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征珂，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十堰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曾在《人民文学》《诗刊》《诗歌月刊》《星星》《诗选刊》《青年文学》《上海文学》《天津文学》《山东文学》《广西文学》《长江文艺》《飞天》《延河》《红岩》《雨花》《草原》等百余种报刊发表作品。出版诗集《蝴蝶和钢铁》。曾获中国人口文化奖、湖北省楚天文艺奖、《人民文学》优秀诗歌奖等奖项。
《振动的白云》
我所说的振动的白云
绽放在雨后的冬日
绽放在头堰水库那边
她就好像啊——动中有静
静中有动的仙女
一个仙女，扬起金色的刘海
扬起她的振动的白云
白云带着圆满的葡萄
把她的旺盛的葡萄汁
喂到我的嘴唇里
《白云警策记》
元月三日早晨
雌爱无量的白云
像一个不怒自威的神邸
惜字如金，三言两语
像是宽恕我的罪过
白云开口说话
像是低声的警策
在铜墙铁壁的尘世
在含辛茹苦的人间
在我的余生回荡
《白云安神记》
白云，像一个富态的贵人
举着叮叮当当的、通灵的棒锤
敲在我，暮气沉沉的脸上
无精打采的脑壳上
昏昏神，我是一个昏昏神——
服下白云的安神剂
止住我，气球般膨胀的
日复一日的，头昏、心慌和耳鸣
衰衰神，我是一个衰衰神——
用白云的一口清泉
湿润我苦涩的嘴唇，清洗我
生锈的骨头、衰老的血液、灰暗的流年
《小云朵》
北风起了，地主家的千金小姐
娇娇滴滴，接二连三，在打喷嚏——
“噢，北风罪该万死
本大小姐花容失色”
而在冷嗖嗖的汉江河边
迎风站着平民百姓家的女儿
其乳名叫小云朵，傲骨铮铮
其姿态是小野花，顶天立地
小云朵，小云朵，岂是孤苦伶仃？
我将发给你：战袍和披风
而不赠送你：胸衣和口红
小云朵，小云朵，岂可心灰意寒？
我将为你擂响笑傲江湖的战鼓
而不发出乌鸦哀声连连的哭嚎
《在冬天的汉江河边》
在冬天的汉江河边
灰头土脸的树叶
被白云的明镜照亮
一块石头，前世冥顽不化
今世软成湿漉漉的海绵
甚至猛虎，重新投胎
甚至豺狼，转世换骨
温良的绵羊，贴近云朵的胸房
整个下午，他竖耳谛听
清泉似的云朵，低诉过去的时光
《如坠十里美梦》
十二月二十二日午后
剪头的人，仿佛不是剪头
一把咔嚓、咔嚓的剪刀
剪去了我头顶上蓬乱的流年
山中无流年，无乌烟，无嘈杂
山中如坠十里美梦
换上了新头的人儿，仿佛也换上了
新崭崭的心脏——
哦，在头堰水库那边的山中
野花和野花，对视
喜雀和喜雀，对鸣
蜜蜂和蜜蜂，对吻
万人迷的云朵，此日下凡人间
此日垂手可得——
你还长着从前静美的模样
像一个纯洁无邪的新娘
《焉知记》
整天焦躁的苦蝉
一日复一日，吹奏着
喋喋不休的、了无生趣的长笛
从前，它的口头禅是——
“焉知？焉知？焉知？……”
“焉知我的日子
像一只可怜兮兮的绵羊”
“焉知我的世界
像一个无边无际的苦海”
口不离“焉知”的苦蝉
焉知头顶之上，白云信步闲庭
焉知苦海之上，白云像一个神明——
“你终年苦活在自己设立的
心灵的三尺囚牢”
“你总是憋屈在自己制造的
精神的狭小的苦罐”
《十二月的小振》
十二月白云在编织
