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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院刊 | 万新华:南京博物院藏王时敏信札十一通考释

万新华 故宫博物院院刊 2024-02-05




南京博物院藏王时敏信札十一通,分别为致钱增八通、致王鉴二通、致王闻炳一通,内容丰富,涉及家事生活、为官文化、鉴藏交游、子孙学业等方面,可以重构王时敏在明末为官和生活的真实情况及其心理变化等,是研究王时敏行迹的重要材料。




南京博物院藏王时敏信札十一通考释



万新华




过去,书信是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交流方式,某种意义上堪为个人生命化的独白空间。信函一方面讲述了人际交往的真实事情,另一方面承载了与亲友之间的情感互通,问起居、报近况、告踪迹、谈家务,或千叮万嘱,或德行砥砺,或祝贺吊唁,或请托求索,或学问探讨⋯⋯大至军国政务,小至生活琐事,内容细微、具体、生动,对研究社会、历史、文化具有不可低估的价值。


一封封信札,或洋洋洒洒,或寥寥数语,包含了写信人的喜好、情思、志向、文采等,能呈现人情酬酢的往来关系,由点到线再到面,可以印照出当时的社会和文化、精神等。


南京博物院藏王时敏(1592-1680)〔图一〕信札十一通,分别为致钱增八通、致王鉴二通、致王文炳一通,内容平铺直叙,涉及家事生活、为官文化、鉴藏交游、子孙学业等多个方面,尤其是致钱增札八通,叙述连贯,能帮助人们重构王时敏在明末为官和生活的真实情况及细微的心理变化等,为研究王时敏行迹的重要材料。


图一   清佚名《王时敏晚年小像》  故宫博物院藏

绘画之外,王时敏善书,隶书力追秦汉,为同代第一。其日常书写毫无拘束,随性自然,心手两畅,都是达意的自然流露,不仅可读,而且可赏。更难得的是,所有信札都从未公布,弥足珍贵。兹不揣谫陋,移录文字,略加考释,敬请方家斧正。


一 致钱增札八通


钱增,字裒卿,号曼修,崇祯四年(1631)进士,授行人,奉勅封藩屏,后擢兵科给事中。《圣安本纪》卷一载,崇祯十七年(1644)五月,福王立,补兵科给事中;《明季南略》记,崇祯十七年十二月十九日,升兵科左给事中;弘光元年(1645)正月十六日,转刑科都给事中;五月十五日,清军兵临南京城下,由钱谦益(1582-1664)、王铎(1592-1652)率领迎降;顺治十一年(1654)春,得江苏巡抚周国佐之荐,知朝议照品调用,不就南还。顺治三年(1646)三月,王时敏五子王抃(1628-1692)娶钱增女。


钱增生卒年历来文献记载不详。关于生年,吴伟业(1609-1672)康熙四年(1665)应钱增弟钱臣扆作五十寿序,文中提到钱臣扆比钱增小12岁,钱臣扆生于万历四十四年(1616),由此推出钱增生于万历三十二年(1604)。至于卒年,其女婿王抃在自撰年谱中明确记载:


顺治十五年二月中,内父钱曼翁在淡远堂暖室中,独坐作札,忽然晕倒在地。余从老宅归,恰到州治前,彭城遣人来报,即邀去,但见痰声如琚,手足俱不动。少顷,顾松翁(即顾燕贻,1583-1667)暨先父皆至,无不失色,将午即气绝矣。


如此,钱增生于万历三十二年,逝于顺治十五年(1658),终年五十五岁。民国《太仓州志》有载,“年四十二,乞养归里居,请开浚刘河条列八事,以议行,值国变未果”,也与其行迹相符。


1. 第一通


纸本册页,行书,共两开,每开纵20.1厘米,横8厘米〔图二〕。释文:


图二   清王时敏《致钱增札》之一   南京博物院藏


   弟意外罹厄,蒙老亲台轸恤指诲,不啻犹己,且辱许为郡行。肉骨至谊,捐糜莫可鸣报。极知台兀方殷,万万无烦远涉之理,但危机叵测,不能不先事豫防。倘邀大庇冰释,可省一番周折,而诸老一时并至,厚集其势,亦足杜群小窥伺之端,荷再造之恩不浅矣。谨此再恳,万祈即日命棹,以慰悬迟,种种感私,统容百顿。

      曼翁老亲台大人

小弟时敏顿首


2. 第二通


纸本册页,行书,共四开,尺寸同前〔图三〕。释文:


图三   清王时敏《致钱增札》之二    南京博物院藏


      连日未获哲侍为怅。弟移疾一事,尚欲求指诲,候老亲台清暇,当造膝咨请也。寒舍目前有崑娄北运三批,又各邑预摘练饷,催索甚迫,而年来婚嫁并叠,多费囊空,无从措办。闻令岳徐老太翁处可以缓急相告,持在戚谊,敢恳老年台鼎吕吹嘘,暂移三千金以济燃眉,秋成即当如数加息奉还,不敢稽也。专此颛读,贷券并上,万希曲赐垂神。诸容九顿,未一。

小弟时敏再顿首

      左慎


考:就仕途而言,以正五品尚宝司卿迁正四品太常少卿的王时敏尽管一向谨慎、处事周全,但无可避免地陷入了明末朝廷日益激烈的党争之中,周旋于温体仁(1573-1639)、周延儒(1589-1644)、东林党、复社之间,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各种复杂的矛盾。


崇祯十年(1637)正月,王时敏被征为解运白粮的粮长北上,五月完差。当年六月,温体仁因太仓陆文声上书弹劾复社而罢官去职,王时敏也“奉旨归里”。崇祯十一年夏间,他拟上病疏,未得批准,冬间复命入都,至次年三月十五日再次解粮抵京,夏间奉旨赴湖广武冈持节册封岷世子,百苦备尝,勉完国事。


“移疾”,意为移病,旧时官员上书称病,多为居官者求退的婉辞。核查王时敏行迹,此二札应书于崇祯十一年,大致叙述“罹厄”“移疾”之事。他闪烁其词地向钱增谈及受温体仁罢官因素,萌生辞官之念,为得其帮助而致谢,“弟意外罹厄,蒙老亲台轸恤指诲,不啻犹己”,“弟移疾一事,尚欲求指诲”,真实反映了王时敏在崇祯后期的为官心态。


3. 第三通


纸本册页,行书,共三开,尺寸同前〔图四〕。释文:


图四   清王时敏《致钱增札》之三   南京博物院藏


    春仲仰承缓急,铭勒高谊,时时在心。本拟即图归赵,而以多费囊空,遂至稽延。今括田租所入,先完其半,余尚有待,私衷悚仄,殆非可以言喻也。以薄税不能得精镠,谨加如色数,并子母奉纳,乞命纪纲简收。令岳徐老太翁前,幸为鼎致感悚之意,诸容面颂,未一。

小弟时敏再顿首

      左眘


考:《启祯记闻录》卷二记载,崇祯十年到崇祯十五年(1642),苏州府每年发生旱灾;崇祯十一年(1638)后,江南累发蝗灾。连年的自然灾害,使王时敏田产歉收,生计日蹙。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王时敏再次运粮,历经艰辛,甚至通过私人关系动用军队协助搬运,次年三月抵京,然途中粮船触沉而赔偿,雪上加霜,经济更为窘迫,“交纳又不容缓,借贷补缺,几不能支”。身在京城的王时敏曾寄家书:“我家从无实蓄,而体面虚张,比他家百倍,年来已大见捉襟露肘之状,外人终不见信,止因田产尚多之故。”至崇祯十五年时,“衣饰酒器尽归质库,眉烧肘露,不可言喻”。


