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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奉行“居者有其屋”的新加坡,仍有人露宿街头,甚至不惜“降薪”以申请租赁组屋

联合早报 新加坡鱼尾文 2023-08-19



露宿街头,寄人篱下,都是无家可归的表现形式,背后涉及的问题,错综复杂。在“居者有其屋”的新加坡,无家可归意味着生活颠簸,一颗心无处安放。本期《实况报道》与无家可归者、社工和学者面对面,探讨造成人们难以脱离露宿状况的原因,以及从上游着手,处理这个盘根错杂问题的支援措施。

53岁亚力(化名)与父亲联名拥有一间组屋,但他年轻时酗酒好赌,被父亲赶出家门。

曾在街头露宿30年的亚力(化名),过去因担心东西被偷,晚上很难安睡。年纪渐长的他,身体状况欠佳,半年前决定住进天主教福利协会管理的庇护所,如今睡眠质量大为改善。(邬福梁摄)

虽已洗心革面,他始终无法与父亲和好。由于不曾办理组屋除名手续,他无法申请自己的组屋,30年来露宿街头。

因习惯了餐风露宿,他之前对庇护所颇为抗拒。随着年纪渐长,身体状况欠佳,他半年前接受天主教福利协会的援助,住进协会的一家庇护所。

有了安顿之处,他的思路也较清晰,开始规划未来。他辞去清洁工,转当庇护所员工,如今考虑在公开市场租房。

“在外露宿,我的东西常被偷。在庇护所,我睡得比较安稳。这里也有社工帮忙我。我现在不想回到街头了。”

近几年,由社会及家庭发展部、政府机构和社区团体组成的露宿者伙伴援助网(PEERS Network),携手援助街头流浪者发挥成效,愿意住进庇护所的街友增加,亚力是从街头转移至庇护所的成功案例。

街友数据虽呈锐减之势

组织:实际问题很复杂

社会及家庭发展部上个月发布的《2022年街头露宿者统计报告》显示,去年有530人露宿街头,对比2019年另一项调查统计的921人,减少超过42%。

社会及家庭发展部上个月发布的全国街友人数统计显示,去年有530人露宿街头,对比2019年另一项统计减超过四成。(何家俊摄)

上述趋势令人鼓舞,但援助街友的团体受访时指出,无家可归的因素十分复杂,露宿街头是一种表现形式,单凭一个晚上的统计无法全面反映新加坡无家可归的情况。

非盈利组织Homeless Hearts of Singapore义工团队组长林诗铭(28岁)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说,有些人没有稳定住处,但表现方式较为隐匿。他们可能会在街头,以及庇护所、旅舍或工作场所之间转移;有的人寄宿亲友住家或租房,但可能因家暴或经济问题,面对被驱逐的风险。

至于为何一些人很难脱离无家可归,受访庇护所工作人员说,个人与家庭问题往往是一大阻碍。

高峰社会服务协会(简称HCSA)的Highpoint中途之家项目主任林忠发(57岁)说,他们的中途之家也是一个收留无家可归释囚的庇护所。求助者中,有些与家人关系破裂,有家归不得;有些因离婚等因素已卖掉组屋,也没有工作,一切得重头开始。“庇护所一般让他们寄宿半年,让他们站稳脚步,并协助他们申请工作和住房。”

Highpoint中途之家目前收留40人,寄宿率现为80%。林忠发强调,中途之家为无家可归的释囚提供情绪支援和生活技能培训,服务一个较特殊的群体,希望有关当局能继续资助他们的项目。

另一方面,一些无家可归者不符合某些政策条件,在申请组屋时频碰壁。

例如,建屋发展局网站资料显示,多数租赁组屋申请者的家庭收入少过1500元。Highpoint中途之家个案管理员赵孟君(45岁)希望,当局考虑调整上述参考准则,毕竟低薪员工近年薪金有所增长。

“不少释囚从事清洁工,以前收入约800元,如今不少能赚取1400元至1500元。有些释囚想通过单身者联合住房计划申请租赁单位,但室友若也有工作,收入加起来往往超过1500元。他们的申请在第一轮筛选,可能就通不过。”

另一方面,他指出,对于未满35岁的租赁组屋申请者,若他们没有其他住房选项,希望建屋局酌情考虑。

建屋局:租赁组屋申请

是全面评估非单项筛选

建屋局回复《联合早报》询问时说,该局全面评估所有租赁组屋申请者,包括他们个人情况、家庭支援、住房预算和选项,不会单凭收入拒绝或接受任何申请。在该局全面评估下,许多收入超过1500元的申请者获分配到租赁单位。

