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龙：新加坡比大多数国家更脆弱，内安局让我们晚上睡得安稳
本文为李显龙总理于10月24日在新加坡内部安全局成立75周年庆祝晚宴上的演讲：
人们有时以为，建国的事业纯粹是美好与光明。只要领导人有宏大愿景，能激励人民团结在共同的目标，并齐心努力，我们就能繁荣进步。当然，这一切都是必须的，但却并不足够。
现实生活要复杂得多。社会必须保护自己免受各种危险的侵害。若误以为所有人都对我们心存善意，那就太天真了。外国的影响行动和隐蔽行动会针对我们。在国内，社会的脆弱环节和断层必须管理好。虽然我们不能杯弓蛇影，但也不能对开放与稳定社会所面临的真正威胁毫无警觉。因此，政府必须充分了解这些威胁，并做好应对准备。
这是英殖民政府在75年前马来亚共产党发动武装行动，意图建立共产政权后，设立新加坡政治部的原因。在马来亚紧急法令时期，作为内部情报机构，政治部在应对共产党人威胁方面扮演关键角色。新马分家后，政治部在1966年改称内部安全局。随着与马共签署和平协定，以及全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式微，反共斗争在1989年终结。
在评论同马共的斗争时，前副总理吴庆瑞博士说：“我要遗憾地说，成功最重要的前提是一支有效的秘密警察部队，或用英殖民委婉的术语‘政治部’。”吴博士此言是针对如何打败共产党人的叛乱。但吴博士所说的“有效的秘密警察部队”，则不仅限于那场斗争。在后共产主义时代，各国都面对一系列其他的危险。
大多数国家都有专门的情报机构负责处理国内局势。美国有联邦调查局，英国有军情五处，以色列有国家安全局（Shin Bet），马来西亚有马来西亚政治部。内安局是新加坡的专属机构，比起这些外国同行，它对我们更为重要。因为新加坡比大多数其他国家更脆弱。作为一个多元种族和多元宗教的国家，我们先天的社会断层线总会存在。作为一个开放且相互连接的社会，我们的人民容易被外部势力所影响。
今天，我们仍然被区域乃至更远的事态所影响。
我们关注中东局势的发展，包括沙特阿拉伯持续进行的社会改革和以哈冲突，以了解它们对东南亚各国以及我们自己人民的影响。
我们的恐怖主义威胁并不源自国内，而来自区域更广泛的安全形势。回教祈祷团（Jemaah Islamiyah）源自印度尼西亚，并在马来西亚、菲律宾和新加坡成立分支。伊斯兰国组织在叙利亚和伊拉克活动，但却导致个别新加坡人自我激进化。
从西方国家，我们受到反映他们社会问题和分歧的政治与学术论述的影响。诸如白人特权、结构性种族主义、多元交叉性（intersectionality）和社会正义，以及身份认同政治，能很容易且不经思索地渗透到我们的公共舆论空间，并把我们带上歧途。
这些都是我们应该注意的外部影响。但由于它们也可能成为来意不善者用来攻击我们的媒介，因此更需要予以密切关注。
这就是为何有能干和机警的内安局来保护我们，是如此地关键。
今晚让我谈谈三个我们所关注的安全课题——恐怖主义威胁、外国影响行动所构成的危险，以及我们国内的脆弱性。
恐怖主义
第一个主要威胁是恐怖主义。这一直是内安局的首要任务，特别是来自伊斯兰恐怖组织的威胁。2001年九一一袭击前后，我们在新加坡发现了与卡伊达组织有关联的回祈团组织。它已确定了多个目标并制定了详细的计划，以在新加坡发动重大攻击。
10多年后，伊国组织（在伊拉克和叙利亚的伊斯兰国）崛起。一些新加坡人受其意识形态的影响而变得激进，一些人甚至前往叙利亚参加武装圣战。
距离九一一已过去22年。来自跨国伊斯兰恐怖组织的威胁已变得不同，但仍然持续存在。危险组织继续在我们的邻国活动，包括印尼、菲律宾和东南亚其他地区。它们采用新的招募和筹款策略，并为攻击行动制定新的战术。
此外，使用容易获得的武器进行独狼式和小团体攻击，已成为更常见的作案手法。这些被误导的人不需要一个明确的结构来接受意识形态灌输、训练或指挥和控制。他们只需要互联网连接，就能号召他们采取行动，对他人构成威胁。
与此同时，极右极端主义等新形式的极端主义意识形态不断出现。2020年底，新加坡处理了第一起极右激进案件——一名16岁青年受到克赖斯特彻奇（Christchurch，又称基督城）袭击者的启发，计划在新加坡的两座回教堂袭击回教徒。
我们认真对待这一威胁，因为一次恐怖行为就可能破坏我们几十年来苦心建立的种族与宗教和谐及信任。我们经常看到其他国家发生这种情况。这就是内安局的用武之地——确保我们的人民不会被某些极端意识形态所俘获，或者陷入不属于我们的争议，因而在我们自己的社区中制造混乱。
内安局的警惕性让它多次先发制人，挫败针对我们的恐怖分子阴谋。我们在回祈团发动计划好的袭击之前逮捕他们。内安局还发现并处理了许多自我激进的个人，阻止他们做出任何伤害。
外国影响和间谍活动
事实上，内安局不仅反击了这些威胁，还成功让大多数误入歧途的人走回正途。内安局与宗教改造小组（Religious Rehabilitation Group）和跨机构援助小组（Inter-Agency Aftercare Group）的合作，对于许多激进人士的改造至关重要。自2002年以来，已有137名新加坡人在内部安全法令下被逮捕，近90%的人经改造后取得了良好进展，并已成功重新融入社会。
第二个威胁是外国影响和间谍活动。我在去年的国庆群众大会上谈到这一点，尽管措辞必然是谨慎的。这与战争或实体攻击无关——新加坡武装部队的存在，就是为了应对这类威胁。我们谈的是潜伏在暗处的更阴险的威胁。内安局的工作就是找出它们。内安局要对付的，是试图颠覆我们、发起影响力行动来操纵我们，或进行间谍活动以泄露我们最珍贵秘密的外国行为者。
