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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谈 | 曾剑: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太平桥”

小说月报 小说月报 2022-04-10

创 作 谈

曾剑,湖北红安人,从军二十六载,文学硕士,辽宁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著有长篇小说《枪炮与玫瑰》《向阳生长》,小说集《冰排上的哨所》《玉龙湖》等,作品入选多种小说年度选本,获多个军内外文学奖。现居沈阳。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太平桥”

——《太平桥》创作谈

曾剑


我热衷于对故乡湖北红安的书写。


我在那个叫“竹林湾”的乡村,生活了十八年,我熟悉那里的生活,熟知那里的一草一木。乡音乡情,浸润我心,那些生活的细部,早已融入我的骨子里,流淌在我的血液中,书写起来,情感充沛,像水一样自然流淌,我只需打开记忆的闸门。当然,这些记忆,并非记录,它们是来自心灵深处,它们增添了我的想象、我的企盼、我美好的愿望。它们比我经历过的生活更加真实。这种真实,是文学叙述意义上的真实,是心灵的真实。


《太平桥》里的“太平舅”,就是我记忆中的一个人物。我没有亲舅,他是我远房的舅舅。当然,现实中的他不叫“太平”,他有另外一个名字。“太平”是我赋予作品的象征意义,“太平桥”亦是如此。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太平桥”。当他遇到困难、坎坷,甚至灾难的时,他希望有一座桥,将他“度”过去。过了这座桥,他就平安了,太平了。这里说的“太平”,其实是一个人内心美好的希望,他怀揣这美好的希望,一步步往前走。这是他们为了完成自我救赎而给自己架设的一座心灵之桥、精神之桥。


尼采说:“悲剧是最高的艺术形式。”我没有刻意要去写一个悲剧,我只是写了现实中这样一个人。他是悲情人物,但我没有“一悲到底”。作品里发生在他身上令人伤心的事,大都是真实的,现实中他过得并不太平,但他希望自己死去后,过了这“太平桥”,在“那边”能太平。我便在小说结尾,按照“太平舅”的遗言,让他的棺木从“太平桥”上行过,了却他的遗愿。我不知道结尾这一笔,是否能让读者看见冬日里的花开,这是我的一个愿望。


很多作家、评论家提倡写作要给读者以陌生感,而我更在意作品能带给读者心灵的共振、共鸣。“太平舅”的一生,有其独特之处,但绝不是特例,在我们乡村,像他这样的人很多。我记得长篇小说《向阳生长》出版后,有读者在十月文艺出版社的公众号上留言,说:“聋二这个人物,把我看哭了。这亲的人,我们村里也有。我们周边每个村子都有。”看到上面的文字,我并不因为我没有给读者提供一个陌生的人而沮丧,相反,我因为写出一个乡村普遍存在、心灵品质又极其高贵的人而倍感欣慰。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写作是有意义的,至少对某些读者有意义。


写童年和故乡,很大程度上是在写自己,写自己生活的故乡。这个故乡既是地理意义上我的故乡,更是文学意义上的故乡。我只是努力把童年和故乡,安放在一个可以让我的灵魂栖息和得到抚慰的维度上。我作品里的“我”,既是我,又不仅仅是我;我写故乡的自己,也写故乡的他人。无论是写自己,还是写他人,想写好,都不容易,得用心,用脑,耗费心血,尤其像我这样缺乏才气的写作者。好在我追求不高,容易满足。每当回看自己的作品时,我偶尔会惊叹于自己所做的一切:原来写得并不那么糟糕!这种自我评价,引来一阵自我感动的情感的潮,这是我继续前行的动力和勇气。


文学越来越边缘化,我并没有用一篇小说来反映整个社会整个时代的意图和野心,我只是想呈现生活中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呈现他的生活,他生活的本来面目,他的情感,比如“太平舅”,他看不见的世界里,是否也是五彩缤纷? 


桑塔格说:“好的小说是分泌出来的。”那么,就让更多故乡生活的细部,进入到我的身体里,血液里,等待着它们发酵、分泌吧。我不急,也没有野心。我慢慢、慢慢地写。我不想活得太累。我想让写作成为一件快乐的事。写作让我生活宁静,心如止水。


太 平 桥

曾剑



一个秋日正午,母亲让我去把太平舅牵来。母亲说“牵”,而不是“接”,太平舅眼盲。太平舅以说书为生。


母亲让我早点去,说去晚了,怕别塆接走了。太平舅每到一个塆子,都得三五天。逢好年景,一个小塆子,会留他十天半月,把整部书说完。


我喜欢太平舅,他一来,整个竹林湾都热闹了。


太平舅不是我的亲舅。


这年我六岁。人生第一次独自到外塆去,是去我外公家,之前跟母亲和哥哥们去过,路我熟悉。外公家在王家田。


路上有水塘,有河,要上桥,有山和树,有很深的巴茅草,我一个人去,有些害怕。母亲说,去吧,别玩水,哪怕一个小水凼,都不要下。我就往门口走。母亲追上我说,莫怕,路过坟地,要是害怕,就往手心吐口痰,双手把掌心搓热,再用手把头发从前往后抹,使劲抹刷七下,什么都不敢碰你。母亲不这么说,我倒忘记路上要过坟地。我头皮紧了一下,像勒了一条橡皮筋。我立在那里不动。母亲说,去吧。她的语气那么坚定。


