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企案例 | 旅游创业二十年，只为了让残障人群触摸世界的模样

2016年，贵州的一位视障朋友给“圆梦之旅无障碍旅游”创始人熊红霞寄了一首小诗，结尾那句“我想要爬呀爬，爬到大海边”深深打动了她。这位视障朋友希望他们这些长年困在大山里面的视障人也能出去旅行，看看什么是城市火车汽车、什么是山川大海。

在旅游业待了近20年，阅尽苍生百态，不容易被感动的熊红霞在读完这首小诗之后潸然泪下，决定帮他们圆梦。

熊红霞评估了自己团队的接待能力，包了一整列火车，带着500多位残障朋友们到广西和海南，闻花、听海、看草原，落地开展了全国“首届残障人士无障碍专列——广西、海南行”公益活动。

这是熊红霞团队带的人数最多的一次残障人士旅行。

/ 无障碍专列开心出行啦 /

/ 全国“首届残障人士无障碍专列 /

1998年，熊红霞进入旅游业，2009年创办旅行社。凭着过人的眼光和商业头脑，她积累了良好的行业经验和口碑、以及广泛的人脉资源，旅游事业做得风风火火。

/ 熊红霞 /

事业上的成功和成都悠闲的氛围让熊红霞一度沉浸在终日享乐的生活当中，上午睡懒觉，下午打麻将。本打算35岁退休的熊红霞怎么都没有想到，有一天她踏上了服务于残障人群的无障碍旅游这条路。上了这条船之后，“我可能至少要延迟15年退休了”，熊红霞笑着说。

/ 爱旅游的熊红霞 /

决定要从常规旅游全面转型为残障群体无障碍旅游始于2013年熊红霞的旅游公司承办的一次特殊的旅游服务。

当时，一群残障朋友通过成都市残疾人福利基金会理事长廖国龙找到熊红霞，希望这家旅行社可以带他们去九寨沟旅游。

残疾人要旅游？这让很少接触到这个群体的熊红霞感到新奇，也看到了这件事的意义。第二天，熊红霞叫上两位好友，和残友带头人一起开车到九寨沟勘察场地、规划路线。

因为没有无障碍设施，很多时候轮椅需要志愿者用背、抱、抬的方式才能通过，原先十几分钟的路程对近300个残友来说却需要一个小时。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哪怕四个人一起抬着轮椅也无法通过的地方。“我当时想着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难的事”，熊红霞第一次切实感受到那些健全人在衣食住行方面的日常，对残障人群来说每一步都举步维艰、困难重重。

/ 志愿者一起把残友和轮椅一起抬过阶梯 /

熊红霞拜访了大九旅集团，集团听说后非常支持，主动提出减免观光车的全部费用，还帮他们包车。大巴车可以从酒店接人直接开到景点门口，中途不用下车，一步到位。不仅如此，熊红霞团队还为残友们安排了藏族歌舞和篝火晚会，体验藏羌的风土人情。

也许生命就是不断影响着生命，民族歌唱家容中尔甲把剧场前排最好的位置留给这批特殊的游客，还免了所有人的门票。办篝火晚会的藏民自掏腰包，带着残友们一起烤全羊、点篝火、跳锅庄。当地扎西德勒藏家马老二从第一次活动支持到现在，这是让熊红霞最感动的事。

/ 圆梦九寨做多少年，马二哥就赞助多少年 /

回去后，熊红霞接到了几百个参加活动的残友的短信和电话。他们说：“谢谢你，如果没有这个活动，我可能几十年都走不出家门”。还有很多后天残疾的朋友，曾经几欲轻生，通过这次旅行获得了疗愈，“谢谢你，让我走出了心理阴影”。

残障人集体游九寨沟这个消息在残友的圈子里炸开了锅，一群视障朋友找到熊红霞，用四川话说：“熊总，你把那些跛子都弄出去耍咯，没说把我们这种瞎子、瓜娃子、聋子、憨子也弄出来玩一哈”。

由于视障的特殊性，100个视障人就需要100个志愿者陪同。七月份是旅游旺季，熊红霞的团队抽不出人手，恰好当地志愿者协会也没人可以提供，她只能发朋友圈招募。

考虑到经费问题，志愿者也需要交500元的旅游费，虽然如此，第二天就有70个省内志愿者报名，还有40个省外志愿者自费前往，这是熊红霞从业以来第二次流泪。

活动当天，视障朋友们在大巴车上吹拉弹唱，一路欢声笑语。来到草原，导游向视障朋友们描述着眼前的美景。

这时一个叫叶敏的视障女孩在草原上突然跳起了舞，美丽的红裙，映衬着五彩缤纷的花湖，阳光下的她是那么美，引来路人驻足观看。因病变盲的她不久后就会全盲，这次草原活动有可能是她最后一次看世界的机会，她想尽情地绽放一次。