更需要说明的是,王时敏一生育有九子九女,抚养子女负担十分繁重。子女长成,婚嫁费用巨大,常令他倍感苦恼。崇祯《太仓州志》记载,明末太仓州有一个“婚多鄙文”的流习,婚嫁费用高低与当事人家族地位息息相关,王时敏这样的宰相人家更加繁琐。


崇祯十年,次子迎娶申氏、长女下嫁常熟陆廷保;崇祯十二年末,次女下嫁松江董祖京;崇祯十三年正月,三女下嫁松江徐羽明;崇祯十三年二月,三子王撰婚娶顾氏。


董祖京为南京礼部尚书董其昌(1555-1636)四子,而松江徐家和王家一样也是首辅之家,门当户对,婚姻的礼节与排场非比寻常人家,“云间风气更兼相国家声,仪节极其繁费”。《奉常公年谱》记载,从崇祯八年(1635)三月长子王挺(1619-1677)完婚,到崇祯十三年二月的六年之间,王时敏连续有三儿三女完成婚嫁。为了儿女们的婚事,王时敏费劲心思,时常为花费而发出抱怨。


在第二札中,王时敏已经谈及因连年婚嫁而经济拮据,委托钱增向其岳丈借款三千两,允诺秋收后奉息还上。此札书于第二札之后,即当年秋冬之际,说明了因秋间收成有限只能奉还一半,请代为致意,反映了王时敏当时的经济生活状态。


4. 第四通


纸本册页,行书,共三开,尺寸同前〔图五〕。释文:


图五    清王时敏《致钱增札》之四    南京博物院藏


      侧闻珂绣首涂,已卜昌辰,弟夙依乔庇,顿尔睽违,不胜黯结。知老亲台概谢祖席,不敢复以相溷,而衷肠万叠,尚冀请间略一倾吐。不揣拟十一之夕,烧灯夜话,不敢具启,亦不敢肃他客,聊促膝以罄别悰。想老亲台骨肉情深,自不能恝然也。谨此专恳,唯俯俞,至祷至祷。

      曼翁老亲台大人阁下                              

小弟时敏再顿首


考:核对前揭钱增履历,此札当书于崇祯十七年下半年钱氏去南京赴任前夕,因钱增不办宴请,所以王时敏致信问候,并相约见面话别,多是一些寒暄之语。


5. 第五通


纸本册页,行书,共两开,尺寸同前〔图六〕。释文:


图六   清王时敏《致钱增札》之五   南京博物院藏


   蚤间承命后归,即料理公牍。适言夏兄至,遂与共商属稿,复送鲁翁删定,似亦详妥。但闻抚公已(方)为省会之行,恐已无及。即使尚留郡中,而铃阁戒严,投入亦甚不易。窃计旗鼓处或可婉转,然非仰藉宠灵,曷克有济也?领袖及与名,诸老均乞裁示,以便写帖。种种,统容面悉。

          曼翁老亲台大人  

小弟时敏顿首


6. 第六通


纸本册页,行书,共两开,尺寸同前〔图七〕。释文:


图七    清王时敏《致钱增札》之六    南京博物院藏


      抚公之行谊,自不能恝然。正欲附申鄙忱,得蒙见挈,极感厚意。碑分幸示知,当即奉纳,先此草复,容明归躬颂,不一。

小弟时敏顿首沖


考:《奉常公年谱》顺治二年即弘光元年条载:


二月初,入郡谒抚台张公凤翔⋯⋯去秋被召已得请,复为台中疏荐起原官,仍不赴。南都皆旨,义阳王准太仓居住,该抚按照例给与禄粮。向例,郡王与亲藩体统辽绝,不啻天渊,其在本封,虽服王者之服,于地方官及士民交际往来,原与乡官无异。即其居室,会典开载,止平屋二十八间,自禄粮之外,一切宫室服用,皆自备办,与朝廷绝不相干,乃自有太仓居住之旨,州中乌龙会人与市棍衙役,居为奇货,倚为窟穴,煽惑州守,营建府第,遂集乡绅会议,供帐务极华侈,并出牌索纳绢匹数十,唤诸银匠制造各色器皿,种种骚扰,莫知底止,公寄札长子,嘱其速与钱曼修、吴梅村痛切一言,贻书州守,力为救正。


