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和李白裸泳 

——“我舞影零乱”

一

清晨五点  这城市是乌鸦的

天踮着发亮的脚尖  叫喊一片黑

水做的羽毛给你披挂空的

华彩泉眼中曙光淋漓

昨夜都是漩涡

二

名字里一小块碎月

凌乱的白  谁不是那白

醉的孤寂把我看成两个十个

百万个裸出影子的你

纵身入水的姿势何等繁华

三

夜光杯掷成玻璃塔楼的高脚杯

花丛每瓣是橱窗  而眉眼之

媚再脱也脱不掉

酒香倒映中  舞步摇摇欲坠

公主的厌倦非时空的热烈

四

复数的指尖探入复数的皮肤

揉动就划动一朵白云

复数的肥嫩的河  浮泛月之绿

一朵螺钿的银花就亲近到腮边

濡湿的天空又留在身下

五

舞蹈剥光舞者

乌鸦在某处叫  你的黑暗斟满

你自己  一行诗泼溅出一种

公主的醉态  从唐朝斜倚过来

孤寂  没有踩偏的脚步

六

一盏酒浇铸喉咙的造型

一个最私密的  暴露于众目的动作

摇荡器官  缺陷炫目而美

一次跳进河的腥香水淋淋

一千年潜泳于那腥香

七

这首诗影子在说话  影子

披着无常  看月和光相反流淌

水面上一支音乐和世界相反流淌

影子幻想中

捣毁等于存在

八

于是公主没有实体的脖子

有不减退的  被勒断的疼

于是一个早晨的天青色  随乌鸦

起舞霓裳羽衣弃置岸边

诗人想穿就穿上那体温

九

举杯邀雪白沉醉的晶体

邀  翩翩来也翩翩去的爱

邀你成为我  而我久已是她

孤独是复数的浸泡彼此的性

翩翩  同一杯酒骑上一万朵牡丹

十

天空中大团舞蹈的肉色

旋入这畅饮掩映中不散的春意

旋入诗意  影子不疲倦的激情

一壶倾倒不尽的色情

你(或我)逃不出磨人之纯

十一

甜蜜如非人的  我们看不见

时间  只把时间带在体内

公主渐渐变蓝的欲望带着此刻

醒或醉轮换一点点失重

足够忘却上一个开端

十二

乌鸦顺着裸体流下

城市顺着裸体流下

水的叫声  黑透你也在亮透你

让我一根根数清金黄的体毛

又一个宇宙刚刚清洁了舞台

杨炼著，《饕餮之问  杨炼组诗代表作·新诗作·译诗精选》，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4.

杨炼，1955年出生于瑞士伯尔尼，6岁时回到北京。朦胧诗代表人物之一。出版诗集《荒魂》 、《黄》、《叙事诗》、《眺望自己出海》、《饕餮之问》、《周年之雪》等及《杨炼创作总集》十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