/ 在草原上起舞的叶敏 /

活动结束前，志愿者们一起向所有视障朋友深深地鞠了一躬，感谢残友给自己这个机会可以了解他们，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熊红霞有着同样的体会，虽然有很多残障朋友感谢她，但她觉得自己才是受益者。

这样的公益性活动陆陆续续办了几次之后，不仅在当地，也在残障群体当中形成了一定的影响力。正准备读博的熊红霞犹豫了，到底是潜心完成自己进修的梦想，还是继续做残障人旅游。

她的硕士研究生导师王川教授说：“红霞，中国少你一个博士也没多大损失。但是带残障群体走出家门的带头人，没有几个。如果你不做，这些残障人想出门可能要等十年、二十年，甚至也有等不到那时候就已经离开人世。你以后要是还想读博，我还当你的导师，如果你要全心做公益，我也愿意用所有的资源为你铺路”。

导师的话触动熊红霞下定决心做无障碍旅游，感性之外，熊红霞事先做了很多评估。但在那个尚未全面脱贫的年代，很多人都不看好这件事，太多人说：“温饱还没解决，残障人旅游是不可能的”。现在回想起来，熊红霞特别骄傲：“这是我觉得自己最牛的事，把所有人都看来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可能。你知道吗，这件事可以让我吹一辈子牛啦！”

/ 熊红霞和残友合影 /

/ 熊红霞帮忙推轮椅上坡 /

熊红霞有着把自己逼上梁山的勇气，“要做无障碍旅游就不能给自己留后路，如果有很多其他选择，很多事情都做不好”，决定之后，熊红霞把自己的常规旅游公司全面转型，只做残障人无障碍旅游。

“遇到了他们，我就回不去了”，熊红霞这样解释这个别人不能理解的决定。她老公也劝过她：把残障人旅游作为一种公益活动，每年捐点钱就好，没必要让自己这么辛苦。

但经历过坎坷、收获过感动，还有那些跟残障朋友们发生的故事，让熊红霞打心里觉得做无障碍旅游非她莫属，她感到自己身上背负着一种使命感：如果作为残障人旅游活动的发起人都不再牵头全力以赴地做的话，那还有谁可以把无障碍旅游扛起来呢？

/ 熊红霞和残友们在一起 /

熊红霞给自己设定了一个计划：投入200万，用五年把无障碍旅游做起来。真正转型过后，原先的员工走了一半，最后留下的不到三分之一。虽然做好了亏损的心理准备，但看着账面几十万几十万地不断往下跌，熊红霞压力很大，“以前淡季虽然也亏损，但知道旺季一定能赚回来，做无障碍旅游就心里没底，看不到希望，全家老小也都反对我做，只有上小学的儿子支持”。

做无障碍旅游之后，牌局、聚会上再也看不到熊红霞的身影，每天就是工作、工作、工作，甚至有些不了解的朋友以为她离婚了，大家都觉得只有遭遇了重大的感情挫折才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变化。熊红霞不敢跟亲朋好友诉说自己工作上的压力和困难，怕他们因为心疼她不让她继续做下去。面对员工，熊红霞也只能给大家“画饼”，虽然她自己都看不到出路，但她知道作为带头人绝对不能泄气。

“当时我感觉自己的影子都要弃我而去了，非常孤独”，虽然做无障碍旅游的十几年间遇到的困难大小不断，但前期熊红霞独自承受的巨大的心理压力是她回忆起来最难熬的时光。

/ 员工合影 /

熊红霞的商业眼界决定了她的创业格局，不想把残障旅游做成项目，就需要社会各界的加入。

2014年，熊红霞号召全国100多家旅游业同行成立了中国残疾人旅游同盟，“一群人来做，好歹会掀起一波浪”。第二年，熊红霞和四川师范大学合作成立了无障碍旅游研究与发展中心，在科学出版社出版了全国第一本无障碍旅游学术专著。

/ 中国残疾人旅游同业联盟成立大会 /

/ 无障碍旅游发展研讨会 /

/ 熊红霞 王文轲 郑涛 著 /

除了市场和学术界的关注，还要有政府的推动和社会的关注，熊红霞团队凭着扎实的活动陆续获得了团省委、残联等政府机关的认可和支持，也收获了公益界媒体的报道。

“我一开始的布局就是想打造一整个无障碍旅游产业的生态圈，也许前期的启动比较慢，但后面的爆发力会很强”，熊红霞对此有着清晰的目标和实施路径。

熊红霞想做的无障碍旅游不只是单纯的休闲观光而已，她希望残友可以通过出行获得心理治疗，也让残友家人得到喘息服务。“旅游观光+心理关爱+素质拓展，在游玩的过程中设置针对不同人群的主题活动，涵盖就业创业、家庭经营、亲子教育、法律等各方面。我们邀请领域专家，也邀请残友分享自己的故事，来帮助残友建立与社会的连接”。