抚公,即张凤翔(1577-1657),字稚羽,号蓬玄,山东东昌人。万历二十九年(1601)进士,授广平府推官,后升给事中、太常寺少卿、兵部左侍郎、工部尚书等;崇祯十七年十月,福王朝复兵部尚书并巡抚苏松四府。入清后,张凤翔先后起为户部右侍郎、吏部左侍郎、工部尚书。


前揭弘光元年二月,王时敏到苏州拜访谒见张凤翔。从文字判断,第五、六札即书于弘光元年春夏之间,时钱增任职南京,所说应是上书之事。根据《奉常公年谱》所述,所谓的公牍就是年谱中关于义阳王禄粮等事。“领袖及与名,诸老均乞裁示,以便写帖”,需要联名上帖,故有“适言夏兄至,遂与共商属稿,复送鲁翁删定,似亦详妥”之谓,便与钱增互通信息。当年五月初,南都失守,九月中旬,清兵水陆并驻太仓。所谓的义阳王事化为乌有。按,言夏兄,即陈瑚(1613-1675);鲁翁,即吴克孝(号鲁冈,1592-1672)。


7. 第七通


纸本册页,行书,共两开,尺寸同前〔图八〕。释文:


图八   清王时敏《致钱增札》之七   南京博物院藏


      公事每荷见挈,感非言尽。昨承枉顾失迓,趋叩又未及面谢为歉。苍翁闻偶违和,想已勿药,弟以病目久阙修候,乞老亲台札中先为致驰念之意。秋片、新栗,皆山斋清供,过蒙辍惠,味德弗谖矣。适观穫田间,卒尔草谢,明归尚图躬颂,不一。

小弟时敏顿首


8. 第八通


纸本册页,行书,共两开,尺寸同前〔图九〕。释文:


图九    清王时敏《致钱增札》之八   南京博物院藏


     知老亲台方有散冗,尅期辰下,万无余晷可出,乃为弟一切摆拨于风雨中,远涉川涂,情谊高深,岂寻常骨肉所有?盛沁心脾,殆难言喻。但无端仰累亲知,回皇寸衷,又不胜转展悚灼耳。闻仙舟已泊新桥,即拟驰谢,而自城中放棹,恐到时已入深更,未敢唐突,空诘旦百顿称谢。苍翁寓斋闻亦不远,并当一图瞻对也。先此不一。

        曼翁老亲台大人

小弟时敏顿首


考:第七、八札,王时敏首先向钱增提供的帮助致谢,“为弟一切摆拨于风雨中,远涉川涂,情谊高深,岂寻常骨肉所有”、“公事每荷见挈,感非言尽”,应该仍是为前面的“移疾”“上书”之类。此二札大致书于前揭同一时间段,可以说是首尾相连。


特别说明的是,王时敏在信中提及了当时的一位高僧“苍翁”:苍雪读彻。苍雪(1588-1656),俗姓赵氏,字见晓,号南来,云南呈贡人。少年出家,学习《楞伽》《楞严》义理,追求自证自悟,年十九始遍访名刹大德,天启四年(1624)独立竖席讲法,往来吴地,与董其昌、吴伟业等人皆有往来。


耿晶的研究充分表明,王时敏与苍雪过从密切,交游不断。自崇祯三年始,苍雪寓居苏州灵岩山中峰寺,间有一二远游,崇祯十六年回到苏州。弘光元年春至顺治九年十二月间,苍雪至少三次过访太仓讲法,分别是:崇祯十七年春、顺治四年(1647)秋、顺治九年(1652)十二月。王时敏笃信因果,勤行善事,曾云:“吾十七岁持金刚经,至今年垂八十,未尝缺一日。每日持诵有定课,皆用铃记,非夙世勇猛修习乘愿再来能有此。”崇祯甲申春初,苍雪“访道开于虎溪,因而留宿,寻往娄东海印庵,讲《法华经》”。当时,王时敏与其他文人一样虔诚听讲,并有赋诗与苍雪唱和:“称讥涂割总无干,佛性空虚本自宽。微妙胜莲生舌底,庄严宝刹现毫端。栴檀析片香随染,雾露沾衣润未干。何事迷人耽火宅,甘瞑长夜梦邯郸。”为此二札考订提供有力的依据。


