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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小龙:中文之难,中文之易

申小龙 文化语言学新视野
2024-09-10


中文系一年级小冯同学问:前几天一个日本网友跟我聊天的时候感叹:“真是羡慕你们中国人啊,一出生就学会了世界上最难的语言。能熟练掌握中文,你们再学其他的语言一定很轻松吧,那些语言对于你们应该是十分简单的。”听完她的话我十分惭愧,因为我学英语和日语时并没有觉得很简单。但就中文的复杂精妙这一点而言,她的话我是能够感同身受的。同时我也发现中文的复杂性在世界范围内似乎是一个共识,也有不少外国人感叹中文难学。由此我产生了一些疑问:世界上不同的语言中会客观存在好学、难学”之分吗?


 

语言的难易对于母语的学习是一个伪问题,对于第二语言的习得,是一个感觉的问题。

 

说语言没有难易之分,需要论证,目前没有这方面的数据。

 

说语言有难易之分,有相对比较可靠的语言感觉的依据,有各种最难掌握的世界语言排行榜,但即使作为第二语言,难和易仍然缺乏统一标准的数据支持。

 

所以,语言的难易问题,不是一个语言学的问题。说到底,语言是一种社会现象,离开了社会的纯语言分析,很有诱惑力,但没有意义



有同学问:不同的语言会有简单、复杂之分吗?

 

语言没有简单复杂之分,一种语言某一方面的简单,是以另一方面的复杂为代价的。

 

说中文语法简单,是因为中文按时间顺序排列,中文没有纯粹的语法形式。

 

说中文语法不简单,是因为的语法关系需要听话人从字里行间去体会。中文的形式需要从字、字组、句段和句子的整体功能和意义中去理解,而不能单从形式本身理解。例如:

 

到了十二点半钟,看那台上,从后台帘子里面,出来一个男人,穿了一件蓝布长衫,长长的脸儿,一脸疙瘩,仿佛风干福橘皮似的,甚为丑陋。(刘鹗《老残游记》)

 

这个句子,你把“现代汉语语法”规则翻箱倒柜搜个底朝天,只会越来越糊涂——这是个什么结构的句子?现代语法学根本对付不了中文这样的句子。

 

但这个看上去很难分析的句子,在我们功能句型的视角中,它的格局很清晰,也很简单,就是个主题句。全句说的是“一个男人”——存现句形式的主题语。(参见《中国句型文化》)

 

只有中国语文传统的功能主义,才能从中文结构灵活多变中看出中文的简单来。换一个西方形式主义视角,中文的分析理解就越来越复杂,“逼得”中国现代语法学越来越“精密化”,还自以为这是“科学化”。张世禄先生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就说,汉语语法的复杂烦琐,根源就是“洋框框的束缚”。(参见《关于汉语的语法体系问题》)

 


外国学生说中文很难,往往是因为汉字的二维结构复杂,字形理据不够充分。


实际上中文不难,因为只要掌握了500个汉字,汉语书面语就向你敞开大门。

 

1988年电子工业出版社出版了《汉字频度统计——速成识读优选表》。这是一本很有意思的书。作者按照汉字在书面语中出现的频度把汉字分级,发现——

 

学会500个汉字,也就是500个最常用的字,你就能阅读书面语的80%;


学会1000个汉字,能阅读书面语的90%,只提高了认读面的12%;


学会1500个汉字,能阅读书面语的97%,只提高认读面的5%,


学会2000个汉字,能阅读书面语的99%,只提高认读面的2%,


学会2500个汉字,能阅读书面语的99.51%,只提高认读面的0.51%,


学会3000个汉字,能阅读书面语的99.9%,只提高认读面的0.39%。

 

汉字字形的繁难是以汉字高效的阅读面作为补偿的。比较英文,你学会了500个单词,能阅读多少书面语?


 

还有同学问;不同语言的复杂程度或是发展程度不同,语言中会有“低等、高等”的区别吗?

 

语言没有高低之分,这和文化没有高低贵贱,人没有高低贵贱是同样的道理。对这个问题感兴趣的同学可以阅读我的《中文理解对欧洲语言形式理论的解构》。

 

我们有的时候强调中文某个特点比印欧语言更好,是因为我们处在一个学术话语的西方语境中,需要极而言之,矫枉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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