/ 残友心理关爱项目大自然疗愈活动 /

一年后，公司停止亏损状态，原先章程规定的公司利润的30%用来投入公益，实际上100%都拿来做公益了。虽然熊红霞评价自己是个“有点懒”的人，像只蜗牛，但在无障碍旅游事业的战场上，她打了一个极为迅速又漂亮的仗。

2015年，熊红霞成立圆梦公益，后来她发现做公益不能只靠爱心和情怀，更需要理性、专业和可持续化，所以团队开始探索用商业的模式来为残障群体解决问题。

/ 圆梦公益成立 /

在无障碍旅游之外，熊红霞还根据残友的需求开了四家以自闭症孩子为主的康复中心，也定期为残友们举办相亲活动，第一届300人的活动就促成了11对残友走入婚姻殿堂。

/ 残友联谊活动 /

为了帮残友们解决就业问题，熊红霞创办助残就业的人力资源公司，从培训到就业、创业，8年来为2000多名为残障朋友介绍了工作。

这种新的商业模式既能打消企业雇佣残障人士的安全、管理顾虑，公司也可以自我造血，残障人士也有了持续、稳定的收入和保障。

/ 残友双创中心 /

/ 残友创业项目路演 /

/ 残友羌绣培训 /

熊红霞认为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整合、利用、分享资源这三项能力，她总是能找到专业的人，并把他们安排到适合的位置上来做事，也从来不吝啬于把自己的资源分享出去。

熊红霞曾经给一个做外卖的店主提供场地，对接资源，条件是尽可能多雇佣一些听障骑手。她也给5个创业开英语培训班的女大学生提供场地，为残障人及其小孩争取到免费学英语的机会。

考虑到残友们平时没什么娱乐爱好，熊红霞从北京邀请轮椅舞蹈队队长张仲来成都为大家做了两个月的舞蹈培训。最让她感到骄傲的是，轮椅舞蹈队的好几位残友成为了拥有十万百万级粉丝的短视频网红，“没把自己培养起来，把大家都培养成网红了哈哈，他们都比我牛”。

/ 轮椅舞蹈训练 /

/ 轮椅舞蹈表演-烟火里的尘埃 /

/ 轮椅舞蹈队参加汇演、马拉松 /

熊红霞把自己的团队定义为一根连接残友和社会各界的线，他们是一个平台，也是一个小喇叭，为残障人群发声。

熊红霞觉得，提供无障碍环境不是一种施舍的同情和帮助，这是他们的基本权利。

投身无障碍旅游这几年，“圆梦之旅”推动了双流机场成为全国最早在摆渡车里放轮椅的机场，还为该机场的地勤人员做了残障人士服务培训，也参与了天府机场从施工到验收的无障碍设施建造……至今，“圆梦”团队已推动了景点、酒店、机场、交通工具等地的上百处无障碍设施改造。

/ 熊红霞主编《成都无障碍手册》 /

越到后面，熊红霞觉得自己的事业越做越顺，资源、政策支持好像都涌向“圆梦之旅”。接下来，熊红霞团队希望可以根据自身数十年来的无障碍旅游经验，反复论证，研发出一套针对残障人出行的无障碍设施和服务标准，从而推动整个行业的发展。

2021年，熊红霞的“圆梦之旅”无障碍旅游成功入选三一基金会的创投项目，团队将用40万的资助资金开发无障碍旅游相关标准，并基于标准进行行业赋能，反馈验证其有效性，形成具有深度社会价值的无障碍旅游服务的行业或区域标准。

“我们希望把标准复制推广出去，以后残友想要去旅游了，都可以找到能够愿意接待的旅行社，服务人员也是在标准的规范下行动的。所有的景区、机场、大巴也都设有无障碍设施，他们不通过旅行社就能自己走出去。除了市场，我们还想推动针对残障人的旅游法”，熊红霞描述着心目中的美好图景。

熊红霞觉得制作《标准》，促进行业发展是一件任重道远的事，需要五年十年地慢慢做。她十年内的目标是，让无障碍设施和服务至少覆盖到每个行业的百分之二三十，让残友有选择。

从尽我所能帮一个是一个，到想在无障碍旅游事业中看见自己潜力的极限、成为行业的引领者、推动行业发展，熊红霞在公益中找到了自我的价值。

“你最终的目标是什么？”

“那应该是哪一天无障碍旅游事业不需要我了吧。我不做无障碍旅游，每个残友也都有自由出行的机会。”

【后记】

2021年初，三一基金会E掘计划从前期遴选的35个优质项目中、筛选出7个项目进入上半年投决会。“圆梦之旅无障碍旅游”是三一基金会2021年资助项目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