母亲和父亲要下地干活,哥哥们上学去了。若带上三岁的大弟,也能壮个胆。大弟没空,小弟还在摇篮里,小弟哭时,他要摇摇篮。牵太平舅,只能是我去。


我踏上石拱桥,过了石桥河。田畈里寂静无人。过了田畈,就是山路。路在松树间向前延伸。每座山,都有一片坟地,那些坟地离路都很近,就一两丈远。头顶一阵扑腾,我惊出一身冷汗,是一只斑鸠飞腾而去。行了数十步,坟里突地钻出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我的心突地一下,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是一只野兔。我想起电影里那些孤胆英雄,不让自己害怕。


走过一片水田。稻谷都割了,田里只剩下稻茬支棱巴翘,指向天空。过了那片水田,就是旱地,地边都有巴茅草,这使得路像是一条深沟。巴茅草在头顶弯成弧形,我走在路上,像走在阴森森的洞里。


王家田的后山浮现在眼前,我只需走过一片田畈,就能到那个山脚。山脚有一汪水塘,水塘里有荷,荷花已谢,荷叶繁茂,装点着水塘,也带给我恐惧。我怀疑那荷叶后面,藏着一个女人的魂。


一年前,这个水塘里淹死了一个女人,是王家田王福来的女人。王福来娶的这个女人,三年了,肚子没有动静,这让王福来在塆子里抬不起头。那天,他干了半天活儿,回家,女人的饭还没做好。他饿急了眼,骂了女人,还打了女人。女人跑了出去,他没管她。他从来不惯着女人。他说,跑吧,女人就那么三招:一哭,二闹,三往娘家跑。他想他的女人是到娘家去了,谁知她跳了水。就是这汪水塘。


我走在塘埂上,心里虚。


我管王福来也叫舅,转了好几个弯儿的舅。王福来的女人死后,他精神受到刺激,疯了一段时间,不做饭,不洗脸,不下地干活,他的惊人之举,是抓地上的牛粪往嘴里塞。但我二哥说他是装的,他逼死了女人,怕他的两个舅哥收拾他。他的两个舅哥说,他是哪只手动了他们的姐姐,他们就要剁掉他的哪只手。当他们发现他用打他姐姐的那只手抓牛粪吃时,他们决定把那只手给他留下。


王福来后来就好了,但毕竟是吃过牛粪的人,王家田人嫌弃他,不让他串门。他往别人家进,人家往外出,他一气之下,反过来抛弃全塆人。他搬到村子东南角,与王刘秀地界相邻。他在那片坡地搭了个茅棚,住了进去。他说,全塆没个好东西,就他的女人是个好女人,他要跟他的女人在一起。他的女人在水塘里。他的女人在坟里。他女人的坟,就在水塘边的坡地接近山林的地方。他的女人因为是野死,塆里人不让她入祖坟,他就将她埋在这水塘边的坡地。他说他守着她,她就不是孤魂野鬼。


塆子里的人,对他这种做法嗤之以鼻:早这么痴情,女人就不会死!


王福来是有名的懒汉,但每天到底还是会做些事。突然有一天,王家田的人看见后山的东南角辟出了一块地,还挖了一口窑。那片荒地上的废土,都被他利用上了。他做砖坯瓦坯,自烧砖瓦。一年时间,他在那里盖起两间红砖瓦房,外加一间小屋。他本想盖青砖瓦屋,但砖没烧好,成了红面黑心。


满塆人都嫌他,巴不得他离得远些,他占用的这块地,就轻松批给他了。


王福来的事,我是听我二哥说的。二哥说王福来是能人,将来能成大事。你想想,能把牛粪往自己嘴里塞,那得多狠的心。二哥是当笑话讲的,那语气也是嫌弃的。我跟母亲或哥哥到王家田,常会遇到王福来。尽管他是吃过牛粪的人,我们依然管他叫舅,他笑着回应我们。有时让我们进屋坐,喝口茶。哪个敢端他家的茶碗,想起他吞牛粪的样子,肝都得吐出来。


我是嫌恶他的,但此刻,我是那么渴望他出现。我担心他的那个女人就躲在那些荷叶后面。微风轻拂,荷叶发出窸窣之声,像一个女人正在荷叶后抚弄裙纱。


福来舅!我大声喊。没有回音。


那个女人的孤坟,就在王福来房屋的东侧。如果不是那座孤坟,且没人知道这个水塘里淹死过妇人,这里入眼的,倒是一处好的所在。


经过孤坟那一刻,一阵恐惧袭来。我想起母亲的话,往手心吐口痰,把额前的头发往后脑勺抹去。我这么做了,绷紧的头皮松下来,恐惧感减轻了,但它依然存在。


我走过了那座孤坟,进入林子,把整个山甩在身后。下了坡就是王家田,房屋依山而建,一家挨着一家。


外公的家在前排,挨着水塘。太平舅家在外公家的屋后,两家隔着一条幽深的巷道,宽不足十步。我走过去,一股阴凉穿透脊背。


太平舅坐在阴影里。这时候应该有西晒的,但他家门口被我外公的房子挡着,没有阳光。在他家门前,能看见我外公的后门,但那后门常年不开。老人说,有后门的屋,是有钱人的屋。外公有没有钱,我看不出来。他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我来接太平舅,不想去见他。外婆早年死了,我都没与她打个照面。外公的两个女儿出嫁后,他就一个人过日子,把日子过得一团糟。人家都盼着上外公家好吃好喝,我们可怜,到外公家,锅凉灶冷。春天的时候,二哥带我来过外公家。我们坐在外公家堂屋里,太平舅的娘在门前水塘洗菜,同我们打招呼,外公听见她的声音,骂起来,老女人了,年轻时是怎么惦记我的,现在嫌我了,不给我送吃的送喝的咧。我不懂外公的话,太平舅的娘说,你家公老糊涂了,瞎骂人呢,他这是要死呢。


外公硬是挺了十年才死。


/ 试读结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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