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巴西大选结果出炉，之前写过的极右翼狂人博索纳罗(Jair Messias Bolsonaro)毫无悬念地当选。

我们这个正在急剧右转的世界，又往右偏了那么一点。

1、

这次巴西选举各大外媒都异常关注，投入了相当大的报道篇幅。

巴西体量巨大，人口2亿以上，国土面积850万平方公里，无论人口还是国土面积都排名世界第五。更不用说巴西前几年还曾经是风光无比的明星国家，开完世界杯又开奥运会。

所以，作为南美大陆最重要的国家，巴西这次延续席卷欧美的右倾浪潮，选出一个极右翼的领导人，具有相当的指标意义。

博索纳罗的得票率是55%，而他的对手则是45%。在竞争激烈的总统大选里，10个百分点的差距不算太大，但也绝对不算小。

巴西各大城市里，博索纳罗的支持者们冲上街头，挥舞国旗，燃放烟花，狂喜庆祝。

而另一边，那些反对他的人们则神情黯然，或者掩面痛哭。

他的支持者们欢天喜地，因为他们相信他将是巴西的救星，是拯救巴西于水火之中的救世主，他们真诚而热烈地期待着他带领着巴西走向新生。

而反对他的人，则把他的当选看成是一场灾难，忧心忡忡地认为他将把已经深陷崩溃境地的巴西带向更加不可预期的未来。

虽然说在实行选举政治的国家里，人群之间的互相对抗原本就是选举非常时期的社会常态，但像巴西这样出现如此极端的社会撕裂也并不多见。

媒体喜欢把博索纳罗和特朗普相提并论，称他是“巴西版特朗普”和“热带的特朗普”，原因正在于此：

他们的力量同样都来自于人们对现状的失望和不满，他们都像恶龙一样，贪婪地吸取着人们内心深处的愤怒与恐惧；

而他们反过来又用自己极有煽动性的话语反哺这样的社会情绪，成倍地放大着人们的焦虑和仇恨，制造出更多的对立与撕裂。

和特朗普一样，博索纳罗表现出了非常鲜明的反社会人格，是一个超大号的直男癌患者。

他肆无忌惮口无遮拦地攻击一切他看不惯的群体，从女性、同性恋者到外国人和巴西的土著人，全都曾经被他用言语凌辱。

他曾经嘲笑一个女议员，说她长得太丑，甚至都不配被强奸；他公开宣称自己不愿意实行男女同工同酬，因为女员工休产假，已经比男员工享受了更多的劳动权利。

他有五个孩子，四个儿子一个女儿，而生了女儿的原因，他解释说，是因为自己当时状态不好，“有点虚弱”。

说到同性恋，他说，“我才不歧视他们呢，如果我在街上看到两个男人亲嘴，我只会过去痛揍他们一顿。”

“如果我的儿子是同性恋的话，我是没有办法爱他的。我不想做一个伪君子，如果他领一个同样有胡子的家伙来见我，那我宁愿他出车祸撞死。”

他把同性恋者和恋童癖类比，“如果同性恋者需要被尊重，那恋童癖们和两岁孩子发生性关系的权利是不是也应该被尊重？”

特朗普喜欢叫人“losers”，博索纳罗同样有一个用来侮辱人的专用词，vagabundos。

特朗普把海地和非洲国家称作是“粪坑国家”，博索纳罗同样把来自这些国家的移民称为“人类的渣滓”。

有些话的尺度，估计即使是特朗普也不太敢随便说。所以博索纳罗不仅仅是特朗普的翻版，甚至可以说是特朗普的升级版。

博索纳罗自己并不反感被比成特朗普，他甚至主动地把特朗普当成自己对标的偶像，从他的竞选操作里可以看出不少明显模仿特朗普的痕迹。

而他的支持者们在上街游行时也会戴上特朗普的面具。

特朗普刚宣布参选总统的时候，几乎没有人相信他会真的当选，所有人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博索纳罗也一样，一开始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

特朗普在从政前好歹还是富豪，又有自己的电视节目，还是掌握了不少资源的。而62岁的博索纳罗，虽然当了快30年的议员，但一直没有进入巴西的精英政治圈。

衡量议员政治生涯成就最重要的标准就是看他提出的议案有多少通过表决成为正式的法律，博索纳罗30年只有两个提案成功闯关，可以看出他在政坛的地位是很边缘的。

不但如此，他还曾经几十次因为自己的极端言行而惹上官司，完全是个小丑一样的角色。

然而和特朗普一样，以一个外来者的姿态向传统的政治中心发起挑战的博索纳罗，突然崛起的态势就像是在满是枯草的原野里点了一把火，很快就形成势不可挡的星火燎原。

2、

支持博索纳罗那亿万巴西人里，一定有不少是很吃他那一套仇恨言论的。

可是我相信其中一定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并不赞同他的极端立场，但还是义无反顾地给他投了一票。

打动他们的，是他对未来的许诺。因为这个许诺，很多人可以选择性地忽略无视他的种种不端。

所有的野心家，打出的口号都是“改变”。

美国毕竟还是一个相当成熟稳定的社会，特朗普所倚赖的，只是人们对现状的“不满”和“失落”。

巴西不一样，这个国家真的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用博索纳罗一个支持者的话来说，“our country is going down a path it has never been down”，几近触底。