从“寓斋”一词来看,极有可能是苍雪崇祯甲申春讲法太仓之时。这里,王时敏听说苍雪小恙,而自己眼睛久病,请钱增写信时转致问候,捎带山珍等,皆是交游酬答。


二 致王鉴札二通


王鉴(?-1677),字玄照、元照,号湘碧,江苏太仓人,王世贞嫡孙,萌仕至任廉州太守。里居后,作为琅琊王氏后人的王鉴与作为太原王氏的王时敏互动不断,以画遣兴,还共同提携画学后辈王翚,时引为佳话。


1. 第一通


纸本册页,行书,纵20.7厘米,横14.4厘米〔图十〕。释文:


图十    清王时敏《致王鉴札》之一   南京博物院藏


    昔米南宫年卅六时,以七十为期,日以一万四千计,所藏法书,日阅一过,犹以为少。弟所收诸画,虽非铭心绝品,要具古人典刑,自分崦嵫残照,能有几何?欲以愁绪如麻,经年未尝一阅。今承唐兄枉顾,当尽出奉鉴。然必遇赏音,乃令古人生色。空囊羞涩,非但不能治具,并不能具一茶。如不嫌简亵,诘旦必祈惠然。

        专恳湘翁老世翁大人

小弟时敏顿首


2. 第二通


纸本册页,行书,尺寸同前〔图十一〕。释文:


图十一   清王时敏《致王鉴札》之二    南京博物院藏


    向慕胶州张公精鉴博雅,甲于海内,顷闻高辙至止,亟欲趋谒,而衰病扶曳不前,惟有耿怅。弟所藏诸迹散失殆尽,此吾翁所稔知。惟存三四帧,乃日悬之斋中者。敬如台命,撤以奉观,知不足供大方法鉴也。草次不一。

弟时敏顿首


考:入清后,失去了乡绅地位护佑的王时敏为保家业仍然百般经营。陈永福的研究生动地勾勒了明末清初王时敏经济生活的变迁,顺治年间,水灾、芦课、白粮接踵而来,王时敏不堪重负,经济日益窘迫。顺治十八年(1661),无法缴纳赋税的王时敏与儿子王揆(1619-1996)、王扶(1634-1680)被列入江南四郡抗粮名册,卷入“江南奏销案”,在凄惶憔悴中艰难支撑家业。康熙五年(1666),他致信五子王抃细数种种家业困境而穷愁憔悴,甚至说道八子王掞(1645-1728)生女,自己连五钱生银都拿不出来接济,王掞乡试中举也没钱打发报人和办置北上会试的盘缠。无奈中,他变卖房产,或以典当维持庞大的家族生计,也开始不得不出让心爱的收藏以解燃眉之急,与泰兴季振宜(1630-?)、常熟钱曾 (1629-1701)、武进唐苂(1626-1690)、苏州王永宁(?-1672)、胶州张应甲等巨富子弟接洽交易。据章晖、白谦慎研究披露,大概在康熙二年,张应甲初下江南,在王鉴引荐下初识王时敏,购藏王氏所藏董源、黄公望画各一帧。康熙六、七年间,张应甲再次南下,寻觅珍藏,也颇有收获,先后从王家购得东晋佚名《曹娥碑》、北宋赵令穰《湖庄清夏图》等珍品。


