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西俄德的

战争神话

2023年6月19日下午，北京语言大学比较文学研究所主办的“跨文化系列讲座”第113讲成功举行，本次讲座的主题是“赫西俄德的战争神话”，由来自上海社会科学院的吴雅凌老师主讲，中国人民大学娄林老师与谈，北京语言大学陈戎女老师主持。

讲座内容

本次讲座以“战争”为关键词，吴雅凌老师向听众详细解读了赫西俄德两部长诗《神谱》《劳作与时日》中的战争神话。赫西俄德在叙写中灵活地使用了战争相关的词汇，如“polemos”和“máchi”等等。《神谱》行617-719的“提坦大战”和行820-880的“提丰大战”的战争场景是解读《神谱》的难点，赫西俄德从宙斯发起的神战转向对人世间的两种“不和”（eris）的论辩，在战争的困境中理解看似温和的“不和”状态。赫西俄德的诗歌标记着人类世界的开端，但他思考着人类的终末问题，并预示了后世的社会隐患。吴雅凌老师借狄兰·托马斯的诗歌《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和科幻电影《星际穿越》，将话题引入了对个人生命与城邦生命中不可回避的“战争”的讨论。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吴雅凌老师认为，整部《神谱》应被视作一部战争神话，它讲述的诸神和世界的生成过程就是一场分离的“战争”历程，而《劳作与时日》则是反战的。前者较少谈及白天，而后者较为谨慎地谈论黑夜。具体从诸神之战中神族的谱系以及战争不同形式的人身化形象谈起，“混沌”（Khaos）通过“黑夜”（Nyx）和“虚冥”（Erebus）两个后代得到了时空延展，“黑夜”是时间性表述，“虚冥”是空间性表述。与之相对的光明世界最终指向的是宙斯所创建的奥林波斯秩序，《神谱》的主题即是无序和有序之间的转换。而赫西俄德描写的神战大多发生在黑夜，黑夜是几代神王政权争夺的永恒场所。自然哲人赫拉克利特批评赫西俄德不知日夜同一，这里赫西俄德并不只是以诗人身份，而是作为共同体生活的权威受到了质询。早期的神话诗人作为“众人的教师”，把黑夜的劳作放置在了不可言说的地带。赫西俄德将灵魂的劳作放置在日光下，一定程度上呼应了柏拉图《斐德若篇》的开篇，拥有着正午走出城邦的静观时刻。

吴雅凌老师继续提出，神王宙斯在谋篇中占据核心位置，赫西俄德试图通过宙斯建立的秩序言说一种趋向整全的宇宙论。提坦大战是以相对宏阔的视角来看世界重新陷入混沌，提丰大战则特别强调大地被打击后神战结束，两场战争都具有宇宙起源叙事的意味。宙斯参战的武器都和光明有关，宙斯也被后世哲学家看作是启蒙的、带来明光的存在。宙斯的另一主要行动“分配”（nemein）和“礼法”（nomos）是同源词，所以分配与立法是相连的。提坦大战中的“百手神”（荷马史诗中的称谓，《神谱》中并未出现）标志着宙斯光明世界的边界，百手神带着“肆心”（hybris）的力量回到了塔尔塔洛斯，宙斯将地下世界也纳入了秩序之中。大地最小的儿子提丰以怪兽的形象出现，他与宙斯的战争可以被看作是宙斯与另一种自我之间的战争，是宙斯确立奥林波斯秩序前最后的自我审查。提坦大战应与涉及克罗诺斯的部分对照，提丰大战应与普罗米修斯的部分对照，宙斯不断的斗智斗勇也是对自己反复的自我审查。

最后，吴雅凌老师补充，赫西俄德还兼从两面思索着现实世界的人神秩序的调适，《神谱》塑造了王者与诗人受缪斯庇护的理想版本，与《劳作与时日》中“鹞子与莺”寓言的现实版本遥相对应。赫西俄德藉此强调了现实社会中礼法和正义的必要性，用诗中的教诲宽慰了大多数人，而诗人清醒残酷的社会诊断隐匿在文本之内。