所以博索纳罗的群众基本盘更为稳固，因为他的力量来源不只是失望，更是真实可以触摸的绝望。

巴西人想要的是“Ordem e Progresso”，秩序与发展。

因为在现实里，他们所面对的，是暴力与腐败。

特朗普竞选时，宣称美国经济崩溃、内陆城市犯罪失控、政坛腐败——这多少存在夸张的成分。

但这三点对巴西来说是最精准不过的描述，严重程度各乘以100倍都不为过。

首先是经济。

21世纪初的头十几年，巴西享受了一段经济高速发展的时期，那时他们被称为“金砖五国”。

然而到了2014年，国际石油、大豆等大宗商品的价格暴跌，巴西遭受了80年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

现在的巴西，失业人口高达1300万，失业率、通货膨胀、货币贬值，都逼近了危险水平。

如果不算委内瑞拉，巴西已经是整个南美经济最糟糕的国家。

随着经济下行，社会治安也很快出了问题。

警察无力维持秩序，黑帮和犯罪团伙重新接管了很多街区，街头暴力和枪战猖獗，几乎处于无政府状态。

去年一年，巴西全国谋杀案6万多起，犯罪率全球最高，足足是美国的十倍。

前阵子外媒集中报道过里约热内卢宛如地狱的治安状况，读来不由让人心生恐惧。

在别的地方，大家出门会根据交通状况来确定自己的出行路线，躲开拥堵的道路。

但在里约热内卢，当地人手机上会安装查看哪里正在发生枪战的APP，出门前看一看避开枪战。

密密麻麻的每一个黄点，都是发生过枪战的地方。

孩子们上课的一个重要内容，是演习如何在枪战发生时保命逃生。

这是一场全面的治安危机。调查显示，如果有可能，里约72%的人想要搬到别的地方去生活。

巴西政坛的腐败程度也非常吓人。

2014年，也就是巴西经济衰退开始那一年，巴西司法部门在调查一些小规模洗钱案时，意外发现国有的巴西石油公司(Petrobras)高管集体收受巨额贿赂，把工程外包给巴西最大的建筑公司。

由于这些洗钱大多发生在加油站和洗车行，警方把随后的调查命名为“洗车行动”。

随着调查的不断深入，这个案子越来越不简单，越来越多的政府高官和亿万富豪卷入其中。

几年的时间里，200多名政商高层被调查，其中包括参议长、众议长、议员、政府部长、大企业高管，涉案金额100多亿美元。巴西国会下议院里三分之一的议员都因此面临牢狱之灾。

“洗车行动”中最重量级的涉案人物是曾经很受欢迎的前总统，左派政治偶像，有“巴西之子”之称的卢拉(Lula da Silva)，他被控收受建筑公司所贿赂的滨海豪宅。

卢拉本来也参加了今年的总统大选，试图重新出山整顿乱局，并且在民调里遥遥领先。但就在9月份，他被法院判处12年徒刑，剥夺了参选的资格。

卢拉手把手扶持起来当自己接班人的女总统罗塞夫(Dilma Vana Rousseff)也被弹劾下台。

在巴西经济黄金发展期执政十多年的左派政党“劳工党”从此声名扫地。和韩国一样，巴西民主化以来的历任总统，下场都不太好。

“洗车行动”对于巴西的影响是海啸级的，它彻底摧毁了巴西全国人民对所有政治人物和商业巨子的信任，也摧毁了他们对于国家的信心。

所以，他们迫切地需要一个人来拯救他们，需要把现有的一切彻底推倒重来。

而博索纳罗，就在这个时候脚踏七彩祥云而来。

3、

但博索纳罗真的能够拯救巴西人吗？

博索纳罗的政治主张里，第一项是铁腕整顿社会治安打击犯罪。这个目标没有错，但他解决问题的方法却隐隐让人不安。

博索纳罗年轻的时候，巴西正处于军政府统治，军方实行高压政策，大肆逮捕异己，几百人被杀，更多的人遭受酷刑折磨。

但博索纳罗却经常流露出对那个社会的怀旧，甚至宣称那时的军政府还是“太软弱了”，需要用更强硬的手段。

他挑选的副总统，就是一个已经退役的军方将领。

民意调查显示，博索纳罗的支持者60%都是34岁以下的年轻人，他们的人生没有经历过军政府的统治，不知道那样的社会是如何的残酷，所以他们相信博索纳罗绘出的蓝图。

博索纳罗的经济主张也同样让人不安，比如他认为环保是经济发展的障碍，为了不计手段地发展经济，他提出要撤销环境保护部，废除野生动物保护法。

和特朗普一样，他认为全球气候变暖是个骗局，所以他希望巴西跟着美国的步伐退出《巴黎气候协定》。

所以，巴西人认为他们找到了一个救世主，但在外界看来，却实在难以乐观。

只能祝巴西人好运。

4、

上周写美国驻联合国大使 Nikki Haley，身为共和党人的她曾经在特朗普竞选时激烈地批评过特朗普。

她说：

“在焦虑的时代，人们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追随人群里最愤怒的声音。我们必须要抵御住这样的诱惑。任何一个愿意勤劳工作、遵纪守法、热爱传统的人，都不应该受到排斥。”

全世界右转是再明显不过的潮流，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大概不会发生改变。

国家和国家之间、族群和族群之间的对立和冲突将会加剧，上一个年代曾经备受珍视的价值观正在逐渐地被越来越多的人丢弃。

野心家们顺风而起，大到特朗普和博索纳罗，小到我们生活中和网络上经常能看到的各种小型特朗普，都是擅长用最极端最愤怒的声音来蛊惑人心的高手。

潮水的方向我们谁也无力改变，但是我们大概可以坚持一下的是，不要盲目跟随那些愤怒而刺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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