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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亟需一场“革命”,真正成为民族的“精神家园” | 社会科学报

2018-02-11 任剑涛 许章润 社会科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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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汉语

语言是文明文化发展的重要载体。无论我们来自何方,所使用的语言以及表达方式对于我们的文化身份而言至关重要。在出现逆全球化趋势的当下,如何使语言真正成为民族的精神家园,对于文化的发展与复兴至关重要。



语言需要经历一次革命

任剑涛,清华大学政治学系教授


语言是文明文化发展的一个重要载体。著名哲学家海德格尔特别强调,语言是人类存在的家园。

  


近代以来,汉语在精神担负的宏大意义上出现一定的退化。首先,汉唐气象的语言不复存在。“唐音”一度被认为是文明发展程度最高的语言载体,是表明中华民族宏大文明气象的语言形式,对周边国家具有示范性。但伴随历史演替、文明衰变,两次受到少数民族的征服,语言携入了许多少数民族话语成分。这一方面为汉语注入了活力,另一方面也大大改变了汉语发音表意的结构。其次,西方文化进入之后,中经日本翻译,使目前的汉语言负载了新的社会信息:汉唐气象的语言不复存在,变成一种弱者的语言。它寄托的不是我们文明文化的实体性力量,中间携入了弱者对于道德期盼的呼唤。至于“落后就要挨打”这一对国家处境阶段性的格式化表述,更是体现了汉语的某种现代性格。在当下,我们需要对这类表达方式进行全盘反思。

  

同时,我们往往用西方侵略者的行为模式来组织语言,形成一种颇有社会达尔文主义色彩的语言风格。在面对当下国家间利益平衡关系时,抑或在致力于解决彼此间的冲突时,一方面极力将语言变成道德工具,而不是表达现实处境和讨价还价的手段。另一方面又将语言作为表达姿态的手段,而不是理性陈述的工具,极化的言辞甚为流行。就此而言,我们的语言必须要经历一次革命,才可能真正负载承担人类使命的功能。

  


从语言看中华文明的现代演变,当然存在一个如何对待“五四语言”和“文化遗产”的问题。我对“五四”启蒙精神是持坚定辩护态度的,我特别看重精准现代立场的极端重要性,对一切偏离现代的所谓古典说辞是坚决拒斥的,对一切站在后现代维度拒斥现代也是不同意的。但“五四”也有其缺点。仅从语言视角看,因为“五四”是对传统语言的现代革命,一方面它功莫大焉,使汉语进入现代语言的天地;但另一方面,“五四”太过推崇平民化语言,导致中国知识分子语言几乎全面丧失。知识分子语言并不是单纯负载知识分子群体意识的语言形式,而是一种富有个性的汉语言表达方式。由于“五四”片面推崇白话文,拒斥文言文,语言表述的个性被抹平了,知识分子语言大半消逝,“言不雅驯”的情况普遍出现。这令人颇感遗憾。

  


“五四”中断了知识分子语言,语言表述个性化的东西少,形成一种以宏大词句遮蔽丰富思想的表述系统。按照经济学家张维迎的说法,这是一种“语言腐败”。然而这种现象没有引起人们的足够重视,大家都在使用这种语言,彼此见惯不惊。人们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运用自己富有个性的语言,更为充分地实现相互交流的目的,使语言真正成为民族的精神家园。中国确实需要再来一场语言革命。当然,那已经不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式的语言革命了。这不仅是因为我们缺少胡适、鲁迅、李大钊、陈独秀这样有号召力的人,而且也是因为当下需要的是富有个性化的语言表述方式,不必追求那种整齐划一的语言表达系统。



          汉语之殇

许章润,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


既是围绕“家国天下”这一汉语修辞打转,则置身文明转型大时代,汉语之古今体用,中文之表里功能,其为工作语言与对象语言,是如何影响我们对于此世的认识,又是如何将今古一线牵连,必得多所追究,终须做出交代。 

  


