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纽约，鲜花送别爱花的高耀洁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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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于美国纽约，高耀洁奶奶生前寓所门口。（2023年12月11日下午1:39pm）

作者：一枚 

2023年12月11日。纽约。美国东部时间下午4点40分，纽瓦克国际机场C航站楼登机口前，我收到林世钰发给我的信息：

她说：一枚，匆匆一聚，没想到是一起为奶奶送行。一切都是上天的旨意。一路顺风，后会有期。

那一句“匆匆一聚，没想到是一起为高奶奶送行” 一下子触到了我。再一次， 眼角湿润了。

是啊，谁曾想到，我这一趟三天往返匆匆从旧金山奔赴纽约，最后居然是，和世钰一起，为高奶奶送行？

还记得前一天下午约3点， 我在纽约唐人街附近的一家酒店二楼休息厅里，与数位天各一方多年未见的知己老友相聚，一边发信息给世钰，告诉她我大概在一个小时后出发，会直接打车去她在新泽西的家，她不用去火车站接我了。

世钰的语音电话几乎是立即来了的。电话里，她带着哭音说，一枚， 奶奶走了！今天上午走了！

我恍惚了半秒，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奶奶？哪个奶奶？

很快我明白过来了，心像被重锤敲击，迅速沉了下去 —— 世钰说的是高奶奶啊，我们约好了第二天一起去探望的高耀洁奶奶！

顿时， 眼前的一切，连同酒店大窗户外曼哈顿大桥灯红酒绿的剪影，一起在我的眼睛里模糊了起来。

亲爱的高奶奶， 我早已热切期盼着明天终于可以见到您，居然，还是迟到了一天，从此与您天人永隔， 再也无缘和您相见！

1、

说起来惭愧，我去国多年，读书，工作，养儿育女，跑步爬山，整日忙碌在自己的小日子里，高奶奶的名字和她的故事，我还是直到三年多前认识了林世钰后才第一次知道。

三年前的那个春天里，新冠疫情爆发，我无意中参与了一场历史事件，成为方方日记和接力的小编，从此进入了一个全然不同的新世界，更结识了无数来自天南海北的作者和读者们，在过去三年多里，不离不弃，一起用文字耕耘着一片“聆听良知，坦明心声“的园地。

而在美国东海岸，和西海岸的我有着三个小时时差的林世钰，就是当时的日记接力者之一，也是后来一枚园地的耕耘者之一。

在她的接力文《方方日记接力之14:  2020，我的大江大海》中，我第一次听她提到了高奶奶的名字。92岁高龄的高奶奶，为李医生写下的祭诗，被林世钰写在了文中。

这篇接力文编辑发布后，无数读者在后台询问关于高耀洁最新的情况。

我请林世钰在她的接力文下留言，我给置顶了。

这是她当时的话：

各位朋友好！写完这段沉重的经历，我自己也泪流满面。为家，为国，为天下。为这个夭折的春天。每个人都在这段日子里都经历了很多，内心都有伤痛。来吧，用文字或影像记录下来。拒绝遗忘，从记录自己的故事开始。

另外，大家关心的高耀洁老人，她目前被困在纽约一栋公寓里，体弱多病，一天二十四小时吸氧。我很担心她，希望可以挺过去。我会转达各位的问候。谢谢你们！

希望疫情尽快过去，大家的生活恢复正常。希望我们每个人都从这场疫情中知道，生命，自由，尊严是多么重要。God bless us all. 感谢二湘的N维空间平台。爱你们。

那时候，世钰在她自己的公众号上更新高奶奶的情况，我把她的公众号分享出来，邀请关注高耀洁老人的朋友们关注她的个人公号“一苇杭之渡彼岸”。

那是2020年4月6日。

到如今，时光流转，一晃就是三年多了。园地已经经过了二十多次的涅槃重生，直到如今的这个阿斗凿墙；而林世钰的个人公号“一苇杭之渡彼岸”，以及她随后的公号“乞力马扎罗的雪g“，也都陆续进了肆零肆大厦，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年初春，终于可以回国不用隔离后， 我和她分别归国探亲，见到了国内多位三年来无数次文字共鸣的朋友们，但是我们俩，虽然同在美国，却还一直没机会见过面。