两通致王鉴信札,大概书于康熙初年,所述内容涉及与唐苂、张应甲等人。依“今承唐兄枉顾,当尽出奉鉴”一句,前者稍早;而后者据“弟所藏诸迹丧失殆尽,此吾翁所稔知。惟存三四帧”一句,判断应较晚,时王时敏藏品基本散佚,所剩无几。所以,二札作为有益的补充,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王时敏书画鉴藏生活的一个侧面。


康熙五年十月廿五日,王时敏在家书中提及廿日季振宜、钱曾、唐苂等结伴来到王家观摩古书画,他尽出所藏与观,皆极道好,似乎能印证第一通所谓依“当尽出奉鉴”句。所以,第一通可以初步断定书写时间为康熙五年。


康熙七年春,王时敏修书王翚,邀请他来太仓家中临摹赵令穰《湖庄清夏图》,不久画卷即为张应甲购去,至康熙十年(1671),王时敏收藏所剩只有一二。如此简略线索,或能判断第二通大致书于康熙六、七年间张应甲南下吴中之际。张应甲再请王鉴转达前来检选购藏之意,他略表委婉之辞。或许就在这不久,张氏便将赵令穰《湖庄清夏图》收入密箧。


三 致王闻炳札一通


王闻炳(1625-1688或1626-1689),字蔚仪,初名文炳,顺治三年补府学官弟子员,复今名,卒年六十三,著有《咏骏堂文稿》。其父王天叙(1603-1661),字惇五,号备公,为王锡爵族孙,年四十时与闻炳同补府学官弟子员。所以,王闻炳乃王时敏族侄辈。王天叙去世,王闻炳卜葬,王时敏作《封树连枝记》,记录兄弟合葬,传为娄东美谈。


顺治十四年(1657),王时敏延请王闻炳为八子王掞授业,这是王抃结识王闻炳之始。王抃与王闻炳感情甚笃,康熙八年(1669)春延之为二子授业,次年王掞长子王奕清(1665-1737)同学。康熙二十八年五月,王抃为自订年谱撰写总述感慨,时王闻炳已作古:“晚年来,文义相商、肝胆相照者,惟威、蔚两公,而一旦俱成千古,威兄尚有藐孤相托,可以少见吾情,蔚兄则将何者可吾情乎?”


作为王氏族人,王闻炳与王时敏、王抃、王掞父子十分亲近,《丙午家书》中多有提及。康熙十一年,王掞在京,王闻炳受托照管诸事悉,几无片暇,是冬辞去王抃二子教席。次年九月二十八日,王时敏邀请王闻炳和族中长老王玠(?-1681)、挚友顾士琏(1608-1691)、盛敬(1610-?)共同作证公议开设列田。


《王巢松年谱》“康熙二十四年”条记,“今岁支,吾甚难,承蔚兄极力周旋,岁终先有百金之惠”,“康熙二十五、六年”则无片语,据此大致判断,王闻炳可能去世于康熙二十七年,或康熙二十八年五月前。


该札为纸本手卷,行书,纵12厘米,横65.8厘米〔图十二〕。释文:


图十二   清王时敏《致王鉴札》之二   南京博物院藏


    □□□□□□□,霜飞六月,且当此侘傺之时,又滞留未□□归,况味可知。思晤谈而不见,辄为愤懑填膺,不啻身当之也。义会之举,不但州东曲□□省,即桥梓间,闻如原议,将缩其一,亦李娘娘微露之。时情重货固无足怪,但至亲且然,它更何望。都中接济之说遂已大撒,何以慰其悬望。况愚迩来穷困,真一生未至此极。加以霪雨飓风之灾,乡城祠墓室庐处处颓圮毁坏,无钱补葺。即邮寄京信,锱铢犒赏亦无从有,何论差人□行措置盘费。目前窘困如寒号虫,身无片羽,中心惶急,则如乾蚓宛转热沙,愁苦万端,生趣遒尽。惟望我老侄归,一吐郁郁,而为期尚杳,安得不闷死耶?