她编出：千千结、百合心、喜无量
十二月野马在擂鼓
他擂出：长流的春水、野花的真身
十二月鸣珂在吹弹
他吹的：不是四十三孔哀伤的长笛
他弹的：是翘摇的野花、小振的白云
《移步换景记》
不如移步换景，来到郧阳的汉江河边
请清凉的白云，松一松我头上的紧箍咒
治一治我的间歇性郁闷症、焦燥症
不如临水听风，竖起通灵的耳朵
听小振的白云，用一串嗓音的清脆铃铛
摇亮我，摇亮灰头土脸的麻雀
时光旧了，多少人锈成斑斑的老铁
小振的白云，送给我一串
隐形的铃铛，叮叮当当
在我的心房上，摇出不熄的波浪
《大路河村的白云》
翘摇的白云，踩着降落伞
空降在大路河村
你就仿佛：一枚白玉、一个羔羊美人
羔羊美人，不施粉黛，也不穿金戴银
日光的千千手指，仿佛魔术棒
挠着你白玉的胸房
把一月十三日的白云
挠成小振的、燃烧的彩云
《十二月的小野》
这些植物和动物，和你难分彼此
和小野人之间，构成了——
比拟关系、微妙的隐喻
翘摇的野花，嗓音像温泉
煮沸了寒冷的十二月
而野兔，没有三寸金莲
没有裹脚的、长长的裹脚布
你的天足，把蜗牛甩在西伯利亚
一个野人，好像野马
不需要抽打的鞭子
一口气就跑到高高的山巅
换口气就跑到，几十里外的
汩汩潺潺的，汉江边上
《河边的比拟》
新年的第一月，天空中的云朵
开着时光快车，下凡汉江河边
其脸红成一个娇羞的新娘
其身长出四十三个笛孔
而河边的野花不是带着镣铐的囚徒
灿灿的野花，其心如鼓，咚咚而鸣
像一个披襟散花的天女
像一个野蛮的小小新娘
《流血的月亮》
一月十七日，流血的月亮
在凌晨哭泣，仿佛撕心裂肺
哦，从前的天使，尘世的月亮
你的脸庞，曾像一个欢喜佛
圆润，吉祥，欢愉，蜜意流淌
今天却像一轮闷闷不乐的寒冰
流血的月亮，我晓得你生病了——
患上了莫名的、时光的恐惧症
你的左心房，害怕孤独和凄凉
你的右心房，害怕呜呜的北风
《一月二十一日，黄道吉日》
一月二十一日，自命的黄道吉日
白色的绵羊，安卧云梦村
暂时放下了沉甸甸的尘世
暖冬的日光，像一个琴师
弹琴复弹琴，弹出绵羊的
甜蜜的欢唱，和滚烫的泪行
暖冬的日光，又仿佛一匹野马
在绵羊的骨头缝里，不停撒野
在血管的河流里，疯狂奔跑
《午后的云梦村》
午后的云梦村，仿佛世外桃源
摇着拨浪鼓的蝴蝶，上下翩跹
欢畅犹如神仙
而翘嘴白的白鱼，翘摇多姿
不参加假面舞会
也不穿着厚厚的龟壳
多英武啊，白鱼就像
一个雄纠纠的勇士
它不翘望遥远的来生
只抓住朝夕和今世
它把一个小小的池塘
拍打成浪花汹涌的大海
《云梦村的白云》
在冬天，云梦村的白云
也有双颊通红的时刻
我听见如梦如幻的白云
发出甜丝丝、暖洋洋的鸣叫
你的鸣叫，仿佛寒冬的炉火
烤红了我的脸庞
烤热了我的心脏
你越烤，我越欢——
我是你的烤薯片
《云梦村的花房》
如有神助的一天
神的儿子，脱胎换骨，变身蜜蜂
在云梦村的花房中殷勤做工
忘记了比黄连还要悲催
比三座大山还要沉重的今生
元月天仿佛，天天都是蜜月
一朵梦幻似的野花
是一只蜜蜂的新娘
眨巴着调皮的眼睫毛
跳动着野性十足的乳房
《前生今世的白云》
前生的白云，素美寡言，和我失之交臂
今世的白云，和我长谈，像长流的溪泉
你不是阴森森、黑漆漆、不祥的乌云
吓跑黄道之上、我的六个吉利的神灵
你是我唯美化的、白璧无瑕的仙女
白昼含在我的口里，缩小在我的怀抱
晚上住到我的心坎，游动在