我一直从世钰的文章和朋友圈里关注着高奶奶最新的情况， 也曾请世钰去看高奶奶的时候，替我为她献上一束花。

世钰说，你自己来纽约的时候去看她，亲自送给她？

11月24日夜，我终于买好了12月8日的红眼航班飞纽约的机票，第一时间，就发给了世钰。

纽约，我终于又要来了！

我是去纽约看亲爱的朋友的一家，并与其他几位老友相聚， 但是订票的时候，我特意多留了一天，为的是去看世钰，看高奶奶。

世钰邀请我住她家，我欣然答应，12月10日下午和同学老友相聚后就直接奔赴她家。我离开纽约的飞机是11日傍晚， 和世钰约好了， 11日上午一起去看高奶奶。我以为早想好了，到时候我会去买一束最美的鲜花，带去送给爱花的高奶奶。

只是，万万没想到，我们还是晚了一天！

2、

12月10日的纽约，暴雨如注。

从纽约通往新泽西的隧道里大堵车。 出租车开了足足一个半小时才到。

大雨中，我下了车，敲响了世钰家的门。她家门口的圣诞彩灯，在雨中闪着光，好像一颗颗泪珠晶莹。

门开了，我们紧紧拥抱。

一相见，就是任泪水铺满双眼。

我知道她对高奶奶亲人般的感情， 可以想见高奶奶的突然离世，对她的打击会有多么大。

晚餐后，我问她，要不要，还是写一篇？把这一刻的情感，都记录下来。 

高奶奶去世的消息已经在网上传开，我知道，一定有无数的读者正在等着她的文。

她说，想写的太多了。一时也写不完。 

我说，没关系，就先写几段。不求完美，更多的可以以后再慢慢写。你写好，我来编发。

我从我的背包里拿出我的手提电脑 。打开，进入公众号后台。

说实话，这次出门只背一个背包，我想着来回也就三天，基本上都在路上，精简行装，手提电脑要不就不带了，何况还有那么沉的电源线。然而，犹豫再三，最后一刻还是把电脑和电源线塞进了包里， 想着万一路上需要用呢。

电脑还是带对了。我想。只是没想到，是用到了这里。

餐桌的两边， 我和世钰面对面坐在电脑前。她埋头写她的文， 一边写，一边发给我高奶奶的去世前一天照顾过她多年的护工熊姐去看她时候给她拍的最后一张照片和两小段录像。录像中，高奶奶在写字，浇花。一切如常， 看不出是一位即将满96岁的老人，更完全无法想到，这将是她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张照片和录影。 

世钰的先生，体贴地给我们端上一盘洗好的樱桃草莓和葡萄，还给我们俩每人冲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在等候世钰写她的文章的时候，我先把熊姐拍的照片和录像剪辑了一下，加上字幕， 配上乐。

我对剪辑视频完全是外行，只会用最简单的功能。想了想，最后选择的配乐是《只要平凡》。 

这首歌，我从几年前第一次听到就被深深打动。而那一刻， 那“长路辗转离合悲欢 / 人聚又人散 / 放过对错才知答案 / 活着的勇敢 / 没有神的光环 / 你我生而平凡” 的歌词，是那般契合我的心境。

编辑好了，我把视频发到了视频号上。

当时，只是想着回头要把这个视频插入到世钰的文章里去， 完全没有想到， 这个视频后来会流传得那么广。仅仅两天后，已经有超过150万人看过。

很欣慰，五千多条留言里，罕见地几乎都是对高奶奶的感谢，几乎没有看到有人口出污言。也看到几位留言，说不知道高耀洁是谁，立即就有人告诉他们到哪里去寻找更多信息。

在等候世钰写好她那篇的时候，我把她2019年出版的给高奶奶写的晚年口述《烟雨任平生》的自序《彼黍离离》编辑在了后台。后来跟世钰商量，世钰建议加上“去国万里”四个字——于是有了当天发在二条的这篇： 悼念高耀洁（1）：去国万里，彼黍离离｜林世钰

当晚11点的时候，世钰的文章写好了。她坐在我桌子对面，把这篇名为《高耀洁去世：那颗最亮的星星》的文发给了我。

我立即开始编辑。中间有问题的地方，我们随时讨论，她也一边继续修改。我被她文中那句“我在这个城市最爱的那个人去了”深深打动，与她商议，就用这句话做了标题好不好？因为，悼念高奶奶的文章可以有无数，但是能够说出这句话的，可能只有她一个人。

纽约时间12月11日凌晨1:18am，世钰的这篇文章名为《高耀洁去世，我在纽约最爱的那个人走了》的文章，以及她的《烟雨任平生》的自序，终于编辑完毕，并显示“发送成功”，我们俩大大舒了一口气。

这是我们俩作为编辑和作者，作为心灵相交的亲爱的朋友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相聚。从来没有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共度这个夜晚。

