立刻打住。在蛋壳城里,自作聪明的老男人是最不受女孩欢迎的物种。

然而她并没有不悦。

躁动的声音是最好的掩护。

交谈间,一个穿着紧身红色背心的男孩踩着滑轮溜到他们跟前。

“二位下注吗?‘能过今晚’一赔二,‘过不了今晚’一赔五!”男孩兴奋地晃着手里的平板仪。

女孩不解地看着医生。

他冲男孩摆摆手。

男孩耸耸肩,像只飞碟似地飘向另一堆人。

“他们在打赌麦大川能不能活过今晚。”他说。

女孩无奈的苦笑,物伤其类,事实上,她也不年轻了。再过几天,就是她的23岁生日。

是的,没错,大家都心知肚明,生日狂欢夜就是葬礼的预演。派对的主角一定是笑容满面。不同的是,生日派对上寿星的笑容是挂在本人脸上,葬礼上逝者的笑容是随着照片挂在墙上。

 

小楼一层的大厅里人头攒动。

麦大川套上了黑色西装,躲在角落里啜饮红酒,眼睛有意无意地搜寻着什么。忽明忽暗的光影中,他看见了要找的人——第二任妻子。但刚冒起来的兴奋劲儿瞬间被扑灭了——在她身边还有一位高高瘦瘦的男子。他们手拉着手,肩靠着肩。亲昵,甜蜜。

麦大川干掉杯中酒,径直走了过去。

“好久不见啊。”他对前妻说。她先是一愣,随即付之一笑,“是的,谢谢你的邀请,派对真不错!”

她身旁的男子得体地伸出右手,“麦先生,很高兴认识你。”他比麦大川高出一个头。

麦大川不知道这是不是前妻故意气他的把戏。两人热恋的时候,他常开玩笑地说:“我最讨厌比我高的男人”。

麦大川瞥了眼对方的皮鞋,虽然擦得很干净,但还是能看出来是双穿了很久的便宜货。他的骄傲又回来了。他伸出右手,“你好。”手握得热情,人笑得冷淡。

“麦先生,我非常喜欢你的画,”高瘦男子仍不依不饶,“尤其是你去年给《大买卖》做的电影海报,虽然没有延续一贯的波普风格,但在色彩和空间的叙事上非常大胆、尖锐。”说罢,他从背包里掏出了生日礼物。

麦大川接过礼物——镂空的莫比乌斯环形镇纸。他堆砌出苦笑。

几分钟后,趁前妻独处的片刻,麦大川凑到她身旁,“你这位的鉴赏能力挺高啊。”

“他是写小说的。”她吃透了麦大川的弦外之音,回答得干脆利索,“才17岁,挺好的。”

 

几分钟后,现场DJ指挥所有人挪步到大厅两侧。随着机械运转的声响,一张长桌徐徐升起。接着从厨房里鱼贯而出的侍应生娴熟地将各种肉食菜肴和餐具端上桌。生日派对自助餐就此开始。

客人们纷纷上前,将牛排、猪排、龙虾等食物夹到盘中,直到装不下了才肯离去。抢不到餐具的后来者,干脆直接上手抓,却发觉热食过烫,只能挑冻蟹和生鱼片。尽管如此,食物供应一直不断。

麦大川独自坐在吧台前,看着眼前的一切,连喝了四杯双份威士忌。

又过了二十分钟。打着饱嗝的现场DJ戴上一只发光的面具,晃着脑袋、甩起脏辫儿,活像一只大号水母。他混出迷幻的电音,大厅两侧的镭射灯紧随节奏,放射出各种颜色和形状的光束。

舞台上,八位脸带烟熏妆、身着黑短裙的性感女郎随着光柱的变幻相继出现。富有挑逗性的舞蹈刺激着每一个看客的肾上腺激素。随着音乐达到顶点,天花板和墙上的小孔喷洒出泛着海盐味的泡泡,不消片刻整个大厅就仿若湛蓝海底。人们舔舐着手背上的致幻液体,如痴如醉。DJ台后迅速升起一块几乎触及房顶的高台。麦大川就站在上面。