“申请租赁组屋不成功者,提呈申请时一般有其他住房选项,包括有能力购买组屋、有家人能为他们提供住宿或帮他们在公开市场租房。有些是现有屋主、房客或注册住户,但因家庭纠纷等因素没有在现有住房居住。尽管如此,对于有需要者,包括未满35岁申请者,建屋局仍会酌情考虑。”

受访学者:庇护所人数

应定期公布以反映问题全貌

受访学者认为,若要更全面地了解新加坡无家可归的情况,应定期公布庇护所的寄宿人数。

社会及家庭发展部上个月发布的《2022年街头露宿者统计报告》,是在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于2019年和2021年展开的全国街友统计基础上,进一步展开的调查。社会及家庭发展部未来准备定期进行街友人数统计。

领导2019年和2021年全国街友统计的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资深研究员黄国和博士认为,无家可归人口中,庇护所住户可占显着比率,在2021年就占21%。“庇护所数据应定期公布,并将之作为策划相关服务以及决策过程的参考。”

对于多数租赁组屋申请者的家庭收入少过1500元,黄国和认为这项评估准则急须检讨。他指出,1500元的收入水平是在2003年制定的,而且是针对整个家庭的收入。

“2003年至2022年,物价上涨超过40%……这意味着,租赁组屋的申请条件显着收紧,让不少弱势者更难通过申请。这或许是无家可归的一个构成因素,尤其在目前生活费飙升的时候。”

黄国和建议当局通过增加租赁组屋供应、按通货膨胀率更新对申请者收入的评估方式,以及取消单身者联合租房等措施,更好地帮助弱势和处于社会边缘者。

以创新方案应付不同需求

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新加坡政策研究所(IPS)研究员陈锦权博士,是另一名研究无家可归和露宿街头课题的学者。他受社会及家庭发展部委任,担任《2022年街头露宿者统计报告》的学术顾问。

陈锦权早前回复《联合早报》询问时说,一旦能够较好地掌握街友的分布后,接下来可结合庇护所人数,不仅可较全面了解无家可归问题,也可更全方位地规划措施,预防弱势者陷入无家可归窘境。

陈锦权认为,要应对无家可归问题,一大重点是通过创新的住房安排和援助方案,来应付街头露宿者的不同需求。

他举例,建屋局近期宣布将为单身者推出单房共享设施租赁试点计划,对象就是那些希望单独居住在租赁组屋的单身者。若成效良好,这项计划是现有租赁组屋模式的一项创新。

他认为,要较全面预防无家可归,必须从上下游着手。“上游措施应减少无家可归的风险,而下游措施则应着重减少长期和反复寄宿庇护所或露宿街头等情况。”

个案1:释囚换工“减薪”

只为申请租赁组屋

去年5月,还在监狱服刑的约翰(化名,47岁)与前妻完成离婚手续并卖掉组屋。四个月后他出狱,陷入无家可归的困境。他与母亲联合申请租赁组屋碰壁,目前在等待第二次申请通过。

目前寄宿庇护所的释囚约翰(化名)急切希望与母亲申请到租赁单位,让生活安定下来,重新开始。(卓祾祎摄)

约翰入狱前欠下不少卡债,八成售屋所得归妻儿,其余得用来还债。他仅有的存款都在公积金户头。

出狱时,他身上只有两年服刑期间做杂工赚取的300元,买房或租房都不可能。幸好,在监狱协调之下,他出狱后就住进高峰社会服务协会(简称HCSA)的Highpoint中途之家。这也是一个专门收留无家可归释囚的收容所。

他之后在一家铁厂打工,每月收入2200元,雇主让寄宿在公司。他急切想申请租赁单位,今年初与兼职当清洁工的65岁母亲联合向建屋发展局提呈申请却不通过。他不确定其中原因,但怀疑是两人的联合收入超出顶限。

他揣测,收入若少一点,或能提高申请到租赁单位的概率。加上不满意工作条件,他在铁厂打工两个月就辞职,回到收容所寄宿。他转当小贩助手,月入约1500元,上个月再次与母亲提呈申请。

约翰的母亲目前寄宿在亲戚家。他每周只有一天休息日,除了探望母亲,还赶去接13岁儿子放学,以便与孩子短暂相处,维系亲情。他希望和母亲同住租赁单位,就不必疲于奔波,而儿子周末也能来小住。