在转发世钰的文章到朋友圈的时候，我这样写道：

晚上，大雨中我乘出租车从纽约抵达了世钰在新泽西的家中。美国东部时间凌晨1点多，在世钰姊妹家中，编辑好了她刚写好的这篇悼念高奶奶的文章并发出。

差了一天，错失了和高奶奶见面的机会，但是正如世钰姊妹所说，我们俩作为作者和编辑，相识三年多后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面对面一起熬夜，写作、修改、编辑、发布悼念她的文，大概也是上帝的安排，也是我们对奶奶最好的纪念了。🙏

凌晨2点，世钰的先生一觉醒来，发现我俩还没睡， 下来看我们。

我们请他给我们留下一张我们的“工作照”。世钰的先生问要不要拿走桌上的一些东西，照片更好看一些，我们俩都异口同声说，不用，就这样，记录下我们最真实的状态。

凌晨3点多， 世钰上楼去休息前，给我签名送了她手中最后一本《烟雨任平生》。

我们商议，明天还是按照原计划去高奶奶寓所，虽然寓所的门在高奶奶遗体被运走后已经被警察暂时贴了封条进不去（也许是在等候高奶奶家人来整理遗物？），但是我们至少可以在门口祭奠一下她。

我们会一样带上鲜花，献给爱花的她。

而我终于在楼下客房上床睡觉的时候，已经是凌晨5点了。那么晚，是因为在之前高奶奶生前最后一天的视频和世钰的文章发布后，我接到无数的留言和私信。好几位朋友希望我们可以帮他们也送花给高奶奶，我一一回复。

最后熄灯前，看到手中那本世钰送我的《烟雨任平生》，扉页上，她写道：

赠一枚：

爱是恒久忍耐，
爱是永不止息。

（这本书在美国的亚马逊有售，欢迎点击文末左下角的“阅读原文”链接查询）

3、

第二天早晨，我自然醒过来的瞬间， 有点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看手机， 已经快9点了。 

吃了世钰和先生为我准备了丰盛的早餐后，世钰留在家里回复一些电话，她先生开车带我去附近的超市ShopRite去给高奶奶买花。

新泽西，是我26年前刚来美国的时候驻足的第一个地方。路两边，蓝天白云下，是我久违的记忆中的一片片小树林。我还记得，那一年我刚到美国的时候是夏天，校园的空气中，飘荡着金银花的香味；而路边的一片片小树林里，经常有小鹿跑出来。

世钰的先生带我去的超市，一束束鲜花盛开。我们挑了十来束，一开始只选了白色的雏菊和绣球花，后来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加一点颜色，就又选了一些黄色和淡紫色的花束。最后，我还给亲爱的世钰挑了一束粉红的玫瑰。我知道她的心在此刻有多痛，希望这一束玫瑰，可以给她带来一些陪伴和安慰。

世钰的先生开车，带我们去纽约上城高奶奶的寓所。贴心的世钰特意坐在了后排，陪我说话。我的飞机是下午6点的，我们知道，我们短暂的相聚，也已经进入倒计时。

大城市拥堵，停车难。就跟我从来都不喜欢开车去旧金山一样，世钰告诉我，平时她去纽约，也总是搭公共交通去，路上要花很长时间。今天幸好有她先生自告奋勇可以给我们当司机，我很感恩。

路上，世钰跟我聊起过去这八年里，她一趟趟去纽约，采访和看望高奶奶的故事。奶奶是一个真实的人， 世钰说，一定要把她真实的细节都记录下来。

说起今天这一趟去高奶奶的寓所，将会是第一次再没有人开门应答了，世钰再度哽咽。

4、

世钰的先生把我俩在公寓大楼门口放了下来，他去找停车位。

昨日的新泽西和纽约都是大雨，但雨过天晴，今天的新泽西，是蓝天白云，阳光明媚的。然而，车子开进了纽约后，天愈发阴沉下来。高楼大厦间， 露出灰色的天。  一下车，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阵阵寒气，伴随着大风呼啸而来。

高奶奶生前寓所的地址是：3333 Broadway， Apt C8D。

世钰和我各自捧着花， 我跟着她，穿过一道道门，一条条长廊。

出了电梯，到了高奶奶寓所所在的楼层。远远地，就见到走廊的尽头，有一个人。

原来是护工熊姐！她也同时来到了这里！

世钰快步向前， 我手中的手机，拍下了她们俩的紧紧相拥。我隐约听到世钰对熊姐说：谢谢你这么爱奶奶。

寓所门上，有警察昨天贴的绿色的封条，上面写着：  These premises have been sealed by the NYC Police Dept pursuant to Section 435, administrative code. All persons are forbidden to enter unless authorized by the police department or public administrator.  (此场所已经被纽约市警察局根据行政法规第 435 条封门。任何人禁止入内，除非得到警察部门或公共行政人员的授权。）