“欢迎你们!欢迎来到我的25岁生日派对!”麦大川高呼,“上天只给了我们30年的生命,有的人说是因为蛋壳城的空气中有致命物质,有的人说是饮用水导致细胞变异,还有的人说这片土地受了战争冤魂的诅咒。嗨!不管怎样,能够走到这一天,我很满足,是你们的出现——让我的生命变得完整!希望你们在各自的三十年里,活得精彩,年年有余!”他举起酒瓶一饮而尽。

随着一道强烈的白光划过,一队赤裸上身的男舞者跳上舞台,配合着女郎们摇曳身躯。当他们完成最后一个节拍,麦大川以背对大地的姿态落下。

已经进入狂欢状态的人们大度地接住了他,这是音乐节上常见的把戏,只不过,大多数时候最受欢迎的漂游者是身材姣好的姑娘。人们传递着今夜的主角。如果他平安度过今夜,明天又只是这座城里的普通一员,淹没在茫茫人海。

传递间,有爽朗的人把生日礼物直接塞进他的衣服里,挂在他的头上,此刻既温馨又滑稽。

直到一声尖叫响起!

“他挂浆了!”

不知道是谁先喊出了这一句,人潮人海瞬间退散,麦大川摔落在地板上。

宾客仓惶后躲,唯有动物院的医生和马尾辫女孩向前挤了过去。很明显,他俩是刚从后花园进来,并没有被致幻药物弄迷糊。

蛋壳城市民自然死亡的场景,其实很抽象。首先是身体变得僵硬;然后眼珠变成苍蓝色;最后,一种粘液从全身所有的毛孔中涌出,很快就覆盖全身,又迅速硬化,一个人就像瞬间成了琥珀中的活化石。

麦大川看来死得很幸福,他是在狂喜的状态中硬化的,他的身体涌出的粘液量也非常大,甚至足以把他的衣服都一起包浆。

现场DJ反应过来,摘掉发光的面具,将狂欢舞曲切换成哀乐。在整理遗体之前,是放灵歌的阶段。

那些穿着超短裙的烟熏妆辣妹们,纷纷转过身去,把超短裙拉长,裙角早已设计好的挂换和鞋子上的挂钩勾在一起,就变成了葬礼长裙。那些光着膀子跳热舞的壮汉们,熟练的掏出裤兜里的小型喷雾,对着自己一顿喷,身上就覆盖了一层简单版的压缩葬礼礼服。

胖子经纪人跪在已成一坨的麦大川跟前。他不再流泪,只是默默地伸出手掌,往原本是心脏的地方用力按下去。他永远地和挚友融为一体。

那些因为传递了死人而短暂惊恐的人,此时也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已经习惯如何从狂欢状态切换到葬礼状态。他们有序地走上前,在麦大川身上按下手。不消片刻,他的身上便留下大大小小的几十个掌印。

毕竟,大家都觉得有三分之一的概率会遇到这种情况。而参加别人的生日狂欢夜,就等于承诺了也要参加对方的葬礼。这是一种风俗,道德,默契。任何想要挑战这种习惯的人,都等于是向蛋壳城所有的人挑衅,包括他自己。

因为,没有人知道自己会死在23岁之后的哪一个生日。

从生日派对变成葬礼现场,只需要不到半个小时,不需要专业团队指挥,不需要人维持秩序,大家都是默契地自发行动。

巨大的生日蛋糕盒子,就是标准的棺材,高度达到两米,直径50厘米,坚固的底盘安装了三组稳定轮。

侍应生有条不紊地将肉菜收起,静静地换上一桌素菜。大厅里飘溢着香气,但这回,没有人再动一筷子。大伙儿都在原地等待麦大川的挂浆完全琥珀化。

所有人,就这样沉寂地度过了十分钟。

 