的确,晚近百年,中文或者说汉语遭受重创。其间转折,牵连甚众。首当其冲,一个原因是革命。第二个原因是,一百多年来,置此中西交汇时段,既是风云激荡的伟大时代,又是一个青黄不接的凄惶岁月,大量外来语入侵,肢解了久经历练的古典文言,彻底改变了古汉语的表意体系,却又青黄不接,有待锤炼。其间,包括英文、日文、俄文等语种词汇大量侵入汉语,虽然丰富了现代汉语的表意体系,强化了汉语面对现代生活世界的表达能力,但使得汉语在欧化这一背景下,扞格不凿,不伦不类,势成一大弊端。

  

另一方面,但凡读过汉赋唐诗,但凡对于“口占一绝”稍有体会,但凡通览《古文观止》,稍加揣度,都会惊叹,这一方水土,往圣先贤,千年的教化训育所创造的汉语,是多么温婉雅致,却又大气磅礴。实际上,中国文字自先秦而汉唐,而宋明,一脉婉转,已然烂熟。由此形成的文言表达,实在是至精至微,堪称修辞表意的巅峰。

  


今天坐而论道,在为中国古典文字的温文雅驯与精致深邃所惊艳的同时,不免愈发痛惜国朝学子居然有这么多母语中文不过关。逮至大学毕业,咿咿呀呀,连写一封清通书信亦难,说明在近代文明竞逐进程中汉语的落寞,并未随同中国文明的渐次复兴而成历史。其间一大问题是,英文教育对于母语教育的冲击,今天应当引起高度重视。事实上,自幼及长,耗费无数时光,多数学子外文固无起色,母语反而没学好。这不是不会说汉语,而是说依其教育程度,未达应有的境界。毕竟,置此文明时空,一个全球化的大时代,我们芸芸众生谋生讨食与人格训育之所,学好母语是本分,学好一门外语是本钱,学好两门外语是本事。学习语言需要天赋,人人都聪明绝顶,秉具语言天赋,既能学好母语,又能掌握一、两门外语,不切实际,总是奢求。

与此同时,我们看到的一个现象是,“五四”以还,不仅反传统主义流行,文化保守主义对于古典语文的重新锻炼,亦且与新文化运动同时成长。今日开卷有益,读汪曾祺先生的文字,则联想到沈从文先生,温婉隽永四字立刻浮现心中。读适之先生的语文,其之一清如水,单纯活泼,同样倍感亲切。读宾四先生的文字,其之醇厚、精炼而又含蓄不露,如同陈寅恪先生文字之凝练沉重,和盘托出的是新旧之际、典型的中国文人的醇厚心肠。太炎先生的文字,如同宾四先生所言,堪为论学之正宗。

  

再者,今天读《白鹿原》,读陈忠实先生的文字,同样不禁为陈先生的文字击一掌而三叹。《白鹿原》开篇不凡,就一句话,引人入胜,勾魂摄魄,欲罢不能:“白嘉轩后来引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就这一下子,就将故事人物、事件、时间和背景,和盘托出。其行文,干净洗练,满含乡土气息,同时不碍现代表达,实为精心雕琢的文人词句,而满溢着对于生命的讴歌,对于苦难的超越,对于人性的礼赞。

  


概言之,“语言是存在的家园”,意味着“存在”特指我们、我的存在。为何存在?怎样存在?我思故我在,我用这种语言这样思,我才在,也才真在。就此而言,面对异质文明的冲击交融,汉语世界需要敞开胸怀,于吸纳之中而消融,再转身强化汉语的表意功能。回头一看,英语中约有一万个法语单词,法语里至少也有三千多个英语单词,今天汉语中的外来语,计达数千,既来自英法,亦源于日俄,最终的结果是,它们丰富了汉语的表意含量,增强了汉语的表达能力。再经几代人奋斗,可以预期,汉语作为华夏文明的表意体系,其之典雅、温婉、精致却又浩气磅礴的表达能力,必定重回这方水土。


文章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595期第6版,转载请注明出处,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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