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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娜·茨维塔耶娃:玛丽娜·茨维塔耶娃诗选①

王家新 译 国际诗酒文化大会 2023-03-04



玛丽娜·茨维塔耶娃

诗 选





玛丽娜·茨维塔耶娃

王家新  译





茨维塔耶娃·玛琳娜·伊万诺夫娜(Цветаева Марина Ивановна),1892—1941年,俄罗斯著名的诗人、小说家、剧作家。茨维塔耶娃的诗以生命和死亡、爱情和艺术、时代和祖国等大事为主题,被誉为不朽的、纪念碑式的诗篇,在20世纪世界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被认为是二十世纪俄罗斯最伟大的诗人之一。

她一生大开大合,亢奋悲凉,忽而天马行空,雷鸣电闪,忽而惶恐交加,如坠深渊,才华横溢,秉性孤傲,心比天高,命运多舛,风风雨雨,曲曲折折,如同一部完整的生命交响乐。其代表作品《里程碑》《魔灯》等。

这样的柔情是从哪儿来的?


这样的柔情是从哪儿来的?

这样的鬈发我也不是

第一次抚摸到,我吻过的

嘴唇也比你的更深暗。

星辰升起而又暗淡,

(这样的柔情是从哪儿来的?)

炽热的目光投来而又隐去,

就在我的眼前。

而我从未听过这样的歌,

在这全然漆黑的夜里。

我们立誓——哦,温柔!——

深深依偎在歌手的胸前。

但是这样的柔情是从哪儿来的?

我该拿你怎么办——你这

年轻狡黠的、飘泊的歌手?

你的睫毛——能不能更长一些?

          1916,2,18


像你眼中的瞳孔一样黑



像眼中的瞳孔一样黑,吮吸着

光——我爱你,视野锐利的夜。

让我歌唱和庆祝你,哦歌的古老

母亲,你勒住大地的四种风。

呼唤你,荣耀你——我什么都不是

只是一只喧腾大海里的贝壳。

夜!我看进人类瞳孔已太久了!

把我烧成灰烬,最黑的太阳——夜!

          1916,8,9


我记起了第一天



我记起了第一天,那孩子气的美,

衰弱无力的柔情,一只燕子神性的抛洒。

手的无意,心的无意

像飞石——像鹰——撞入我胸膛。

而现在——因发烧和哀怜哆嗦,惟有

像狼一样嚎叫,惟有:落入你的脚下,

惟有垂下眼帘,因为欢愉的惩罚——

这犯罪般的激情和残忍的爱!

              1917,9,4


黑色的天穹铭刻着一些字词



黑色的天穹铭刻着一些字词,

而美丽的眼睛变瞎……

死床不再可怕,

爱床不再甜蜜。

而汗水来自写作——来自耕耘!

我们知道另一种炽热:

轻盈的火围绕着卷发舞蹈——

灵感的微风!

             1918,5,4


躺在我的死床上



躺在我的死床上,我将不说:我曾是。

无人可责怪,我也不会感到悲哀。

生命有更伟大的眷顾已够了,比起那些

爱的功勋和疯狂的激情。

但是你——我的青春,翅翼将迎着

这只箱柜拍打,——灵感的起因——

我要求这个,我命令你:去成为!

而我将顺从并保持耐心。

1918,6,30


诗人(选节)



现在我怎么办,一个瞎子和无父的人?

任何别的人都可以看,都有一个父亲。

这个充满沟壕的世界已容不下激情

好像它能带来灭顶之灾

而哭泣——被称为多余。

现在我怎么办,一个天生从事

歌唱的生灵(像晒焦的电线!西伯里亚!)

当我走过我的魔法桥

我那一瞥,在一个称重和度量的世界上

又有什么份量?

现在我怎么办,歌手和头生子

在一个深黑的世界里——变灰?

把我的灵感保持在——一个暖水瓶里?

因为它太浩瀚了

在这个已被死死限定的世界上?

                  1923


接骨木



接骨木充满了整个花园!

接骨木翠绿,翠绿,

比木桶上的霉菌更绿!

比初夏的来临更绿!

接骨木——蔓延到日子尽头!

接骨木比我的眼睛更绿!

而随后——一夜之间——燃起

罗斯托夫之火!一片沸腾的红色

从接骨木那不断冒泡的颤音。

苍天,无论什么时候,它都比

一个人身上的麻疹更猩红!