我看见，封条下面，门把手那儿，已经插着一小束塑料花-有四朵红玫瑰绽放。这是护工熊姐给奶奶带来的花。

熊姐照顾了高奶奶近十年，从2013年开始，是陪伴高奶奶时间最长的护工，与奶奶感情深厚，与多次来这里探访的世钰也相熟。后来虽然她不做了奶奶又换了新护工，她还是会经常来看奶奶。

谢谢她！在奶奶去世前一天来看望过她并给她拍下生前最后的照片和录像，为我们留下了如此珍贵的录影资料。是她给奶奶带来了鲜花插到瓶子里，帮奶奶窗台上的花换了土又换上大花盆，夸奶奶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写字“厉害”， 又看到奶奶不住地浇水的时候告诉她可以啦，不用浇那么多…….

高奶奶生前最后一张照片，摄于2023年12月9日（熊姐摄）

她是奶奶最后一天的记忆保存者。

世钰问熊姐她最后一天来看奶奶的情况。熊姐说，她是12月9日中午12点多差不多1点来看的奶奶，给奶奶带来了2024年的日历。从前奶奶看到她来都是非常开心的，但是那天一开始没什么反应，也没对她说谢谢。熊姐问了她好几遍，奶奶你知道我是谁么？奶奶一开始也没搭理他，直到最后终于点头，熊姐说她高兴地把奶奶抱住，说，奶奶你还认得我，我好开心！

不过才过去了两天，如今已经是天人永隔，熊姐说着说着，就又开始流泪。而世钰，想到往日来拜访总有奶奶在里面应答，如今这道门里面再也没有了奶奶， 也是失声痛哭。

世钰强忍着眼泪，把她提前打印的高奶奶生前最后一张照片和两幅挽联贴在了门上。

也许是我们的哭声和响动惊动了隔壁，忽然，隔壁的门开了。一位身着黑衣非裔中年女子出现在门前。脚下，还有一只小狗，一出来，就用它的鼻子闻我的鞋。

她的眼里也喊着泪，告诉我们，老人去世了，你们认识她么，真的认识她么？

我回答说，yes， 又指着世钰说，她为她写过一本书。

她说她的名字是Sharondee，让我们稍等，回去取出一本书，上面大大的汉字写着：《镜头下的真相》。满含热泪，她对我们说， “这位女士（指高奶奶）认识我，认识我的家庭，我的孩子……我是有色人种，但是这位女士对我完全没有偏见，她来到我的家，坐在我的沙发上，搂着我的狗….. 她充满人性，她拒绝谎言，她是一个人，一个充满人性的人！她不会讲英文，我不会讲中文，但是我们交流完全没有问题，我们可以彼此理解……”

说起来奶奶爱花，Sharondee又回到家，捧出来两盆植物：一盆绿萝，还有一盆红色的，上面挂着一只小小的红灯笼。她说，这两盆都是高奶奶送给她的， 奶奶爱花爱植物，送了很多给邻居， 情人节的时候也送花给大家。她有一颗柔软的心， 她的生命因为认识她也有了很大改变。她是她生命中一个重要的人。她说谢谢我们，谢谢我们记得她。

我告诉Sharondee，我从旧金山来， 特意今天来看她，可惜我来晚了一天，老人家昨天离世，我再也没有机会当面见到她了。她哽咽着说，她（高奶奶）是如此美丽，如此纯洁， 她救了那么多人，而且不仅如此，她还为那些不能发声的人发声——那是为什么她来到了这里。

我和世钰都挺惊讶，她对老人的故事如此清楚，刚刚她拿出来的那本书，封面明明写的是中文啊。她再次把书拿出来给我们看——原来里面也有英文， 她指着书上的一张张照片给我们看， 告诉我们，老人对她说， “醒来吧， 醒来！”老人说，“我是中国人，但是我更是人！”

是啊，我们都是人， 无论是中国人或美国人， 非裔或白人， 韩国人或日本人……我们都是人！

Sharondee说， 请告诉你们的读者，奶奶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人。她有爱，很多很多的爱。昨天早上， 她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感觉到一阵阵狂风， 她后来知道，这是奶奶在跟她告别了， 因为没多久后，等她再次醒来，打开门，警察已经来了，奶奶已经走了！

