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石 | 我把“仇人”当恩人

余石 | 文

人这一生，需要感恩的太多了，像养育自己的亲人、帮助自己的贵人、提携自己的恩人、关心自己的友人。我们要感他们的恩。

我也有幸遇到一些有恩于我的人，尤其是一个恩人还是我的“仇人”。这是怎么回事呢？且听我慢慢道来。

那是十几年前，我刚四十出头，当上了副处长。正处长快到退休年龄了，十有八九是我接班转正，我自然是春风得意趾高气扬。可就在这时候出了个岔子。我主管的项目部在外面揽了点私活，挣了点外快，也就两三万块钱。我想，大家干活很辛苦，这点钱算是大家的劳务费吧，就给大家分了。我心里还有个小九九，就是在自己当正处长以前，先给大家办点实事，赢得大家的好评树立威望。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把这钱给分了。我这样做也是前有车后有辙的，以前处里就是这样搞的。但严格说来，这是违反公司规定的，挣的钱必须上缴公司财务，要支取再打报告拨付，这叫收支两条线。如果不上缴就是私设小金库，公司要处理的。不过，如果没人反映也就过去了。

钱发了不久，有一天早上公司文书记让我去他办公室一趟。我去了以后文书记问我有没有发钱的事，我如实说有。他劈头盖脸地把我训了一顿，说我违反公司规定，私设小金库，私分公款，听候处理。我吓了一跳，居然定性是私分公款，没想到问题这么严重，如果当初知道是这样，打死我也不敢发。事已至此，也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是谁告的密呢？我暗自思忖，发钱这事外面人肯定不知道，处里面的人一般也不会说出去。那肯定是内部人刻意举报了我。会是谁呢？我怀疑到我原来科室的万主管头上。我通过私密渠道一打听，果然是他！至于是怎么个私密渠道，这个保密，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但这个秘密还是烂到我肚子里吧。

万主管是我当科长时的下属，业务能力挺强，但人品不行，见了领导点头哈腰唯唯诺诺，见了普通人爱搭不理颐指气使，与同事关系很僵，我自然很反感他。他看起来对我还挺尊重，我们也没有过节呀，他为什么要举报我呢？我反复思考，最后想明白了。原来我们科室还有个陶主管，业务能力也可以，为人很和善，跟我关系挺好。而万主管与陶主管水火不相容，谁也不服谁，都怕对方上去了自己没上去。我当了副处长还兼着科长，科长这个位子早晚要腾出来。提谁当科长呢？论资排辈，万主管排第一，陶主管排第二。万主管怕我当处长了，不提他而提拔陶主管。于是，他抓住我发钱这个把柄给公司领导写了匿名信，想公司能把我免职更好，即便免不了，一把手我肯定是当不上了，也就无权提拔陶主管了，他就会稳稳当当地当科长。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平时他处长长处长短地恭维我，怎么关键时刻抓住把柄把我往死里整?!

好在公司领导在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认为我发钱是给大家搞福利，没有装到我个人腰包，数额也不大，这样的事以前也有过先例，加之领导对我还很器重，便将我从轻发落：责令在全处大会上做出书面检讨；不再兼任科长职务——副处长的乌纱帽算是保住了。领导后来私下对我说，出于保护你，让你们部门把发出去的钱全部收回上缴公司财务以绝后患，免得留下“辫子”，以后时不时提溜起来翻旧账。我对领导的良苦用心感激涕零。

这件事领导对万主管却有了看法。你以前跟同事关系很僵，可以说是工作方法的问题，不算啥大事；发钱这事你既然知道是违规的，那你应该在你们副处长发钱之时提醒他，为什么拿了钱反手去举报他呢？而且写了一封匿名信看没有动静，又写了第二封，为什么要置之死地而后快？动机是什么？这样的人心术不正，谁敢提拔呀？如果提拔了，得知了领导的过错，再向上面举报，那领导不完蛋了吗？

后来，我们处空降了个处长，我还是副处长；空降了个科长，万主管陶主管谁都没有戏。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有道是尿泡打人，不痛也惹一身骚。这件事对我也有很大的影响，一是眼睁睁到手的处长飞了；二是给人的印象是不遵守规章制度自行其是，不成熟，有损我的声誉。

对于万主管，开始我自然是恨之入骨，他坏了我的前程坏了我的声誉，肯定是我的仇人。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阅历的丰富，看到数不清落马官员的堕落史，我逐渐感觉到万主管的好来……

你这是说反话吧？有人也许这么问。

我却很认真地说，不，确实是的，真心话。在我踏上仕途之初，如果不是万主管来这一下子，任我春风得意为所欲为，那以后不知道弄出多少乱子来？说不定轻则免职，重则进班房。所以以后我做事就很小心谨慎遵章守纪了，总觉得背后有万主管那样的眼睛在盯着我，总怕落个把柄被人举报。我当了十几年的太平官，没有再出一点事，最后平安“下庄”退居二线，这都多亏了万主管呀。他主观上是想害我，但客观上给我敲响了警钟。从某种意义上说，万主管不是我的仇人，反倒是我的恩人。

还有一件事，说了也不怕大家伙笑话。我刚当上副处长的时候，与处里的一个美女下属打得火热，虽然没到上床的地步，但已经是无话不谈眉来眼去。可当发生了那个变故后，我一下子收敛了，夹着尾巴做人，哪还敢胡骚情？她也看我升迁无望，给她带不来好处，便与我慢慢地淡了。我暗自庆幸，如果任其发展下去，我不是栽在工作失误上，就一定栽在男女关系上。我能当个太平官，全都是拜万主管所赐啊！

再后来我更加释然了。万主管与我没有深仇大恨，他只是想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出此下策。人嘛，哪有从来不犯糊涂不做蠢事的呢？可以谅解。

我曾找万主管推心置腹地谈了两次心。第一次是我希望他支持新科长的工作，发挥自己业务能力强的优势，闷着头好好干，有为才能有位，后面还有机会。第二次是我劝他与陶主管搞好关系，毕竟你比他大好几岁，要像个老大哥的样子让着他，心胸开阔点。聪明的人人抬人，都往上去走；糊涂的人（我没有用“愚蠢的人”这个词）人踩人，谁也上不去。看我说得很诚恳，也是真心为他好，他有点感动，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对写匿名信的事看样子他有点后悔，自己没达到目的也影响了我，但没勇气将道歉的话说出口。人活脸树活皮嘛。

我的一番好意有点白费。万主管对新科长总觉得人家占了他的位子，心里不服气，关键时候在业务上拿一把，让新科长很头痛。而与陶主管，本来就是多年的“宿敌”，关系根本没法缓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听不进去也没办法。

我在夹着尾巴做了五年副处长后，被组织安排到另一个单位当上了正处级干部。

我成了正处级、退居二线，现在快退休了，万主管还是个主管，连科长都没捞上，更不用说副处长了。我反倒同情起他来。人嘛，干工作多年，谁不想混个好的前程，有个好的归宿？多年原地踏步得不到提拔，放到谁都觉得尴尬难受啊，都不容易。而过去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在我心中早就烟消云散了。

万主管虽然仕途不顺，但他的女儿很争气，学习很好，考上了名牌大学，现在应该工作了吧。这也许是万主管扬眉吐气引以为豪的地方。

【作者简介】余石，一枚园地耕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