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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40年前的一天，在天一阁中，浙江古籍出版社首任社长刘耀林在查看古籍时，无意间发现一本从未见过的古书。他随手翻读了几页，顿感妙趣横生、爱不释手。为了不让明珠蒙尘，带着“奇文共赏析”的使命感，他埋头于阁楼中悉心抄录点校。在此机缘巧合之下，这本尘封300多年的《夜航船》终得重见天日，出现在大众面前。虽然来历曲折传奇，但《夜航船》最令人称道的还是书的内容，不少网友更是戏称其为“明代野生百科全书”。
所谓夜航船，乃旧时江南载送客货于夜间航行的船只。长夜漫漫，天南地北的船友只能唠唠经史百家、旅途趣闻、世间怪事来消磨时光。《夜航船》一书集录的主要就是这些文化常识段子。而此书的作者张岱，之前“浙江宣传”在《痴人张岱的反转人生》一文中有过介绍。阅尽繁华又历尽沧桑的张岱，为何会想到编撰这么一本有趣的书呢？用他的话说，初衷只为了“勿使僧人伸脚”。何解？这背后还有个小故事。从前，有个书生和僧人同乘夜航船。一路上，书生侃侃而谈，僧人心生敬畏，连睡觉都不敢把腿伸直，唯恐占用了有识之人的空间。但听着听着，发现书生言语多有纰漏，僧人感觉不对劲，便壮着胆问：“‘澹台灭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书生慌而答之“当然是两个人”。僧人又问：“‘尧舜’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听到对方说“当然是一个人”时，便轻笑起来，立马就把蜷缩着的腿伸展开了。凡此笑话，时常有之。因此在张岱眼里，“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为了世人夜间乘船有所聊、不露短，特纂辑包罗万象的一部中小型类书，并将其取名为《夜航船》。但令人遗憾的是，这本书未能在当时流传开来。根据其孙张礼在康熙年间刻下的《西湖梦寻·凡例》里记载，《夜航船》成书后未能刊印，稿本藏于家。岁月流转，民国时期，《夜航船》的稿本到了浙江著名藏书家朱鼎煦手中。之后他的家人又将其所藏的一万余部书籍捐赠天一阁，这其中就有《夜航船》抄本。终于在1987年，也就是接着本文开头的故事，30余万字的《夜航船》由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一经面世便大受欢迎，首印的7000册在短时间内就被抢购一空。人们这才发现，历史舞台上曾登场过如此有趣的人，这般轻巧又广博的书差点就和我们擦肩而过。
《夜航船》观术斋抄本，天一阁博物馆藏 图源：潮新闻客户端
成于明清易代之际的《夜航船》，在故纸堆里沉埋了300多年后，如空谷足音终于有了回响。人们常道其为奇书，究竟奇在何处？“知识点”奇多，编排系统。《夜航船》看似小部头，却涵盖了20项大类、125项小类的4248个“知识点”，包括天文地理、经史百家、花鸟文玩、民俗异事等，可以说中国文人触及的文化常识几乎悉数尽收。网友笑言，这是一本张岱阅尽万卷书后“吐纳”出的“考前宝典”。翻开书页，内容庞杂却不散乱，排布格局考究，好多“知识点”会用简洁的篇幅勾勒出历史发展脉络，蕴藏密集的信息量和厚重的文化感。如《日用部·饮食》介绍茶饮，先讲“成汤作茶，黄帝食百草，得茶解毒”，再科普晋唐宋饮茶的不同风俗，又涉及茶市演变，俨然是部微型茶史。“段子”奇趣，考据严谨。书中条目大多轻松有趣，笔触也幽默诙谐，常被引来讲段子用。譬如去爬华山，就可以同友人分享韩愈的故事：古时韩愈见山势险恶，恐惧发抖，靠着山崖大哭，甚至还写了遗书。华阴县令无奈只得哄其喝醉，用毛毡裹住，再用绳子把他拉下山。这些有趣的故事，既是友人闲暇时逗乐的笑料，也显示出张岱深厚的文化功底。王羲之在兰亭的“曲水流觞”是千古佳话，但《夜航船》中却说曲水流觞并不是从王羲之那时开始的，早在周公于洛邑选址建新城时，就把酒杯放在流水之上漂浮，所以《诗经》里说“羽觞随波”。生活味奇浓，通俗前卫。明末清初，经世致用思潮盛行。诞于彼时的《夜航船》将实用性诠释得淋漓尽致。比如“物理部”的内容涉及日常养生、清洁收纳、烹调技巧、家具保养、果品贮藏等，可算是晚明时代的日常生活大全。像吃烤肉要撒芝麻才不流油、衣服发霉可挤冬瓜汁浸洗等小妙招，有的放在今日仍可照搬套用。网友笑称，张岱要活到现在，想必是个分享生活好物奇招的头部博主。
图源：视觉中国
在某平台上，关于《夜航船》有数千条书评，其中有一条说，“如果只读一本书就能变得博识有趣，那这本书非《夜航船》莫属”。在很多人眼里，它是古时热梗指南，是文化种草笔记，还是百无聊赖时的必读物。不禁要问，旧时的文化段子为何在数百年后仍能激起浪花？当我们随《夜航船》在深沉的文化江河中游弋，到底为何会痴醉而忘忧？轻巧之书的“反卷效力”。当很多人在面对“读书选择困难”之时，有这样一本书可闲来翻之、忙时搁之，随时随地可开启、可中断阅读，又生动有趣，自然能获得大批年轻读者的青睐。比如社交平台上，多个旅游博主将其推荐为“公路书目”，非常适合旅途中作碎片化阅读。既可从中摘取路途闲扯话题，还能在行走中领略古人的文化江湖、大千世界。比如到了苏州，讲起“女儿乡”的来由，有人说这是范蠡和西施在此定情、相恋、生女之故，而《夜航船》则提供了另一种解读：“勾践入吴时，夫人产女于此亭。及吴灭后，乃名女阳，更就李为女儿乡。”无用之书的“意外加持”。无用之用，方为大用，这是人生至理。就像有人曾说，读一些无用的书，做一些无用的事，花一些无用的时间，都是为了在一切已知之外，保留一个超越自己的机会。《夜航船》的4000余条“知识点”看似无用，或能在未来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给你助攻加持。比如有学生爱摘录书中典故来点缀作文，有人则拿其来调剂沉闷乏味的生活。“我有故事，且听我道来。”每每翻看《夜航船》一书，脑海中总会浮现这样一个场景：夜空中一轮弯月伴着满天星斗，闪烁银色波光的河面上有船正欸乃前行，船上有一老者，目光沧桑而天真，他一边喝酒，一边笑着给周围的人娓娓讲述故事。这些故事余音绕梁、久久不散，挟带着传统文化的持久力量，穿越了数百年的时光。如今，这本有趣之人写的有趣之书，正等待有趣的你去慢慢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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