熊姐说，这个邻居和奶奶的关系很好，她的双胞胎女儿，当年还是奶奶帮忙带过的。

亲爱的高奶奶，真的把她的爱传到了所有她到达的地方，从中国，到美国，有机会认识她的人，都爱她。

我和世钰，与Sharondee 合影后，紧紧拥抱。

我们把带来的鲜花整齐摆放在奶奶的门前。拿出笔，我和世钰开始在一张张的小卡片上写下我们的，以及我们的朋友们送给奶奶的话。

我为我自己，以及园地的作者和读者们写下我们的纪念：高奶奶千古！您永远是我们心中最亮的那颗星。

北京的胡佳昨夜微信我说：高奶奶，北京下了一夜的雪，清晨听到您您离去的消息， 好心碎……

上海的读者白大树请我帮他买一束花献上，他说， 他代表他和他的爱人向高奶奶致敬，愿奶奶在天国不再流亡。

清华八九级的部分同学请我帮他们献上一束花：医生化辰星，千年高耀洁中华。

武汉的艾晓明老师卡片上的话是我帮她代拟的，因为前一夜她对我说， 谢谢你和世钰，你们都是小行星！后来，她给我发来她亲自写的挽联，如下：

中原血殇以慈母大爱奔走呼号扶危济困
暗夜独行有孤军义勇著书立说虽死犹生

             《中原纪事》导演 艾晓明 敬挽

              2023年12月12日于武汉

离开寓所前，我冲着高奶奶寓所的门，深深三鞠躬。

谢谢世钰帮我拍下来这一瞬间。

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告别寓所了。

即将走进电梯的那一刻，世钰再次泪奔。她拿出电话，再次对着高奶奶寓所的方向， 拍摄。

最后一次。最后一程。

5、

纽约Newark国际机场门口，世钰和她的先生送我一直到了出发口。

世钰把我重重的背包拿下来，搂着我， 我们在机场最后一次合影。

不知道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 但是，这一次不到24小时的相聚，已经深深印刻在我们心底。

飞机后来晚点了一个半小时，我在机舱里等候飞机起飞的时候，匆匆剪辑编辑了我们给高奶奶寓所门口献花的那个短视频，并且终于在飞机终于起飞前一刻，发到了视频号里。

终于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旧金山时间夜里11:30pm， 相当于美国东部时间（纽约）的2:30am了。

从纽约到旧金山，飞机一路穿过茫茫黑夜。而我，回想着这短短三天从西到东的旅程，有预料之中的相聚，更有突如其来的未知。有老朋友的欢笑，更有感慨人世间磨难种种，以及送别高奶奶的泪水。

虽然这一趟，没有如我所愿见到高奶奶，我还是很欣慰，有机会为她送行。

正如我后来跟朋友所说的， 96岁高龄的她，安详去世， 去世前一天还在浇花写字，如此善终，这是多么大的福分！

但是还是忍不住难过，难过她最后那些年去国后的光阴孤独，没有亲人的支持和陪伴。三天前她最后一刻走的时候，也是孤单单一个人在洗手间走的。

我不禁想起世钰送我的奶奶编著的“诗词札记”里那首名为“思念”的诗：

思念

我的夜晚是你们的白天，
当我思念时你们进入睡眠。
九十二岁的我思念无定时间，
回想着你们幼年的小脸。
奶声奶气的呼喊。
这是当年的乐景，
如今留在梦幻之间。

（写于2019年除夕夜）

诗下， 配有一张高奶奶擦拭泪水的照片。说起有家难回，高耀洁伤心落泪。

高奶奶，你现在在天堂了吧？回到了你的名字命名的那颗行星上。你如此大爱世人，却不能得到家人的支持和理解。这其中的伤痛，多么让我心疼你，也心疼你的家人。

打开世钰送我的另一本您的书《高耀洁行医往事》，扉页上，清清楚楚， 是您的一句话：

“人活着不能光为自己，也要为他人。如果大家都这样做， 这个世界就太平了。——高耀洁“

我想这一句话， 也道出了您如此伤痛，如此思念，却仍然坚持这样做的缘由。因为我知道，对于您， 对真理的追求，超越了一切。

我知道眼下的我还做不到。正因为我做不到，所以我对您，更加感佩。

今早去上课，听到一句经文，是第三任美国总统托马斯·杰斐逊用希腊文镌刻在弗吉尼亚大学校门上方的一句话：

“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

我知道，您用您96岁的一生，实践了这句话。

深深致敬。

（一枚，写于2023年12月11日夜纽约到旧金山飞机上  - 2023年12月13日深夜至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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