“我希望当局能批准我的申请,让我有一个安定的住处,重新开始。”

建屋局网站资料显示,租赁组屋申请者中,多数的家庭收入为1500元或更少。但建屋局强调,不会单根据收入评估申请,而是全面考虑申请者的家庭人数和个人情况。换句话说,1500元并不是收入顶限。

个案2:过来人当社工

助人摆脱露宿命运

曾寄人篱下,也曾露宿组屋底层,祖莱嘉(Zulayqha Zulkifli,29岁)在四年里体验过不同形式的无家可归。如今她是一名社工,探讨如何帮助和避免弱势者陷入无家可归或露宿街头的命运。

祖莱嘉和弟妹曾先后寄人篱下和露宿组屋底层。如今她是一名社工,援助对象就包括无家可归者。(特约张荣摄)

约13年前,祖莱嘉的父母离婚后变卖组屋,她与三个弟妹在头两年,先后在一名阿姨和一名叔叔的家寄宿。长期寄宿亲戚家,难免引发摩擦,姐妹兄弟四人后来到一座组屋走廊的居民角落露宿,前后长达两年。

父母和亲戚纠结于各自的问题,自顾不暇,没有人寻求援助或为他们安排适当住处,年幼的他们也不知如何求助。

当清洁工的父亲收入微薄,但还是会给些许生活费。祖莱嘉与弟妹学业优秀,他们把各自领到的奖助学金凑在一起,用来买食物和到洗衣店洗衣。他们都是到附近巴刹的厕所冲凉。

到了夜晚,为保护彼此的安全,他们轮流睡觉,醒着的人一边温书一边当“看守员”。身为大姐,祖莱嘉身兼母职,自己有一餐没一餐,但要确保弟妹有东西吃。

祖莱嘉当时修读工艺教育学院。一名讲师发现她下课后总是待在学校温书至夜晚,询问之下才惊觉她的处境,于是建议和引导他们申请租赁组屋。祖莱嘉与父亲和弟妹终于在2014年申请到租赁单位。

住进租赁组屋后花时间抚平创伤

回想露宿的日子,当时身心尽管承受压力,祖莱嘉和弟妹只专注应对眼前的挑战,无暇处理内心的情绪。“没有人有时间难过或生气。倒是脱离露宿的生活后,我们各自都需要时间抚平内心创痛。”

工教院毕业后,祖莱嘉升上理工学院,后来考入大学,如今是一名社工,任职于新加坡扶轮社基金会家庭服务中心(Foundation of Rotary Clubs Singapore Family Service Centre)。

今年3月,祖莱嘉在一个家庭服务中心实践与研究研讨会上,发表一份她与同事就无家可归者展开的调查。

他们的报告建议的措施包括在政策上发挥更大灵活度、提升庇护所职员的能力,让无家可归的释囚、精神病患或有暴力倾向者也能安全寄宿,以及将社区一些空置的设施改为庇护所等。

政府加强措施

要让人人居有定所

社会及家庭发展部在《2022年街头露宿者统计报告》中强调,除了为街友提供住房、经济和就业等全面支援,政府也将加强相关措施,从上游介入支援有需要者,避免他们无家可归。

1. 离婚者若无住所可求助于建屋局

离婚夫妇若有需求,会转介到建屋局接受辅导,探讨离婚后住房安排。

对于无家人支持和房屋选项的低收入者,建屋局会协助他们申请租赁单位。急需租赁组屋的人,会被转介到社会及家庭发展部资助的庇护所暂住。

2. 单身者合租计划社服机构化解纠纷

建屋局预计年底为单身者推出单房共享设施租赁试点计划。

建屋局一年多前在单身者联合住房计划下,试行由社会服务机构管理的新模式,以更有效处理和减少室友之间的纠纷。

试点计划下,单身者找不到室友合租,也能单独申请租赁组屋。社服机构会为有需要的租户配对室友,并会定期跟进,若租户出现纠纷会介入调解。

3. 单身者单房计划预计2023年底试行

建屋局预计年底为单身者推出单房共享设施租赁试点计划。

试行地点位于宏茂桥8道的原安德逊实龙岗初级学院学生宿舍。租户可自住一房,厕所、厨房和洗衣间等设施与其他租户共享。社服机构将被委任管理项目,为租户处理租赁事宜和提供社会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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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许翔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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