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小龙：韩国同学知道영산홍是什么吗？

中文系一年级小刘同学来信：

我去日本旅行，京都的一座园林里，一丛杜鹃科植物下面放置了一块牌子，分别用日语、英文、中文、韩语标明这种花的名称。在韩语的拼音文字旁边，又用汉字标注了一遍“映山红”。我当时有一点奇怪，后来才想明白，这是因为人们未必能从拼音中准确理解这种花名，拼音文字在这里具有模糊性。

花卉的名字，并非口语中的常用语，不能很好用拼音表示，大概也是情有可原；但不可否认，拼音化导致的同音词分辨困难也切实存在于韩语中。而同为拼音文字的英语就很少出现这样的问题，许多同音词的拼法相差甚大，在读书面文字时不会混淆。这是不是说明，虽然都是拼音文字，韩语和英语之间也有不同的特性呢？

我猜测，一门拼音文字，拼法越规律，初学者学习将语言转记成文字就越容易，但是这样拼法很规律的文字，对于同音词的处理会更困难；而用不同拼法记录相同读音词汇的拼音文字，拼法不那么规律，虽然解决了同音词混淆的问题，但使得拼音文字上手快的优势受到影响。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

曾有一位同学告诉我：在追韩剧、韩国综艺的过程中，一些字幕很有趣，比如：“瞳孔地震”（表明一个人很慌张，颤抖的眼神）、“脸蛋天才”、“颜值匠人”、“舌头失踪”（形容说话很可爱，韩语里用“d”代替“s”、“ch”的音）、“暴风称赞/反应”等等，我便产生了疑问：是韩语本身的表达使之有趣呢？还是汉语翻译过后才会让我感到这样表达的特别？我去问了我的韩国朋友们，要求她们翻译韩语“瞳孔地震”，她们的回答是：“晃动不安的眼神”。我接着问：“直译是不是就是瞳孔地震？”  “对！”

“瞳孔地震”这类新造的词语，都是汉字词语。如果请韩国同学翻译동공 지진，事前没有接触过这个词语的同学会不知所云；而用汉字书写，无论是否接触过这个词语，都一目了然。

韩语的拼音和英语的拼音很不一样。韩语拼音的基础很大程度上是汉字词，而使用汉字词就会发生同音混淆的问题。

这个问题在汉语中是通过表意汉字分辨意义的，而韩语用拼音形式记汉语词，为什么不担心发生同音混淆问题？

这和韩语的字音比汉语的字音复杂有关系：韩语字音有入声，即各种塞音韵尾，例如“大学”대학，语音形式的区分度高。但这种区分能力还是有限的，还是会发生同音问题。所以“映山红”用拼音形式写영산홍，意思就不清楚，需要用汉字注解。我们在课上用영산홍问韩国同学，她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韩语拼音字的“拼法规律”其实是汉语词单音节的声母韵母双拼，这样整齐简单的拼音结构不是为拼音字准备的，而是被表意字改造的，是离不开表意字的。

日本比较明白这一点，他们也一度想减少乃至取消汉字，但很快发现汉字和汉字词的密切关系，于是保留了两千多个汉字。

我们总结一下：

英语词是多音节的语音结构，它的元音辅音划分得比汉语细，辅音位置灵活，可以连缀，音节很容易连读和相互同化，这是一种形态语言；

汉语词是单音节结构，声韵二元，拼合整齐，变化较少，这是一种非形态语言。

形态语言天然适合拼音文字，非形态语言天然适合表意字。

韩语在自己的本族语中使用了大量的汉语词（占一半以上），记音形式在记本族语时没有问题，但在记汉语词时，会有一定的问题。

想起在首尔火车站抬头看各种站名时一头雾水，旁边韩国学生笑言有时候他们也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