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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巢里的母亲

炁子 炁子 2023-11-23

牛年的大年初一,岳父岳母和母亲视频连线,互致新年问候。视频之后,“80后”的岳父母,直夸我“70后”的母亲,身体好健康。

 

母亲在老家独居。多年以来,她基本上都是独自一人过年。

 

前几天,在自媒体发布《人生系统管理指南》第30篇,《诗和远方?且慢!你的远游之日,就是他们的空巢之时》,讲到子女如何孝敬空巢老人。

 

文中提倡“能陪伴,就不探望;能探望,就不视频相见;能视频相见,就不语音通话;能语音通话,就不发短信;能发短信,就不鸿雁传书;能鸿雁传书,就不要杳无音信。”

 

发布的时候,按惯例,要找几张配图。

 

网上一张张地翻动图片,看到一个游子再别母亲的镜头,心念一动:就是它了。

 

这个镜头,让我想到了自己和自己的母亲。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母亲和父亲一起,艰难地养育着一个个孩子。最小的两个双胞胎妹妹出生,母亲奶水不够。那时没有奶粉,也许即使有也买不起,父母就把大米磨成粉,加上红糖,做成红糖米糊,替代奶粉。红糖,需要糖票才买得到,父亲总是东借西挪找糖票。

 

父母要养活一家老小九口人。母亲一天忙到晚,话不多,但总能让一家人齐齐整整。腊月里,妹妹们总能盼到母亲缝制的一身新衣服。初一天亮,母亲给她们一个个地穿新衣、梳头扎辫,然后她们就迫不及待地出门,接受玩伴们的羡慕。

 

除了吃穿,父母最看重的,还是我们的读书。

 

家族有重视教育的传统。上世纪六十年代,爹爹(爷爷)和他的三个儿子,合力供出一个儿子读了大书,上了大学。那时考上大学,就和中举一样了不起。一家人出门,塆里乡邻都高看一眼。除夕那一天,塆里人家三三两两地送来红纸,请大学生写对子(春联)。正月里,塆里人家拜年来客,爹爹常常受邀,做为贵宾出席。

 

父亲和一个伯父一起读书,成绩都很好。读到小学四年级,家里供不起兄弟两人读了,父亲主动辍学参军,将自己的津贴,补给继续读书的伯父。母亲是家爹(外祖父)家的独生女,家爹也一样尽做大能力,供母亲读完了高小。当时,她是乡塆里极少数能够读书、还能读完六年高小的女孩子。

 

父母最大的心愿,是我们能读书,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

 

双胞胎小妹,小时候喜欢歌舞。乡塆没有少年宫,也没有能教声乐、舞蹈的老师。她们常常模仿电影、收音机里的演员表演,惟妙惟肖,逗得全家人大笑。母亲有时笑里含泪,恨恨地说上一句:“谁让你们没生在好人家!”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考上大学,要离家到大城市。那时的大学生,仍然被称为“天之骄子”。忙碌节俭的父母,这次不仅送我到校园,在大学招待所住了两天,还到风景点合影,花钱要照相馆在照片上写“送子上大学留念”。

 

大学的新生接站,安排的是簇新的大客车,舒适豪华。后来,母亲有时就对父亲说,沾儿子的光吧,从来没坐过那么好的车!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我和妹妹们都陆陆续续离家,在外上学、工作,东一个,西一个,离家越来越远。寒假暑假,就成为父母最期盼的日子。

 

那时,出门的人回来,都是乘碎石路上的长途班车,到山冈上的汽车站下,再顺羊肠小道,高高低低地走三四里。班车一天三趟,到了寒暑假,父亲就安排我们去接站,帮拿行李。早回来的,每天就按照信里写的大体日期,一趟趟地跑汽车站,去接晚回来的兄弟姐妹。

 

有一年,塆里有了第一台电视机。电视是黑白的,主人买块滤光片贴上,就成了彩电。除夕夜,这个人家就分外热闹,招待塆里来看央视春晚的老幼,给老者座椅、上茶递烟,维持秩序。外面回来的学生们,自带椅子凳子,或者站在后面看。

 

我们也忍不住,放弃了在家里烤火守岁的传统,跑到那户人家看春晚。家里只剩下爹爹婆婆和父母四人。

 

第二年寒假回家,我们就发现家里添了一台崭新的电视机。

 

寒假结束,我们就像候鸟一样,要返回城市。有一年,恰好几个人都从县城的长途汽车站告别,前后脚上车,各奔东西。临近上车的时间,母亲的眼泪唰唰地就流了下来。

 

我们很少见到母亲流泪。一时间,都有点不知所措。

 

到最小的两个妹妹离开父母身边,家就成了彻底的空巢。我们是蒲公英,飘落到远远近近各个角落,甚至漂洋过海到异国他乡。

 

空巢里的父母,盼儿女回来,盼孙子外孙来。离得近的外孙,小时候三五天不在一起,父母就得赶去城里见一见,或者捎话给女儿,带外孙过来小住。

 

带孙子,在父母看来,是不容辞的义务。从南方到北方的城市,没有熟人,水土不服,气候不同,饮食习惯不一样,他们一样乐呵呵地,照顾着宝贝孙子。

 

孙子带大了,父母就回到故乡长住,不怎么外出了。

 

他们把土墙瓦房翻成了二层小楼,楼上平时空着,专门备儿孙们过年回来住。小楼外围上小院,院墙上攀枝拉蔓,院子里瓜果蔬菜。小楼门前留有一大块空地,专门用做我们回来时的车位。


母亲最近一次来我这里小住,还是几年之前,来送孙子上大学。

 

父亲已先去世了,母亲怀揣着父亲的照片,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往车上装孙子的行李,到了校园,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卸下行李搬到宿舍,笑眯眯地一起察看孙子宿舍的样子。

 

孙子送到大学了,母亲又回到南方的空巢,过起独居的生活。母亲生活规律,一天两餐,早起走上一个小时,傍晚在院里跳上一小时的健身操,偶尔在塆里转转,和别家的空巢老人聊聊天,除了采茶季节上山,多数时间守着电视,很少出门。

 

虽然拜托堂兄弟们就近照应,离得近的妹妹也都悉心安排生活起居,但是母亲毕竟已到“70后”,自来水、电表、煤气、电视网络、手机使用,有个啥问题都要自己应付,也有过忘记关灶火的事。

 

每天给她打个电话,家长里短聊上一聊。了解今天做啥吃的、看啥电视,问问天气冷暖,聊聊塆里人家。以前,还鼓励她出去打打麻将,多和人家聊聊。新冠疫情来了,也就随她院门一关隔离世界了。

 

每次拨通电话,电话那端就会传来母亲乐呵呵的笑意。每当有啥情况,我多问几句,她就一再说“不担心”“不担心”。每当电视里说疫情加重的情况,她就嘱咐说我们接触的人多人杂,要做好防护。有时候,她也得意地问,她在院里用手机拍的蝴蝶、花草、南瓜、油菜,照片或者视频,怎么样。

 


岳父岳母和母亲视频连线之后,我打电话给母亲,报告岳父母的反馈,夸她身体好健康的情况。母亲无意中回了一句“不健康不行啊”,然后很快转到别的话题。

 

这句话,成了这篇随笔的缘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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