与谈环节

陈戎女老师总结，讲座首先从“白天”和“黑夜”破题，随后关涉着广义和狭义的战争，“提坦大战”和“提丰大战”被深入解读。其中如“通过赫拉克利特理解赫西俄德”等多个新的论点，都带给了听众新的思考。在充斥着无序的战争的世界中，宙斯是重要的主角，诗人通过王者的正义原则来实现秩序与平和。战争的话题不只包涵了兵戎相接的简单叙述，而是以战争为基点扩展到更广阔的言说范畴。

娄林老师的发言从吴雅凌老师的著作《黑暗中的女人》和他的译作《幽暗的诱惑》谈起，“幽暗与光明”似乎是人类的永恒状态。通过阅读将自己从幽暗的状态带到所能及的光明，正是古典学学者努力的尝试，在面对现实世界的“幽暗”时，在面对古典文本难以索解的“幽暗”时，通过思考之光驱散黑暗。娄林老师从古典文本延伸到对西方哲学的把握，提出直面战争这类人们下意识想要回避却又不得回避的话题，是思考者的一种尼采式的自我超越。讲座以战争为线索贯穿赫西俄德的两部长诗，勾勒了文本背后诗人的教诲意图和诗性想象。赫西俄德在开端提出了数千年来人们反复谈及的论题，从乌拉诺斯到提丰，展现着人类政治体的发展脉络，其中蕴含的政治智慧未必不如现代政治哲学的理论构造丰富。娄林老师联系《周易》的“师”卦，正如《周易》使用象来理解世界，赫西俄德也用故事理解世界，解释着无法被排除的战争如何被纳入政治秩序的问题。在对“好的不和神”带来的竞争问题的探讨中，娄林老师引用荷马的名句：“你应总是第一，拔萃同侪：你嫉妒的灵魂，除了朋友不应再爱他人”，尼采认为这句话“使一个希腊人的灵魂颤抖”。最后，娄林老师与吴雅凌老师就“赫西俄德如何糅合他的真实与谎言？”这一问题交换了意见。

提问环节

在提问环节，有同学提出疑问：“《神谱》开篇缪斯的第一次歌唱的措辞乃至整篇序诗是否遵循着明暗的交融和对比，宇宙的秩序是否在光明与黑暗的结合之中得到了统一？”吴雅凌老师解答，一方面，缪斯的第一次歌唱确实首尾呼应地突出黑夜形象，另一方面，赫西俄德依然符合早期神话诗传统中的专用修饰语的使用规范。之后，吴雅凌老师针对“与维吉尔的战争书写相较，赫西俄德如何言说战争题材并实现政治教诲的功能？”这一问题，提出赫西俄德与维吉尔背后也许还有荷马，赫西俄德关于包括战争与和平在内的政治生活问题的思考和言说显得是对荷马为代表的英雄诗系言说传统的回应，比如古典时期广泛讨论的诗人之争问题。随后，吴雅凌老师回答了“赫西俄德的‘黑暗’是否可以被视作他为女性进行了隐微的申辩？”和“赫西俄德如何看待神话中女性的政治参与和宙斯所代表的政治秩序之间的关系？”两个问题，倾向于主张，诸如赫西俄德这样的代表古代共同体生活常识权威的作者对待女性问题很可能不是非贬即扬这样的简单立场，因为这必然关涉他对人性与人世的复杂洞察，需要结合丰富多义的文本内涵予以理解。正因如此，古典时期作者就如何接收赫西俄德的思想遗产有各种说法，比如柏拉图《会饮》中的不同发言人引述赫西俄德的态度就是有趣的例子。

在老师们与同学们的热烈讨论与积极交流中，更多新颖有趣的话题被引出，本次讲座从古希腊的文本延展到对世界上长久存在的不和与纷争的思索，在更加深远的层面上为听众带来了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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