接骨木,那倾吐和溃败的

麻疹——直到冬天,直到冬天!

那些小小的浆果竟比毒药

更甜蜜,怎样的颜料在溶化!

那种红布、漆蜡和地狱的

混合,无数念珠的闪光,

鲜血被烘烤时的气味。

接骨木还在被摧毁,被摧毁!

接骨木,你的整个园地充满了

年轻、纯洁的血,

那火焰的枝条的血——

欢愉奔涌和迸溅的血——

你的和我的,青春的血……

而在后来——果粒的瀑布垂下,

而在后来——接骨木变黑:

那杨梅一样的东西,粘稠的东西,

越过栅栏门,像是提琴的哀吟,

靠近这座荒芜的房子,

一簇孤零的接骨木树枝。

接骨木,你和我都已

近乎发疯,为了那串念珠!

草原给蒙古人,高加索给格鲁吉亚人,

给我——这窗下的接骨木树丛,

给我——取代艺术宫殿的,唯有

这丛伸过来的接骨木树枝。

我的国度的新来者——

来自接骨木的浆果,

来自我殷红的童年饥渴,

来自这树丛,来自于这词语:

接骨木(直到这一天——在夜里……)

你的毒——被吸进了眼中……

接骨木血红,血红!

接骨木——整个家园在你的

指爪下。我的童年在你的淫威中!

接骨木,在你与我之间,

似有一种犯罪般的激情,

接骨木——我真想以你来命名

世纪病……


注:罗斯托夫,法俄战争期间莫斯科市长。1812年拿破伦率军攻占莫斯科期间,据说是他布置了“放火烧城”的计划,并导致了法军的撤退。

                      1931—1935


“我在餐桌上摆下六套餐具”



我仍在掂量它的含义,仍在

不住地重复这第一句诗:

“我在餐桌上摆下六套餐具……”

但是有一个人你给忘了。

现在,你们六个都不快乐。

脸上似有雨水流下。

你如何面对这样一张桌子

而忘掉了一个——那第七个?!

水晶酒罐在桌子上静静立着,

客人中无人伸手去碰。

他们很悲哀,你也很悲哀,

而最悲哀的是那被遗忘的一个。

没有欢声没有笑语。

哦,你们既不吃也不喝。

你怎么能忘掉了这一个?

你怎么会在点数时出错?

你怎么会,竟然不明白

这六个(两个兄弟,第三个——

你自己,妻子,父亲和母亲)就是

七个——难道我就不活在世上?

你把六个人的餐具摆上餐桌,

似乎有了这六个世界就会存在。

好吧,比起在活人中做个摆设

我更宁愿做一个幽灵——陪着

你们……像小偷一样羞怯,

哦,我不会去碰什么除了灵魂!

坐在没有银餐具的位置上,

我,一个无人打招呼的第七个。

而一下子!我掀翻了酒杯!

所有被压抑的都泼将出来——

那夺眶而出的泪,伤口的血——

从桌布——溅落到地板上。

而——没有死亡!没有——辞别!

摆脱了魔法,屋子醒来。

就像死魂灵——赶赴一场婚宴,

我——作为生命,就坐在桌子旁。

而我将继续责怪,不为任何人——

不为兄弟,丈夫,儿子或朋友;

“你,在餐桌上摆下六套餐具,

却没有给我留下最后的位置。”


 注:该诗很可能是诗人生前最后留下的一首诗。诗题引自诗人阿·塔可夫斯基一首诗的首句。阿·塔可夫斯基的这句诗,很可能是对阿赫玛托娃的“桌子上摆着六套餐具,只有一个位置是空的”(《新年谣曲》)的回应。茨维塔耶娃回国后和阿·塔可夫斯基认识,对他也很抱期待。不过,她的这首诗虽然由此引发,写出的却是她长久以来的孤独感和被排挤感,以及她对这个世界灵魂缺席的沉痛。诗中的“第七个”也出自诗人一贯的理念:在她看来“七”代表神性和灵魂,在早年的诗《普绪克》中她曾写道:“我回来了!——我是你的/第七日……你的激情你的七重天!”而在这首诗中,普绪克——古希腊神话中灵魂的化身,化为了一个痛苦而无形的、不请自来的“第七个”。

               194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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