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香花开又一年
第380片树叶儿
1
那时候的校园门口,有几丛结香树,春天刚到的时候,忽然就开出了桔黄的花,花朵上白白细细的绒毛,要落不落的样子,一朵一朵抱成了圆圆的花球。风吹过来,闻得见浓郁的香。
那时候他和她是同学,他最早知道结香花,是因为老师在课堂上朗读的她的一篇作文《我爱结香花》。
其实他和她同窗几年,也没有说上几句话,但是他知道她是晓得自己喜欢她的。
课间的时候,很多人在说话,她的声音明明很低,也跟他隔着几排课桌,但是他就是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放学的时候,不管是谁先走了,另一个人总是会有意无意地抬头飞快地看过来一眼。
到高三这年的春天,仿佛约定了似的,两个人总是在校门口的结香花前碰见对方,最多相差了几秒吧。
偶尔听到老师或者同学说起早恋之类的话,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来,而她则会微微地低了头,像魔术师那样去转动手里的圆珠笔,或者假装翻看课桌上的辅导教材。
晚上回到家里,他想这个应该不算是早恋吧?
她在心里笑了,猜想不知道毕业以后,他会不会真的跟她好上?会不会像那些琼瑶小说里写的,红着脸来到她的面前,不敢看她的眼睛,笨拙的害羞的小声的说:请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2
她眼里的他,是老实巴交的,好像也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不像很多男生,动不动就三五一群吵吵闹闹,他就像武侠小说里的独行剑客,深藏着天大的秘密,生怕一不小心就泄露了出来。
他眼里的她是快乐的,活泼的,但是很奇怪,她经常跟别的男生说说笑笑了,却很少愿意跟他说上几句。
不过他很清楚,她并没有无视了他的存在,因为他常常可以撞见她的眼光。
嗯,她就像春天里的结香花,明媚而饱满,清新又欢快。
他们是那么不一样的两个人呢,但是很快有了一样的结局:都没能考上各自理想的大学。
他去了本市的一家师范学院,她去了更远的一座城市读大专,是个他搞不清有点儿绕头的专业。
在他们各自的回忆中,大学生活像是从收到彼此的来信开始的,而最意外的经历是有一天,宿管阿姨忽然来敲门,说有人找她。
结果是他憨笑了站在门口,望着她嫣然的笑脸。
她带他去学校东边的小饭馆吃饭,他后来怎么也不能确定,那晚到底吃了几样什么。
她提起来的时候,他就有点儿茫然,问我们吃过那个呀?
她就笑,问他你当时想什么呢?他摸摸头说,我光顾着听你说话了,还记得小饭馆门口的结香花。
3
在后来往返的信件里,她告诉他自己喜欢结香花,是因为听她的养父母讲,最早就是在一株结香花下捡到的她。
当时可怜的她才不到两岁,不知道为什么就被遗弃了,幸好遇上了好心的养父母。
她一直觉得是结香花的美丽和香气,引来了养父母,才发现了裹在襁褓里的她。
她的生日就是她被养父母抱在怀里,带回家的那一天,3月10号,每一年的这个时候,结香花开得最好。
他很心疼的望住她,说我记得你上学时在作文里写过,结香花是世界上最美的花。
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高中那么漫长,大学如此短促?
算起来也就是通了几十封信,见了十几次面,接着就迎来了毕业季。
中间她回来的很少,就在信里说,请替我看看母校门口的结香花哦。
他回复她,母校门口的结香花已经被移走了,很可惜。那你就替我看看小饭馆门口的结香花吧。
4
毕业以后,她先是在宝应县城找了一份工作,很快又去了扬州,最终在苏州落了脚。
他回到小镇当起了老师,没多久决定辞职出来,跟着家里的亲戚做生意,直到在上海常驻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和她之间的联系慢慢就少了下来。
那一年开春后,他回来几天,陪身体不好的母亲,晚饭后带她出来转转,半路上意外地碰见了她,她是临时赶回来补办新的身份证。
两个人站着说了几句话,母亲咳嗽个不停,说闺女一起到我们家坐坐啊,你们老同学难得见一面呢。
她迟疑了一下,笑了说好吧。路上经过一家小超市,她执意跑进去拎了一堆东西出来,说是给阿姨补补身子,一点点小心意。
在他家的小院子里,她看见东面的窗户底下,盛开着一簇一簇的结香花,就欢喜地凑上去看了闻了。站在她身边的阿姨说,这个叫结香花,这个花好呢,喷香的,蚊虫苍蝇还近不了身。
他就浅浅地笑,她也跟着笑起来。
她没肯留下来吃晚饭,说是要急着回去。他跟出来送她,小巷子里的路灯坏掉了,但是因为月光的皎洁,看得见地上横七竖八交错缠绕的电线的影子,仿佛走在一条安静的河里,脚底下是摇曳滑腻的水草。
她忽然站下来,顺手放下手里的提包。他也就停住了,她侧过身来轻轻地抱住他了,踮起了脚尖,亲住了他。
他在一阵慌乱中,感到呼吸的急促,嘴里是微微的湿润的甜,空气里是特别馥郁的香气。
后来他在上海喧闹的夜色里,无数次地回味那一晚的情形,终于想起来,那种香其实就是结香花的味道。
5
她是带着新结交的男朋友,春节回家的时候,才听到老同学说起他的事。
他跟着亲戚去追讨一笔欠账,双方没能谈拢,对方恼羞成怒地赌气开车走了,他追出来,试着从后车厢爬进去,但是货车已经发动了,他重重地摔下来,一头撞在青石路面上,当场毙命。
她去他家看望他的母亲,老人家看上去憔悴苍老了很多,就像那扇窗子底下,枯瘦瑟缩的结香花树,你会担心它已经等不到,春天再来的时候。
老人家拉着她的手,说一会儿哭一会儿,哭一会儿歇一会儿。
她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了她,就不断地起身去给她打一个温热的毛巾,或者去续满白瓷杯子里的水。
6
跟老人家道别了,她走在巷子里,路灯的昏黄的光晕,看上去就像春天里一簇一簇的结香花球。
她一下子想起去年初春的那个晚上,也是在这个巷子里,她忽然鼓足了勇气,深深地亲吻了他。
而他就像一只温暖的笨拙的考拉,喝醉酒般地红着脸,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记得那晚的香气,混在当时皎洁的光华里,轻盈地欢喜地包围着她,那是结香的味道。
她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在想,这样的一个人,从此再也看不到结香花开了。
都说结香花是愿望之花美梦之花,打个结许下的愿就能够实现,做过的梦就会在眼前。
可是,可是这个人再也不会闻到它的香了啊。
2017年3月17日
感 谢
@云开月明
@小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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