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小龙：《爱情教育》，这一听就不是中国电影

中文系一年级的小赵同学来信：

您讲到《诗经》英文翻译的无力时（“关关”：the voice of …rejoice;“喈喈”：shrilly crows），我本来也感觉既悲观又无力，当时觉得似乎两种语言之间没有一座桥可以通行。

但后来想到一些别的事情。曾经在合生汇一家泰国餐厅的收银台看到一块提示牌：“萨瓦迪卡刷我的卡”——好像是某银行的广告，还有点妙。

还有2017年上映的张艾嘉执导的电影《相亲相爱》，电影讲述的是一个家庭中三代女人因为一些生活风波而重新审视自己的爱情，逐渐认识并理解彼此的故事，这部电影的英文名是：Love Education.我太喜欢这个英文名了。虽然不是“相亲相爱”四字贴切的翻译，但这个英语译名却比中文名更巧妙地表达了电影的主旨与初心，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我在想，像以上两例这样的跨语言表达，也许可以算作是在汉语和泰语、汉语和英语之间搭起的桥吧。从学术翻译的角度上看，它们可能并不严谨也不规范——就像《诗经》的译者并不能根据这首诗的意象和意境另写一首英文诗一样。

但以我现在粗浅的认识来看，文化交流中的人也许并不一定都要当“译者”。在与另一文化的交流中，只要用恰当的字词句较为准确传达了本民族文化的本意，如果不拘形式——也许这也可以成为“好的交流”吧。

这又让我联想到洪堡特所说：“各种语言的确把民族分割开来，但语言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以一种更深在、更美妙的方式将各个民族重新更为紧密地系结在一起。”

怎么看待《相亲相爱》这个电影的中文名和英文名？

我看电影《相亲相爱》，片名的意义很丰富，它用了一个四字格。在汉语中，凡是声音好听的单位，都具有很强的联想功能，具有诗意。因此，“相亲相爱”作为四字格，它的涵义是很难翻译的。

英语没有四字格，无法还原“相亲相爱”的意味，只能直白地将“相亲相爱”的意思简化为“爱情教育”。

直白以后意思清晰了，这样的清晰表达，用英语是合适的，用汉语是不合适的。想象一下张艾嘉的这个电影名叫《爱情教育》，这一听就不是中国电影。

这说明，“相亲相爱”这个汉语的电影名字其实是不可译的。

从表面上看，翻译可以使我们以超地域的方式生活在复数形式的语言之中，但实质上，翻译只能使我们以母语的方式生活在复数语言之中。

人的语言性决定了人只能以地域性的语言去突破语言的地域性，翻译实质上是不可译而译之。

翻译的不可译性即语言层面无法解构的人类存在的差异性、个体精神的不可通约性。

翻译的不可译而译之反映了语言同时具有的双重属性：文化通约性与文化不可通约性。

不可通约性是本质的，通约性只是为了使不可通约性最终显现出来。所谓的“不可翻译”，是与语言的本质同在的。

洪堡特说：“各种语言的确把民族分割开来，但语言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以一种更深在、更美妙的方式将各个民族重新更为紧密地系结在一起。”这样深在的系结，语言只是其导航。

语言告诉我们各民族文化内在的丰富性和独特性，这种丰富性和独特性表现为深刻的不可译性。

只有真正理解和感受到这样的不可言说，各民族才能深刻追问和体认语言背后的人类生理、心理的普遍性。

此时的普遍性远非语言形式本身的“可译”性那样浮浅；

此时的我们才真正养成了“美美与共”的情怀，并由衷赞叹语言以如此不可思议的差异性引导我们重新确认彼此，进而更为紧密地系结在一起——语言何其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