我们很少谈论这些秘密活动，这是有充分理由的，但世界上不乏此类威胁。我们要警惕那些与我们作对的国家的行为。这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新加坡。内安局官员应该会对2017年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教授的案件很熟悉。间谍活动也变得越来越复杂，并进入了网络领域。
通过公开分享这些案例，我们希望让新加坡人更好地了解，世界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美好，我们并没有编造这些威胁来吓唬人们。
我们必须对这种影响和间谍活动保持警惕。我们的对手资源充足、意志坚定。内安局是我们的第一道防线，在决定如何最好地应对这些威胁时，必须同样有能力和精明。
我们是否应立即干预来制止这种情况，并防止造成进一步的伤害？还是先静观其变，观察和摸清整个网络，然后再采取行动？当采取行动时，我们该如何处理对更广泛的双边关系的潜在影响？
做出这些选择需要耐心、机智和良好的判断力。最终，政治领导层必须做出决定，但他们这样做是得到了内安局的良好建议，因为它在这一领域拥有丰富经验。因此，我们感谢内安局及整个政府合作伙伴所做的出色工作。你们的努力使我们能够更好地应对此类外国影响和间谍活动。
国内脆弱性
第三个主要关注点是我们自己的国内环境。正如我之前所说，由于我们人口中种族和宗教的多样性，我们的社会总是存在固有的断层线。自独立以来，我们在不同社区之间建立信任方面取得长足的进步。但如果我们认为观点和态度的差异已完全消失，那是不明智的。
只要看看新加坡人对最近事态发展的反应就知道了。对于中美紧张局势，新加坡华人，尤其是年长的新加坡人，与其他新加坡人相比，往往有不同的看法。每当中东爆发冲突和暴力，东南亚的激情就会被激起，新加坡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如此。持续不断的以哈冲突对新加坡回教徒来说，是一个特别容易引起激动情绪的问题，他们与世界各地的回教社区一样，强烈同情巴勒斯坦人民的困境。另一方面，我们的犹太教和基督教社区的某些群体也反应强烈。
所有这些差异都是我们必须认清和接受的现实。它们提醒我们继续密切关注种族和宗教关系，因为误解和摩擦仍然可能产生，如果处理不当，就会造成严重问题。只要看看每当一些孤立的种族或宗教事件，在网上疯传并引起全国性的愤怒时就明白了。
除了种族和宗教，我们还必须警惕新出现的社会分化。例如，公民和在这里生活和工作的非新加坡人之间的紧张关系不断加剧。不同团体拥护不同的目标，采取从其他地方学到的强烈宣传和压力团体策略，分裂支持和反对他们事业的人，两极分化日益加剧。
这就是内安局在幕后发挥关键作用的地方，为政府提供超越公共领域或社交媒体的及时信息和富有洞察力的评估。你们是我们在基层的眼睛和耳朵，与所有这些不同的群体保持联系。你们警惕地观察趋势，当问题有可能变得严重时，在它们失控之前将其消灭在萌芽状态。你们基于信息基础的建议使政府能够采取行动或调整政策，来解决这些问题。从本质上讲，你们保护了公共空间，确保新加坡民主进程的正常和成功运作。
改革内安局迎接未来
为了做好这一切，我们需要一个强大而有效的内安局。我很高兴局长和他的管理团队正在展开组织转型的重大努力，以重塑你们的工作方式，重新构想你们的工作场所，并重振你们的员工队伍。这些努力将确保内安局拥有继续有效执行任务所需的一切：最新的能力使内安局在不断变化的环境中领先于威胁几步；一流的设施和办公室使内安局官员能在有利的工作场所工作和培训；有吸引力的职业前景，可以很好地培养你们的官员，并让他们保持敬业精神和积极性。这种组织变革的一个重要因素，是改变思维方式。
内安局不再只是于暗处运作。现在它揭开神秘面纱，在博物馆展示中讲述内安局贡献的故事；在职业展自豪地使用内安局名称，吸引有兴趣的人询问，并培养新一代聪明、充满理想和奉献精神的年轻人加入团队。这些都是前瞻性举措，有助于内安局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新加坡所需的一流情报机构。
结论
新加坡一直成功地减轻和消除对国内安全和主权的威胁，这并非偶然。从二战后成立至今，内安局一直是我们前线的稳定力量。它既没有被挑战所撼动，也没有因困难而气馁；通常远离聚光灯，但始终在场并准备好做出回应。内安局的使命是“为所有新加坡人维护新加坡的安全和主权”。我们晚上都睡得更安稳，因为知道内安局的存在，密切关注着夜间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代表所有新加坡人，感谢内安局和所有过去和现在的官员，感谢你们为保卫新加坡所做的不懈努力。
再次祝贺内安局75年来成功完成使命！
（作者是新加坡总理）
黄金顺节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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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显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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