我的血肉和骨头缝里
《云车记》
在我和你之间，我是缓慢的蜗牛
你是无所不能的、罗曼蒂克的云朵
哦，振动的白云，发动了云车
带我云游四方，有时是山地，有时是河川
在我和你之间，你是慈恩的彩云
为我披头散发，披襟散露
又仿佛，一片温暖、柔软的白棉
寒冬腊月，紧贴在我的身体上
《比喻》
在我和你之间，你是我的失踪的首都
我是你的音信全无的外省
我穿越二十个漫长的年轮
抵达你的心脏、腹地和中央
在我和你之间，我是一个顽皮的登山队员
我攀登过你的雪山，看过你的洁白的雪莲
在我和你之间，你是叫喳喳的喜雀
白天和夜晚，挠着我心头的痒痒
《拟物》
在我和你之间，你曾是冷冰冰的河水
而我是一个鼓手，举着春风的燃烧棒
把你这条小河，燃烧成汪洋大海
在我和你之间，你曾是灰头土脸的野花
而我是一个吹手，把你的脸庞吹成喜雀
把你的胸房，吹成翘摇的野蔷薇、野山茶
《云梦村的魔术师》
有一天，我像一个魔术师
带着魔术棒，到达云梦村——
呵，我点击眼前的白云
白云柔软得就像一朵白棉
我点击冬天僵硬的坚冰
冬天的坚冰，化成汩汩的春水
我点击云梦村的沃野
百合花，用洁白的眼神望我
含羞草，含着娇羞，和我低声说话
《斩妖记》
正月初五，我遥望湖北西北
一边飞舞着扫荡腿
一边手持斩妖的利剑
杨树林里的红色妖精
磕头仿佛捣蒜，乞求本王
剑下留情，饶他的小命
噢，我判定他的今生
是一个贪财的魔鬼
是一个采花的淫贼
罚他去十八层地狱
黑灯瞎火的地狱
面壁思过，服无期徒刑
《春天的云梦村》
写写春天的云梦村
云梦村中，没有怒目圆睁的金刚
也没有轰隆轰隆的霹雳
和咔嚓咔嚓的闪电
云梦村中住着慈悲的菩萨
写写云梦村的野花
不是一具僵尸和一堆枯叶
怒放的野花，像一个俏美的佳人
像一片翅膀振动的彩云
像一团全身沸腾的河水
《云梦村问答》
“我是哪一种野花？”
你是迷魂香的野花
在云梦村弥漫
“我是哪一种鱼类？”
你是湿漉漉的、光洁的白鱼
在云梦村摇动
“我是哪一种云朵？”
你是无毒无害、福态十足的白云
在云梦村安卧
《梦游》
梦游人闭闭眼帘，说来就来到
云朵的杏花眼前和耳朵边上
哦，一片白云，何其柔软
一些细语，像越烧越旺的火炭
梦游人吹吹空气，说站就站到
月亮表面的、柏拉图环形山上
他对着山谷呐喊，山谷弹响了他的誓言
翘首以待的仙女，一袭白裙，泪花闪闪
《亲爱的火柴》
你是我的火焰朋友
每天每天，靠近我的嘴唇边上
和我“咔嚓”、亲密地交谈
你是我的亲爱的火柴
亲爱的火柴，晓得我命里缺火，染上了
顽固不化的、内心的苦寒病
你和黑夜较劲，和寒风扳着手腕
为我咔嚓、咔嚓，点燃命一样的火焰
亲爱的火焰，来到我的命里
每天每天，为我点亮、发动——
“我头顶上的积雪
额头上的流年
脑海中的潜水艇
胸腔里的空中客车”
《云雀啼鸣记》
从哪里飞来的云雀
仿佛不是云雀，而是一个
银河系外的嘉宾
用她的嗓音的清泉
浇醒一只呆头呆脑的木鸡
用她的忘我的啼鸣
拨亮尘世昏昏的眼睛
从银河系外飞来的云雀
仿佛包治百病
仿佛能够扶正——
一个焉人，低垂的头颅
一个苦人，弯曲的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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