麦大川彻底变硬了。

骄横女孩走上前,抽噎着,指挥男友们去搬人形琥珀,但他实在是太沉了,五个男孩累得龇牙咧嘴,琥珀依然纹丝不动。于是麦大川的前妻也让她的男友上前搭把手。终于六个人一起用力,才把麦大川送进了蛋糕盒子棺材。然后,大家把这只粉红色和天蓝色相间的大盒子推到最显眼的位置。穿着葬礼服的女郎和壮汉一字排开,分列两侧。现场灯光变暗,默哀开始。

运灵车的铃声在这一片寂静中,非常明显地从远方一点点靠近。大家都知道灵车总是会很快赶到。因为在每一夜,总有一组灵车都在蛋壳城的不同区域巡游,随时准备接单,拉走在生日之夜去世的人。

灵车到了小楼外,铃声还是没有停。一个穿着送灵法衣、头戴圆边礼帽、挎着黑色皮包的人,戴着面具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到了一楼大厅的中央,伸出右手扶着装着麦大川的蛋糕盒子。

“大家晚上好,”送灵人隔着椭圆形的银灰色面具说。他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快乐,“很高兴能在这里和大家见面。”

参加葬礼的众人也有很多跟着笑了起来,那是一种视死如归的默契。

马尾辫女孩把脸转向窗台,轻轻地叹了口气。

接着,送灵人走上舞台,掏出平板仪,点开麦大川的资料页面,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讣告:“很遗憾,我们的好朋友,蛋壳城的优秀市民,一个酒鬼,一个艺术家,一个20岁前就离了两次婚的幸运男人,麦大川先生,在他25岁大寿的晚上,再也不用玩俄罗斯轮盘赌的游戏了!让我们为他默哀,让我们为我们自己的明天祈祷。”

“麦——大——川——”送灵人念道。

“他今年二十五岁!”送灵人接着高声念道。

“他今年二十五岁!”台下的人跟着高声念道。

“他永远是蛋壳城的孩子!”送灵人挥舞拳头。

“他永远是蛋壳城的孩子!”台下的人跟着挥舞拳头。

渐渐地,回应的人越来越多。

声音越来越齐整。

“麦大川……”

“麦大川……”

“麦大川……”

 

不知何时,小楼外的灵车铃声消停了。

现场的光线逐渐明亮起来。现场DJ熟练地搓动唱碟,把麦大川最喜欢的《蓝色多瑙河》与送葬礼歌《送灵歌》交织在一起。

送灵人挥舞手臂,带头唱起了《送灵歌》,这是蛋壳城里每个会说话的人都会唱的一首全民金曲。

渐渐地,伴奏音乐消失了,大厅里只剩下众人的清唱和拍掌。

《送灵歌》结束后,送灵人推着蛋糕盒子,缓缓步出小楼。他看上去很瘦削,但推起来毫不费力。

其他人开始垂着头、慢吞吞地跟上。

走在最前面的是胖子经纪人,后面跟着麦大川的前妻和男朋友,还有动物院的医生和马尾辫女孩,然后是骄横女孩和五个男友。有些即将年满、或已过23岁的人也陆续跟上。队伍最后的是大背头男人,他眼角淤青,还挎着残破的彩弹枪,嘴巴不停地蠕动,发出嗡嗡嗡的声音,一副愧疚的模样。

在众人的注目下,送灵人把蛋糕盒子推上灵车。“愿意前往天人墓园送麦大川先生的朋友,请跟随我去。”说罢,灵车闪烁着尾灯,缓缓上路。

由敞篷跑车、家用房车、厢式货车、哈雷摩托车和电瓶车组成的车队紧随其后。他们都自觉地保持车速,把噪音压到最低。

 

车队走远后,小楼里立刻炸了锅。

也许是因为悲伤过度,居然没有人想到留下来看管麦大川身后的家。

一些意犹未尽的客人冲进厨房和酒窖,撬开所有够得着的门,大快朵颐。有的侍应生也脱下制服加入其中……

现场DJ拉着两个性感女郎,大摇大摆地走进麦大川的卧室,关上了门……

穿红色背心的聚赌男孩丢掉滑轮,想从后门溜走,却被十几个买了“麦大川过不了今晚”的赌客逮住,给不出钱的他遭到一顿爆揍……

伴舞的壮汉试图拉走后花园里的奈良小鹿,却被鹿蹄击中裆部,当场昏厥……

更多的人闯入麦大川的办公室和工作室……

没有谁觉得这样做有何不妥。

在《蓝色多瑙河》的伴奏下,麦大川的家被洗劫一空。

 

