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体与部分

初次学习斯拉夫语的各位（学习保加利亚语、马其顿语的各位有福了）都会在初学之时接触到一个“全新”的语法概念——变格。斯拉夫语言的格数量可谓相当可观：俄语和斯洛文尼亚语有六个，乌克兰语、波兰语、捷克语、斯洛伐克语、克罗地亚语、塞尔维亚语则有七个（多一个呼格）。

变格（主要包括名词、形容词、代词等三大体系）是印欧语言的一个重要的语言形态特点。英语中虽然没有保留下完整的格体系，却残留下了一个属格词尾，即-’s，同斯拉夫诸语言的属格一样用来表示所属关系。不过学过英语之后再学习斯拉夫诸语言，却仍会为属格在其中的高出镜率而感到困惑：

       英语                      波兰语

  several cats            kilka kotów

      英语                   斯洛文尼亚语

  a few students     nekaj študentov

      英语                         捷克语

  several months      několik měsíců

       英语                      乌克兰语

  many teachers    багато викладачів

      英语                     塞尔维亚语

  countless friends безброј пријатеља

从上面的例子中可以看出，斯拉夫诸语言的诡异之处在于颠覆了我们之前对于“名词复数”使用范围的理解：kilka、nekaj、několik、багато、безброј等在语义上均表达的是复数概念，但后面的名词却没有使用主格复数，而是用了属格复数！为什么是这样呢？

俄语：Cколько матрёшeк здесь?

印欧语言中属格有一个特殊用法，叫“部分属格”（partitive genitive，有时也称“整体属格”），顾名思义，就是表示整体中的一部分：对应上例即“（所有）猫中的几个”、“（所有）学生中的一少部分”、“（所有）月份中的几个”等等。

虽然在现代印欧语言里，部分属格主要见于斯拉夫诸语言（保加利亚语和马其顿语除外），但实际上它并非新概念，在古代印欧语言中曾经十分活跃，甚至连罗曼语言和日耳曼语言也是它的舞台：拉丁语中的multum（cf. 西mucho，葡muito，意molto，加泰molt）、tantum（cf. 法tant，西、葡tanto，意tanto，加泰tan，撒丁tantu）、quantum（cf. 西cuanto、葡quanto，意quanto，加泰quant，撒丁cantu）；哥特语中的filu“很多”（cf. 德viel，荷veel，古英语fela）、sums“一些”（cf. 英some，荷sommig，冰sumur）、manags“许多”（cf. 英many，丹、挪mange，瑞många）等表示复数意义的词后都要求部分属格，而非主格复数，诚可谓历史悠久，根深蒂固。

罗马人：multum Romanorum vs. many Romans

哥特人：filu Gutane vs. many Goths

虽然由于现代罗曼（罗马尼亚语除外）及日耳曼（冰岛语、法罗语、德语除外）诸语言的名词格体系大多湮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但这绝不等于说“部分属格”已经死无对证。虽然属格形态词尾已不存在，但of、de等介词（也称“前置词”）很好地承担了表达属格原有的意义的重任，成了分析式属格结构的标志。甚至古老的部分属格也可以因此有所体现、重见天日：如法语中有un peu DE、beaucoup DE、tant DE；英语中则有a lot OF，且大量的量词+OF结构某种程度上也都可以如是解释：

a cup OF coffe——咖啡中的一杯

a piece OF cake——蛋糕中的一块

英语、法语、保加利亚语等语言由于失去了格的形态词尾（即曲折结构），便改用复数形式来表达原本由格体系来表达的语义，语言学中将类似的语言现象称为“补偿”，着实可以视为语言演化的一个缩影。关于语言结构的演变，飞飞会在稍后推出“转型之路”系列，介绍一些语言在失去了大量曲折形态词尾后，由综合式变为分析式结构的过程，敬请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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