    进学案出,虽多寒畯,知名者寥寥,颇未见光彩。二孙倖收,固属厚幸。但诸孙艺能相等,得失悬殊,以各家所处之境言之,得者似尚可少缓,失者实迫不及待。其间相形,未免少有觖望。今三、四两房孙竭蹶驰来,意欲于松试时觅路进考,如此炎天荒月,家中逋粮正多,乃悉置脑后,劳筋骨、损腰缠,以图此万难一冀之事,甚为非计。而承孙者见猎未免心动,亦复买舟兼迈。此子孱弱,既无老成者同行,又无晓事着力之人在左右,孑身远道,此行更为无益,而又不能止之,更为悬念。且闻吾城名彦,皆思托籍茸城。松人最躁妄而嚣浮,见吾家顿有三人,必谓我首倡此举,蜚语腾谤势所必至,恐因此转生风波,不但无益,则亦何乐而为此?念咸孙辈此番未得与师偕行,诸叔又皆引嫌,孰肯以利害为之言者。幸我老侄细察物情,相度事机,频嘱三孙在寓只云偶同兄弟来游,切不可言赴考,形迹万分慎密,勿使人知。使果得保结,或可混进,亦必华、娄、清三邑分占为妥;然亦必须价(假)写意度,不妨游戏。倘必索重值,便当安于义命。两年余,疾于弹指,宁可少待,决不当作此痴事矣。关系匪轻,愚所深忧,时刻不能释诸怀者。幸老侄千万留心,倘事稍有掣肘,即正辞谕止,速促之归,勿徇童儿之见,致贻伊慼。至感至恳!

      蔚老宗英

十五午后,愚伯时敏顿首

    止戈考过后,何日发案未知,必谐否?此⋯⋯公时有不可测,正为悬悬耳。当此极窘困中,又有刻稿一事,坊贾津贴几许,肯悉肩任无后言否?过郡,宜更与订定为妙。


考:晚年,里居的王时敏为了维护家声,苦心经营家业,一方面热心参与地方事务,另一方面始终操心儿孙学业,汲汲开拓仕进,还设法结交像王永宁、范承谟(1624-1676)等权贵和太仓知州白登明、苏州知府王光晋等地方官寻求支持与保护。


康熙九年(1670),次房孙原博(1656-1740)、七房孙旦复(1655-1714)同补博士弟子员,时三房孙试而见遗,公占卜关圣籖有“巍巍独步向云间”之句,乃令俟校松郡时,借名再考,遂借吴日表名,列入府庠。


考稽《奉常公年谱》,所言进学当指二孙同补博士弟子员一事,三房孙,乃王撰(1623-1709)长子日表(1649-?),时年22岁;四房孙,乃王持(1627-1658)长子维卜(1652-?),时年19岁。大致断定,此札书于康熙九年春。


这里,王时敏言及王日表赴松江借考之事,表达了他深思熟虑后的种种关切,并对王闻炳的各种善意安排表示感谢。所谓“两年余,疾于弹指,宁可少待,决不当作此痴事矣”,两年后即康熙十一年,王日表中试副榜,复归原籍本姓。如此有悖于常情的举措,似乎有违于王时敏一向持重的为人处世原则。因此,他小心翼翼,有着各种顾虑。


四 结语


作为难得的文字实迹,南京博物院藏王时敏信札十一通涉及其中年仕官转折期与晚年乡居期,微观而具体,丰富而多元,蕴含着种种丰富的信息,成为《王时敏集》的有益补充。通过考证信札中涉及的时间、地点、人物与事件,那些已经消逝的历史场景与人物心理由此变得逐渐清晰,而信札之间内容的勾连也使零碎的资料更具组织性。这些信札使人们可以重返“历史现场”,对于理解王时敏时代的社会环境、艺文交流的方式等具有重要意义,从而还原出更为血肉丰满的“王时敏”。


[作者单位:南京博物院陈列艺术研究所]

(责任编辑:谭浩源)

*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艺术学项目“明遗民绘画的图像叙事研究”(项目编号:18BF100)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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