午夜两点,蛋壳城北郊的天人墓园。

此刻,园区里灯火通明。冰冷的机械轰鸣夹杂着敲钟、诵经和祷告,汇成一曲悠扬挽歌,响彻夜空。在一天中最繁忙的时段,唯独不见一个工作人员的身影。

送行车队开过墓园广场,在安检口前停下。在他们的面前只有一道钢铁栅栏,最上方是闪着红光的圆形镜头。负责扫描的三台无人机嗡鸣而过。完成检查后,红光变绿,栅栏向两侧敞开。

载着麦大川的灵车驶上第77号车道,随后钻进隧道。路很窄,只能容一辆车通过。开了不到十分钟,他们驶出隧道,抵达终点。

在正方形的小广场中央,有一座碳黑的方形平房,一扇门,没有窗,仿若蜂巢一格。空中泛着淡薄的蓝光,像是无形残月的悄然施舍。一阵风拂过,环绕四周的高树却纹丝不动。

送灵人跳下车,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欢迎来到告别屋,这儿就是所有蛋壳城市民的归宿。”他向众人介绍道。

“墓园里有多少个这样的房子?”骄横女孩问道。

送灵人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将蛋糕盒子推进屋。

屋内几乎没有灯光,送殡的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向前走的打算。

“你们——不想进来——送他最后一程吗?”送灵人的声音从屋里幽幽地传来。

胖子经纪人点了根烟,狠狠抽了两口,大步踏前。其他人也跟着进了告别屋。

屋里飘着一股玉兰花的清香。

送灵人拍拍手掌,打开暖光顶灯。两排干净的木质长椅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一道钢制履带连接着屋子的中心点与尽头的窗口。

“需要来点儿音乐吗?还是经文?”送灵人的语气依然活泼。

胖子经纪人代表大伙儿摇了摇头。

“那就请坐吧。”送灵人又说。

没有人坐下。

送灵人耸耸肩,一副“随你们便”的模样。

在履带前方的地板上有一块用红漆喷的正方形格子。他把蛋糕盒子推到那儿,前后挪了好几次,才把蛋糕盒子分毫不差地放在格子内。

“不好意思,我干这个没多久,手还有点儿生。”送灵人听上去有点儿窘迫。

“那你以前是做什么的?”马尾辫女孩冷不丁地问道。

送灵人一愣,还是没有回答。他掏出一个遥控器,对着房顶按了两个键,一只四指的机械臂降下来,把蛋糕盒子抓起、稳稳地放置在履带上。履带随即启动。

窗口徐徐打开,里面黑森森一片。

胖子经纪人又哇地哭了出来。他捂着脸,转身走出屋子。余下的人也相继离去。只留下孤零零的送灵人,目送麦大川的棺材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和来时一样,医生载着马尾辫女孩回到蛋壳城市区。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蓝色多瑙河》。

天光熹微时,女孩在后厂街下了车。

“谢谢你送我回来。”她说。

“不客气,应该的。”

说罢,医生忽然想起麦大川的小楼,眼神中掠过一丝惊恐。他用手捂住额头。

“你放心吧,会有人去打理的。”她安慰道。

“我知道,我不是担心他的房子——反正人都死了。我只是担心那两头小鹿。”

女孩笑了,“真服了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齐立。”医生答道,“你呢?”

“桑桑猫。”她说着,下了车。医生凝视着她的背影,迟迟没有踩下油门。

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了,齐医生,下星期是我的23岁生日,你能来生日派对吗?”

医生想了想,“没问题,到时候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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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动画《爱,死亡与机器人》(2010)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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